北大荒的春天来得晚去的急,五月残雪还未消尽,六月人们便换上了夏装。给我们带来一冬痛苦的冻疮也痊愈,手脚背侧开始发痒。
学校为开展劳动教育,每班开出一块菜地让学生种。我班学生年龄参差不齐,上学晚的能比正常上学的大两三岁,这些大同学种菜都是行家熟手,在他们的策划下菜地很快栽上了土豆,种上了玉米、南瓜、豆角等等。一天一个与我家住邻居的大同学问我:“星期天带你钓鱼好吗!”“好呀,不过得带上弟弟。”放假看护弟弟是我的任务。
星期天我们走出村屯三四里远,来到一处长满野草的小河边,这里其实是一片水道纵横的湿地。我没钓过鱼,那个大同学给我一把竹稍和木棍捆在一起的鱼竿,上边的细线绳自下而上拴着鱼钩、牙膏皮做的铅坠和秫秸做的浮漂。在钩上挂条曲蛇(蚯蚓)甩进水里,告诉我浮漂一沉就提竿。我全神贯注,漂一动就提,一连几次不上鱼。“别急,等鱼咬死钩再提。”在大同学指点下终于拽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我和弟弟高兴极了,用头上的单帽盛上水放在里边。“这是条柳根子。”大同学说。突然水草中蹿出一个黑乎乎的动物,在水面上打个滚后又潜入水里。“这是水耗子,老师叫它水獭,有它鱼全吓没了,咱换个卧吧。”大同学领我们换个地方,又钓上来几条鲫瓜子、白漂子、窜丁子和小鲇鱼球子。拿回家也不问大人是否同意,都倒入水缸养起来了。从此我和弟弟爱上了钓鱼这项活动,没事就到柴垛下挖蚯蚓,弟弟把挖来的蚯蚓装在一个空雪花膏瓶子里。一次钓鱼,弟弟也没看,抓个瓶子就跑,到河边才发现拿错了,里边装的是雪花膏,吓得躲在一边。我说没事的,便朝其他小朋友要了几条蚯蚓,没想到,那次收获最多。
小麦收割时节到了,农场用联合收割机(康拜因)收割小麦,学校组织学生收捡机器残留的麦穗。天气炎热,未割的麦地里到处响着蝈蝈的叫声。我们边检麦穗边抓蝈蝈,抓住后放入用秫秸编的小笼子里,拿回家用倭瓜花喂它。倭瓜花人也能吃,把不结果的愰花摘下裹上面用油煎一煎烧汤非常好吃,这是山东人的特色汤菜。小麦收下后都拉到附近一个废弃的飞机场晾晒,这是日本关东军的一个机场,上边有许多半地下的水泥机库,这的人叫它飞机包。水泥跑道早已破损不堪,长满杂草,职工们把它清理干净作为小麦晾晒场。我们经常过去玩,因为在机场潮湿的地面上长满了像木耳一样的黑绿色的地皮菜,采回去做菜做汤都很好吃。还有机场四周乱柳棵中长满了又白又大的柳蘑也是非常鲜美的野味。此时大食堂办不下去关闭了,各家各户又支起了炉灶。山上榛蘑也很多,太远,小孩子不敢去。
一次,场部给职工分了点马肉,母亲把它煮熟放在一个小竹篮里,篮里还有一包饼干,为防猫也是为防孩子偷吃,把篮子吊在棚顶上就上班去了,屋里只剩弟弟和四岁的妹妹。弟弟想吃,就问妹妹:“你想吃不?”妹妹说:“想吃。。”弟弟开始行动,一个凳子不够高,他在上边又架个凳子,爬上去把篮子取下,两人便吃起来。怕大人察觉,也没敢多吃,把篮子挂回去后弟弟叮嘱妹妹千万别告诉爸爸妈妈。妹妹答应的很好,可等母亲一进家,还是忍不住卖乖:“妈妈我吃马肉饼干了!”母亲吓了一跳,问:“怎么把篮子够下来的?”妹妹说:“二哥够的,他可能耐了。”母亲又气又担心,篮子挂得这么高,大人踩着凳子摘都很吃力,老二是怎么爬上去拿的?这要摔个好歹可咋办?弟弟自然免不了挨一顿收拾。
这年夏天,仍然有从关里支边的移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一群群、一车车地来到农场,给这片荒僻之地又一次带来生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带着一个剧团不远万里来访问,记得他们给职工演出的京剧叫《打金枝》,返回时还带走了一些知识分子和技术骨干。这年还发生一件案子:一个日伪时期的土匪潜逃十年后又回来找当年土改的干部报仇,在行凶时被我保卫部门击毙。
一天,父亲下班说又有一家因吃“馇子”中毒死了两人,场里严禁职工自己加工“馇子”食用。“馇子”是辽宁丹东地区特产,也叫“酸汤”,即将青苞米粒磨碎,发酵变酸后,制作的类似面条的食物,很受当地居民欢迎。八五五农场职工大都是转业复员的铁道兵官兵,抗美援朝停战前就驻在丹东地区抢修铁路桥梁,因此对当地的“馇子”特别喜爱,于是自己学着制作。但在制作过程中,受卫生条件限制,极易发生霉变造成中毒,来北大荒的第一年,农场就曾发生过食用“馇子”中毒事件。
这年夏天对我们家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姥姥从山东来了,并且更意外的是三姨一家老少五口人也随她一起来了。但他们不是有组织的支边来的,是自己跑来的“盲流”。姥姥说我在河南出生时她去过几天抱过我,但我却是第一次认识她,她一双小脚,裤腿总是扎得紧紧的,身穿在腋下系纽的对襟青褂,脑后盘个疙瘩鬏。她还有一个一尺来长的烟袋杆,没事就往铜烟锅里塞点烟末点着了吧哒几口。三姨和姨夫带着三个儿子,老大全新比我小一岁,老二荣新四五岁,小三还在怀里。他们个个枯黄浮肿,特别是两个幼子四肢瘦小腹部膨胀。原来家乡已经开始闹饥荒了,听说东北“遍地是粮”,就随着姥姥奔我父母来了。
“遍地是粮”已不复存在,农场也早已实行严格的粮食配给,突然来了六口人,搞的父母措手不及,两家12口人的吃住成了难题。场领导知道后研究决定也按支边移民接收,先安排三姨夫去生产队当临时农工,待机转正,终使三姨一家有了着落。三姨家老二老三因营养不良已经严重浮肿和贫血,当地人给开个偏方:煮桦树皮水给他们喝,治浮肿效果很好,只是老三贫血一时纠正不过来,三姨便两次抽自己的血输给小儿子。过了不久,我的舅妈也抱着一岁的女儿小风来了。舅舅在部队找个四川媳妇,她这次来部队探亲也到农场见见亲戚。住一段就带孩子回去了。
北大荒的秋天来得早去得快,九月的两场秋雨送来了霜冻,十月的北风吹尽了最后的余温,又一个冰雪封地的漫长严冬开始了。这时为加强地方工作,黑龙江省派人来农场为各县、市选调转业干部,重点在回国志愿军中选。穆棱县委选中了我父母,特别是县里要建一个正规机关幼儿园,认为园长非我母亲莫属。于是在这个隆冬季节我们离开了住了一年多的八五五农场,又要去一个陌生的新地方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