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大家都陆续散去。她没有坐马车回家,而是跟我一块儿走路。符腾堡原属于德国西南部,现属于巴登—符腾堡州。她挎着王子的胳膊,我带着她的女儿们一块儿走着。过了几天,我去她家拜访,她在家中表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个性,当然依然是光彩夺目的,并不只有表面的机智,更多地让我感受到了她的学识渊博与热情真诚。
她的作品读起来朗朗上口,她绘画的本事鲜为人知。她把刚发生的一幕速写出来,一个年轻人被葡萄酒散发的难闻气味熏死了,她用速写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半裸露的男人顺着梯子往地窖里爬,她把地窖里的酒桶画成了妖魔鬼怪的样子。酒神巴克斯的祭司们把这个男子当作祭品杀了。她的作品让我们大吃一惊,我知道她也曾向托瓦尔森展示过她的素描作品,也令托瓦尔森感到惊讶。
H.C.奥斯特德为我写了一封介绍信,介绍我去拜访魏斯教授,这给了我一个深刻了解美好幸福家庭生活的机会。虽然我们都离乡背井,但是我们却都拥有美好的情感。当我们在他家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明亮如灯笼一般。他的家人都美丽善良。我结交到了很多新老朋友。我又见到了罗马的可奈留斯、慕尼黑的谢林、德累斯顿的莱克,还有挪威同乡斯蒂芬斯。自从我那次去过德国之后,这是第二次见到莱克。他的眼神仍然那样聪明智慧,仍然让我感到如亲人般亲密。
德国朋友在我临别德国之前为我写了一首诗,并且唱给我听。诗文是由克勒克特创作的,他在德国非常受大众喜爱。一年前,他就把他的童话作品《德国童话》第二部赠予我表示敬意,他就像孩子那样纯真。他把第一部分赠予了莱克。我一直珍藏着他的作品,把它当作是来自柏林的献礼。
我从斯德丁波兰西北部回到哥本哈根时,虽然天公不作美,阴霾密布,但是我的心情却非常愉快,精力充沛地去探望我那些亲密的朋友们。没过几日,我又出发去费恩岛拜访莫托克·哈维特菲尔德伯爵,在他位于格罗若普的别墅中度过夏日时光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在那儿收到了兰佐·布雷登堡寄给我的信。说他正与克里斯蒂安八世国王夫妇一同在费尔游泳。他告诉国王夫妇我在德国过得非常开心,在魏玛宫廷享受了非常正式隆重的接待。他告诉我国王夫妇对我都非常关心,希望我有机会去风光旖旎的费尔矿泉疗养地,和他们一起享受富足开心的日子。兰佐遵照国王之托向我传达了他们的热烈邀请。
比尔纳兹奇在他的短篇小说里描绘过哈里格斯美不胜收的美景。我在《两个男爵夫人》里也描写过那里的风景。阿姆罗姆沙丘密布,那里的风景也是非常美丽迷人,我能在这本书里写出如此美妙的描述都应感谢国王夫妇的盛情邀约。他们对待我亲切无比,让我非常开心。我也期盼着能再次与兰佐·布雷登堡相聚畅聊,可这却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刚刚开始闯荡哥本哈根的时候,我还是一个穷小子,二十五年过去了,我现在能与国王王后聚在一起,这个日子值得庆祝。我对国王、王后一片赤诚之心,现在我拥有了一个深入了解他们的机会。通过这次机会,我觉得我非常热爱他们,周遭的人、景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感到自己像是站在了一个比较高的角度,能让我回顾过去的二十五年。我对于走过的这些路感到知足,现实往往能够超越那些最初的梦想。
我第一次看到狭长海湾是从费恩岛去到福伦斯堡,峡湾周围满是悬崖。这是由冰川侵蚀而成的,边上的森林和斜坡如在画中一般,美丽异常。荒野中没有太多的变化,除了云,感觉不到其他的物体在动,我们缓慢地在荒野中穿越前行,深深浅浅地行走在沙地上,动作重复不变。帚石南丛中有一只长相奇怪的鸟儿发出了单调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它要睡着了。越走越艰难,越走越慢,快到荒野尽头的时候已经是寸步难行,前面就是一片沼泽地。下过雨没多久,地上的泥又稀又软。连绵不断的雨把玉米地、草地变成了水城,堤堰变成了泥潭。很多地方,我都只能叫农民顶住轻型马车,免得滚落到堤堰下的房顶上。马蹄也经常深陷在泥潭里。一个小时能前进两里就算万幸了。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达格布尔,北海景色尽收眼底。沿着海岸线,分布着不少岛屿,岛屿外围都是一座座的堤防。人们用一种特殊的稻草来加固堤防。海浪就只能侵蚀这些稻草。我们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费尔,因为正好赶上涨潮也顺风。相比一路上的艰难前行来说,这里已经犹如仙境一般了。浴场在岛上最大的威克镇上,荷兰式的建筑风格。房子全部是草屋顶,靠山而建,并且只有一层。这些就是镇子给人留下的最大印象。在这个季节里,游客非常多。与皇亲国戚、王公贵族相关的一切都给小镇带来了人气与节日气氛,最明显的就体现在主街道上。
每户人家里都有游客居住,经常有些熟悉的面孔从客厅和山墙的窗户上探出来。空中到处飘着丹麦国旗,音乐四处回荡,就像是在举行某个节日庆典一样。王室成员住在一栋单层建筑里,离海岸不远。从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有几个女士在窗户旁来回走动。她们看到是我就向我打招呼:“安徒生先生,欢迎你的到来。”帮我搬行李的水手们立马向我脱帽鞠躬表示敬意,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只是一路猜测着我的身份与地位。刚刚那些向我表示欢迎的女士们是奥古斯腾堡年轻的公主们和她们的母亲公爵夫人,因为她们的招呼,让我突然成为了重要人物。
因为我是新到的客人,所以格外引人注目。一位仆人看到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连忙走过来邀请我与国王同坐。虽然晚宴已经开始,但当国王听说我已经到了,就特意给我留了一个位置。和我同坐的一位同乡说,他也想和国王共进晚餐。国王下令为我专门另作膳食。住在岛上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是与王室成员们共享餐食,每个晚上都一起度过,那段日子十分快乐,无忧无愁,充满诗情画意。在岛上与王室成员们的亲密相处给了我与他们亲密接触的机会。我们平时看到的只有皇冠和华服,但他们的私人生活比丹麦国王夫妇的更为迷人。他们拥有上帝所赐予的阳光,他们让我的内心也得到阳光般的温暖。
到了晚上,我经常会给他们朗读几篇童话故事,国王与王后似乎最中意的是《夜莺》和《养猪人》,他们有好几晚都反复让我为他们朗读这两篇。一天晚上,一位大臣与年轻的奥古斯腾堡公主正在玩耍,写了一手韵体诗。我正好在场就为他补充说:“你的这首诗里面有些诗韵需要修改,比如这里你应该说……”说完我就即兴创作了一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国王夫妇听到这边的笑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重复念诗的时候,又即兴创作加了一段。这下在场的人都想即兴发挥。没办法,我不得不根据每个人的个性特点为每个人进行即兴创作。于是他们发现了我有这样的才能。正在与国王玩牌的尤阿尔德将军问他是不是唯一没有作诗的了,为何不从他的诗中挑上一首来朗读。我为了避免为他作诗,只好回答说:“国王和国人们都知道将军很会写诗。”
王后卡罗琳·爱玛莉接着问我:“你还记得那些我想过的或者我感觉到过的一些事情吗?”我想了一些与她相配的诗句便回复她说:“陛下,为了让您能保存下来,我会把它写下来,明天拷贝一份送给您。”她反复说了好几遍:“我觉得你会记得的。”每个人都要我即兴为他们写诗。迫于无奈,我只好写了下面这首《送神歌》,后来收录在我的《诗集》中。
祷告
他为我们带来了暴风雨中的安全,他为我们驱散了尘世生活中的阴霾。每当国王遇到悲伤时,我们都希望他能给国王带来信心与力量,为丹麦带来永远的和平与安宁。愿他将胜利的花环高挂在我们的旗帜上,同样也将爱挂在每个人崇高的心愿中。就算所有的帝国都遭到了末日的审判,丹麦还能依然像大海中的百合一般亭亭玉立。
国王与王后要去哈里格斯的最大岛屿,我一同前往。岛上那些长满绿色苔藓的北欧文字让我们知道这里曾是一块陆地,只是经历了下沉。海啸让这片陆地变成了岛屿,并且撕碎成了很多块,镇子与村民们都被海啸所吞没。时光流逝,很多岛屿碎片逐渐消失。很明显,五十年后的这里可能将不复存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现在的哈里格斯岛已经是个平坦的小岛,只有几只羊在草地上吃草,茂密草地里面的叶面还十分锋利。涨潮时分,得把羊赶到阁楼上。这个离海岸只有几里远的小岛被海浪不断地冲击和侵蚀着。
我印象中,比尔纳兹奇的小说里把这里的风景描绘记录得非常细腻,让我钦佩不已。那些关于特定场景的描述,让我置身于现场的时候感觉到小说与现实两者完美地融合。我知道自己不会比他记录得更好。我在《两个男爵夫人》中也对这里的风景进行了描绘,但是同样的风景在不同的诗人眼中是呈现不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