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水溶的款款深情溅入黛玉的心,黛玉心中所有的担忧忐忑,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寂安详。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坦诚愿意为她付出所有,愿意承担她生命里的坎坷和艰难,无论有什么风雨,都不能让他改变半分,这一点,她知道得明明白白,若再苦劝下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显得矫情。
不禁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人生在世,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男子,能得到一份深情无悔的恋慕,复有何求,更有何憾?
良久的静寂后,黛玉轻咬柔唇,缓声道:“王爷,我不能应承你什么,也无法以同样的心情回报你,但我愿答应你,倘若我能平安度过此劫,那么,从今以后,我会试着……将你放在心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前路坎坷不可知,可是,那又如何呢?
火烧眉毛,且顾当下,她心思清明,本不是任性的女子,可是,他温润柔和的目光,让她情不自禁生出眷恋之心,舍不得开口拒绝。
而她,从来不是俗世的小女子,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她选择坦坦荡荡地向水溶说明,只因,扭扭捏捏,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
水溶那边,听到黛玉的回答,竟仍是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自主扬眉微笑,连带着声音,也透着从未有过的欢欣:“当真吗?”
黛玉脸色绯红,慢慢点了一下头,旋即飞快抬起头,斜斜看他一眼,心中娇羞之意难消,缓声道,“倘若王爷不满意我的回答,我可以收回。”
“千万不要,”话音刚落,水溶便开口制止,旋即含着满足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温柔地道,“玉儿,你不晓得,如今我心中有多高兴。”
见他露出如此欢喜的模样,黛玉深受感染,心头亦有欢欣之感,只是思绪突然转回,想起自己的处境,竟是困难重重,九死一生,自身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命运的捉弄与安排。
想到此,心里苦涩难当,黯然不已,神色也寂寥了下来。
水溶心细如尘,加上眼底心底,都只有一个黛玉,见了她的容色,如何能不明白,再开口时,声音中便有着痛惜之意:“玉儿,我知道,你被人冤枉,如今心里必定很难受,我不想说那些没用的劝你宽心的话,只想问你一声,对于皇上,你心中亦没有绝对的把握,既是如此,你愿不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随我离开京城?”
黛玉犹在沉吟之际,听了这番话,心中懵懂不解,蹙着眉问:“王爷在说什么?”
水溶凝睇着她的秀颜,目中柔情几许,含着笑意道:“我是说,虽然世人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可以容身,你太过美好,让很多人心生嫉妒和偏见,我没有法子改变这些,也不能勉强什么,但是,我有自己能做之事。”
他说到这里,唇角的笑意稍稍敛起,继而又一字一字地道:“我读姑娘之诗,对于姑娘的清傲不凡,时常击掌称赞,也知道姑娘喜欢的,是远离纷争与世俗的安静生活,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有这样的期念,我愿护着姑娘,陪姑娘走出这些纷争,还姑娘一方清明天地。”
他说得郑重而认真,一言一语里,蕴着百折不回的坚定,黛玉轻挑唇角,一颗心也仿佛搁在茶盏里的一朵朵白菊,被清水浸泡开,一点一点舒畅地伸展开来,犹有芳香氤氲,醉了红尘醉了心。
这个男子待自己,竟是如此了解自己,竟情深至斯,为了自己,他愿意放弃一切的功名利禄,甘于平淡,想来,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一个待她更温柔更深情的人了吧?
然而思索须臾,黛玉却仍是摇头,辞道:“王爷的心,我都明白,我也相信,有王爷相护,我必定能够平安无虞,可是,王爷可曾想过,倘若王爷当真为我放下一切,太妃、郡主情何以堪?王爷自身文武双全,有‘少年贤王’之誉,肩负家国重任,如何能轻易离开繁华之都、京畿重地?”
水溶听了,神色纹丝不动,从容道:“这些姑娘不必担心,我的心意,母后、湄儿一直都知道的,却从未有反对之言,可见,她们都很喜欢姑娘,绝不会有什么指责之言,至于‘少年贤王’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我从未放在心上。”
他说到这儿,剑眉轻轩,容色十分清俊,声音中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坚毅:“自我出生以来,肩上所承受的,便是百姓江山,我并不是不愿意承受这些责任,但是,我总该,为自己活一回,至于朝政,天朝人才辈出,自会有钟灵毓秀之人站出来,辅佐君王,不必担心。”
黛玉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晶莹,旋即叹息道:“王爷这些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是,无端卷入皇嗣纷争,无端出宫,又无端离开京城,世人将如何看待我?王爷的提议,虽然让我感动至深,却并不可行。我早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在皇上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躲避逃跑,不是我的性格,何况,雪雁还在宫里,我不能扔下她。”
吴侬软语,温婉含醉,清楚盈于耳际,她姣好的侧脸沐在清雅的月光里,似一朵含苞半开的白莲,水溶凝望着她,不觉心生叹息,眼前的黛玉,身上有一种清新高傲的别样气质,更是极有主见的女子,在她眼里,从来都是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绝不能牵扯无辜;在她心里,名誉是极重要的,做人也该清清楚楚,俯仰无愧于天地,哪怕,是以生命为注,也在所不惜,
这是她的软弱,也是她的可贵。
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水溶叹息一声,终应承道:“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姑娘平安无事、欢喜开心罢了,但是,姑娘的话,我总是不肯违逆的,姑娘说要回去,我陪着就是。”
黛玉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水溶沉吟一会儿,收敛了情绪,看着她道:“刚才在宫里,太后娘娘说,已经命人去皇上那边传讯了,倘若皇上有心的话,明天即可回京,我与姑娘只需撑过今晚,便可等待扭转的时机。”
黛玉点头应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清愁,宛如晓风浮雾一般,顿了一下,却还是咬着唇道:“有一件事情,我想求王爷,不知王爷是否愿意答允?”
水溶眸光清澈,似乎染进了溶溶月色,含着清浅笑意,湛声道:“溶此心此身,都已系在姑娘身上,事到如今,姑娘如何还会有此一问?”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黛玉脸颊生晕,仿佛风露清韵一般的初开桃花,声却镇定无波,“能否躲过侍卫搜捕,实在说不准,退一步说,就算能避开,能见到皇上,一切决策权,都在他身上,是否能说服他,我却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我想请求王爷,倘若有侍卫追来,一切由王爷做主,但来日宫闱相对,只是女子之间唇枪舌剑,王爷不必再插手,由我自己出面就是。”
水溶听了,眸中闪过一丝不乐意,但看着黛玉坚定的脸色,情知无法逆转,便没有开口反驳,只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两人计议完,水溶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便叹道:“姑娘的身子本就柔弱,却站在这里聊了好长时间,都是溶之过,还请姑娘进院休息,我也要回书房了。”
说着,便看了黛玉一眼,旋即殷殷道:“对于宫廷侍卫,我知姑娘心中甚是忌惮,不过,刚才离宫时,我已经吩咐过底下的人,命他们尽快来此处守护,虽然人数不多,但武艺都还不错,我的轻功,姑娘也是知道的,虽然称不上有多厉害,但倘若遇上变故,我自信还是能够带姑娘出险境的,还请姑娘放宽心,好好休息一晚,至于其他的事情,留待明天再操心罢。”
黛玉沉吟许久,终是无言,于是水溶陪着她沿着原路,步回正屋,又闲话了几句,方自行回房。
已是月上中天,黛玉除了外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虽然闭着眼睛,虽然知道水溶早有安排,心中犹自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勉力镇定下来,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怀着担忧的心情,慢慢沉入睡梦中。
次日起来,天却已大亮,有阳光透进窗棂投进来,黛玉举起手正要遮挡时,突然听到有女孩道:“林姑娘,你醒了?”
黛玉“唔”了一声,睁眼看时,见床榻前立着一个头梳双髻、眉目清秀的女孩,年约十四五岁,正含笑看着自己。
黛玉便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望着她道:“你是这里的侍女罢?”
那女孩颔首一笑,敛衣拜了下去,口中道:“奴婢慧云,见过林姑娘,不知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黛玉唇角微牵,答道:“我还好,不知你们王爷是否起来了?”
说话之际,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窗外,触目所及处,仍旧风和日丽,心中不由感叹万分,原来不知不觉中,一夜已经过去了呀,只是不知接下来,能不能让她洗清冤枉?
正喟叹之际,听得慧云道:“王爷已经梳洗整齐,在房外相候。”见黛玉眉心蹙起,一副极懊悔的模样,连忙又道:“姑娘想说什么,奴婢心中很清楚,但王爷让我不要叫醒姑娘,说姑娘昨晚劳累了一夜,哪里经得起折腾?何况,王爷一早便命人查探过宫里的消息,似乎还不错,实在不必太心急。”
听了这番话,黛玉感叹水溶设想周到,也没有别的话,只推被起身,缓缓道:“罢了,等我梳洗好,再出去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