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元妃之名,步步紧逼,让黛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北静王去而复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出凤澡宫,不但让在场之人瞠目结舌,便是黛玉自己也始料不及,久久不能回身。
心神迷茫中,北静王已经带着她,施展轻功,在重重宫殿之间如飞穿梭而过,临到宫门时,方才小心放下她,以言语震住守护宫苑的侍卫,顺利带她出了宫。
直到晚风吹拂而来,懵懵懂懂的黛玉方才清醒了一些,刚要开口询问水溶,不想却有侍从牵了一匹白色的骏马过来,恭敬地向水溶行礼。黛玉杏眼圆睁,心中越发惊讶,不料还未惊叫出声,水溶已经携过她的手,将她放在马背上,随后他也翻身上马,环住她的纤腰,再伸手挽住缰绳,嘴里打了个呼哨,马便飞奔起来,将身后的宫墙和一切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争远远抛开。
黛玉素来是以花为貌,以水为容的纤弱女子,何尝坐过这样的快马,只觉得身子颠得厉害,恍若腾云驾雾一般,与书上的描叙有着天壤之别。此时虽然已是年后,却依旧是料峭时节,迎面的冷风刮在脸上,仿佛细针刺在皮肤上一般,黛玉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慌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拼命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看,脑海中更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速终于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下,水溶呼出一口气,率先翻身下马,旋即伸出手,将黛玉也抱下马。直到此时,黛玉方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此时天色暮沉一片,借着月光看时,方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四合院前,四周万籁俱静,听不到半点声响。
此时黛玉已经明白,水溶将她从凤澡宫带出来,是为了救自己,只是刚刚脱险,又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心中犹自惊惶难安。
正默默思忖之际,水溶回眸一笑,温声道:“林姑娘,我们进去罢。”说着,果然抬手推开竹篱栅栏,带着黛玉进去。
入得房中,水溶取了火石,将红烛点燃,室内光线甚是明亮,仔细打量,便发觉室内空无一人,房间不算大,但收拾得甚是干净,古朴中透着清雅,各样案几陈设都以碧色青竹制成,窗下摆着一张古琴,另有几样错落有致的古董,在烛火的掩映下,房内落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让人心神恍惚,仿佛置身梦中一般。
黛玉慢慢定下心神,抬眸四下一望,目光定在水溶身上,心中满腹思绪,羞涩中夹杂了感激、震撼,化作良久的默然无言。
水溶看在眼里,眸中有流光一闪而过,须臾拱手道:“今日之事,虽然事出突然、情况紧急,但溶唐突了姑娘,却是不争的事实,溶不敢妄求姑娘原谅,只希望姑娘念在溶不得已而为之的份上,不要记恨太久。”
黛玉面上绯红一片,恰如红云漫卷,半晌方叹道:“北王爷何出此言?我就算再糊涂,也明白王爷之所以有此举,全是为了救我,绝无半点别的心思。”
水溶听了,眸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的轻松之色,须臾接着话头道:“虽然姑娘明白事理,但追究起来,姑娘清誉受损,皆是水溶之过,溶不敢多做辩解,只想告诉姑娘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然今日姑娘被人陷害,身陷逆境,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万里乌云总会有玉宇澄清之日,此是千古不易之理,还请姑娘保重自身,静候来日。”
见水溶一脸忐忑关切之色,黛玉只觉得温意顿生,心中的阴霾也不知不觉淡了一些,抬眸对他投去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声誉什么的,我并不担心,毕竟北王爷是正人君子,名重天下,绝不会有人怀疑我与王爷,退一步说,就算旁人要说闲话,也由得他们,我心中并不在意。”
眸光轻动,停了一下,旋即又道:“至于今日之事,我会听王爷的话,慢慢静候时机,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水溶听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一般,轻轻道:“能得到林姑娘的谅解,溶实在三生有幸。”
黛玉摇了摇头,咬着唇道:“北王爷这些话,我实在当不起,方才在凤澡宫,雪雁因为北王爷独自离开,说了不少偏激之词,便是我,也误解了王爷,不想王爷去而复返,不但与皇后周旋,还将我救出困境,我……”说到这里,声音渐低渐微,再也无法续下去。
水溶抬手轻摆,语意温然如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不以为意地道:“刚才溶的举动,的确太过突然,姑娘误会在所难免。”
黛玉凝眸于他,娥眉深蹙,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涩声道:“王爷救了我,我很感激,只是今日之事,实在不比其他,王爷是皇亲国戚,自小便在宫闱走动,对宫廷的熟悉,非一般人能及,我是知道的,可是,方才在凤澡宫,太后已经径直离去,分明是要置身事外,皇后执意要处置我,王爷却将我带了出来,公然拂了皇后的面子,且不说今后皇后会时时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算出宫那一段路,也走得惊心动魄,只要内侍的脚步再快一点,我自是死无葬身之地,王爷自己,只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水溶回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多想,当然,就算有时间思量,我依旧会这么选,因为,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遇上阻碍又如何?我自会拼命护你周全。”说着清逸的长眉一拢,显得十分冷峻,浑身上下,更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光彩。
黛玉不觉有些失神,怔怔看着水溶的脸,就像是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眼前这个男子,素来温雅如玉,举止优雅,有一种闲步庭院的从容与适意,静静流溢于他身上,似乎不会被任何人改变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坚决地说,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伴随着他的话语,是他绝然无悔的神情,让人觉得,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他身上,有一种“神挡杀神,佛阻杀佛”的魄力。
这是第一次,她见到这么与众不同的水溶,而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她。
心神飘飞之际,黛玉突然有心悸之感,虽然与水溶并不陌生,但此刻在灯火下看着他的面容,他温柔而坚决的目光,将她心灵最深的那根细弦悄然波动,激起奇异的感觉。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是如此了吧?
心中柔肠百转,黛玉陷入沉默中,再抬头时,见水溶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神色湛然如皎皎明月。
黛玉突然回过神来,方才的思绪宛如一杯烈酒,融进五脏六腑,叫她生出羞赧之色,眸光低回避开他的眼睛,转换话语道:“看王爷的模样,似乎对此地很熟,莫非这里属于北王府?”
“不错,”水溶看出她的心意,体贴一笑,毫不忌讳地道,“这个地方,是前几年我命人备下的,偶尔想散心休憩,便到此地来,旁人并不知道,林姑娘尽可安心留在这里。”
黛玉点点头,不再说话,水溶突然想起一事,拍了拍额头,说道:“我当真糊涂了,姑娘劳累了这么久,想必早就饿了。”
说着,便叹了一口气,旋即道:“因我喜静,平时这里只有一个小丫鬟照料,还请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唤那丫鬟,让她准备吃食,可好?”
黛玉沉吟片刻,摇头道:“天气这么冷,王爷的丫鬟必定早就睡着了,外面这么响,她都没醒转,必定是累坏了,何苦再去打扰?还请王爷指点灶房的路径,我去弄点吃的送过来。”
身为郡主的黛玉,竟依旧有体贴一个小丫鬟的心怀,水溶静静听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轩眉道:“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要姑娘亲自下厨,溶如何安心?”
黛玉容色温婉,不以为意地道:“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如今不过是些须小事,算得了什么?只希望东西煮出来,王爷别嫌难吃才好。”
水溶听了,朗笑道:“这便是姑娘过虑了,姑娘蕙质兰心,煮出来的东西这么会难吃?”他停了一停,接着道:“就算不好吃,我也会一扫而空。”
两人计议妥当,水溶便起身带路,一同步往灶房,黛玉因笑道:“刚才骑了半天的马,王爷必定有些疲乏,不如出去歇着,这里交给我罢。”
水溶听了,虽然心中不愿意,但因从未违逆过黛玉的心意,便点了点头,起身步出灶房,悄然无声地立在廊下观望。
这里黛玉四下看时,见房内有米有菜,甚是齐备,但她到底是世家小姐,从未下过厨房,只瞧过底下的有丫鬟以银火炉熬粥、炖燕窝,此时沉吟半晌,叹息一声,只能依样画葫芦,取水将米浸没,放在火炉上熬制。
月色如水,笼在地上,淑影似柳,静静落于窗棂,虽然依旧是寒冷时节,水溶心头却温情顿生,原来,于他而言,幸福竟是如此简单。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佳人心意不明,但有此刻,一切的艰险辛苦,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