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通讯实在太方便不过了。网络、电话，什么都比写信来得快捷，来得便利。可是，徐明腊月22那天，非得让儿子小飞写封信寄给他的爷爷奶奶，也就是寄给徐明的父母亲。
小飞今年18岁，弄惯了网络上的各种聊天工具，他哪有这个心思。老爸徐明给他下指示的时候，小飞正热火朝天地在QQ聊天呢。可是老爸徐明硬逼着，徐小飞也没了辙，只好懒洋洋地拿起纸笔，一边嘟哝，一边写了起来。
徐小飞嘟哝的话，无外乎是等到了大年三十，全家就要回到爷爷奶奶那里过春节了，写家书，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再说，爷爷和奶奶都不识字，写了也白写。徐小飞说着说着，偷偷地看了看徐明的脸色，只见老爸徐明脸色越来越阴沉。
徐小飞知道，今天这信不写是不写了。于是，徐小飞强打起精神，逐字逐句地认真写了起来。
才写了两行，徐小飞就觉得这事费劲。首先，给爷爷奶奶写家书，措辞要准确，不能像网络语言那样随便，要懂礼貌，要有下辈对上辈的谦恭。徐小飞上大学一年级，这些他都清楚。
其次，爷爷奶奶没有上过一天学，尽管老爸说你不管写什么，爷爷奶奶都认识，可徐小飞觉得，还是写得简单点，通俗点儿，不然，就算俩位老人家找人念，也不见得能全部认识。
徐小飞足足写了两个小时，总算把这封家书写好了。他拿着信，直奔街道东端的邮政局而来，买了信封，糊好邮票，正要把信往里面装的时候，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徐小飞的肩膀。
徐小飞抬头一看，是同学兼死党高大森。高大森乐呵呵地笑道：“唷，干什么？写情书呢？你不觉得这太老套了吗？现在讲求速战速决。这些土得掉渣的事儿，你就别弄了。”
徐小飞苦着脸，扬起了那页信纸，答道：“是给我爷你奶奶写的。家书。老爸指示，要向爷爷奶奶汇报生活和学习情况。写起来，比高考作文还难呢。”
高大森一愣，接过信看了看，摇了摇头道：“孝心可嘉，就是信太短了点。这才几行字呀？依我看，你把信寄过之后，再去电视台为你奶奶点首歌，这样更能表达心意了。”
徐小飞高兴极了，寄过信，他等高大森办完事，拉上高大森，俩人直奔市电视台而去。在那里，徐小飞为爷爷奶奶点了一首《快乐老家》的歌，缴了50块钱，兴高采烈地和高大森玩电脑游戏去了。
等到傍晚，徐明下班，进门第一句话就问徐小飞，信写好没有？徐小飞回答写好了，都寄出去了，还帮奶奶点了首歌，大年三十的下午电视台播出。徐明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徐小飞一眼。
徐小飞实在弄不懂老爸的心事。老爸怎么把写封信的事看得那么重要。
等到了腊月30那天，徐明一家三口坐着去白马山的公交车，直奔乡下而来。车驶过国道，进入乡村的时候，就开始颠簸摇晃了。徐小飞颠到快吐的时候，他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车就要到站了。
车到了站，去奶奶家还有两公里的路走。徐小飞拎着礼物，走在前面。可是徐明叫住了徐小飞，让他走慢点儿。只听徐明说道：“小飞，这条路你走过很多次，是吧？有没有什么感觉？”
徐小飞一愣，摇了摇头。
“你没有感觉。我有。我上学的学费、生活费，和你妈妈结婚，买房，那是一大笔又一大笔钱呀。这些钱，都是你奶奶和你爷爷用扁担担着菜，从家里一步一步地走，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车站，进城卖菜得来的。”徐明说着，脸上浮现出忧伤。
这些话，徐小飞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就连徐小飞的老妈，也都嫌徐明唠叨。
徐小飞向他妈妈看了一眼，以前徐小飞这样做的时候，他妈妈准会适时地制止徐明，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这一回，妈妈竟然扭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徐小飞只得硬着头皮听着。
“我上学的时候，要生活费呀。可你爷爷和奶奶卖菜哪有多少钱呢？一次只能少给一点儿，过一段时间，再给一点儿。有时候我在学校等不及了，就写信，一封一封地给你爷爷和奶奶写信。等到结婚的时候，还是这样，给你爷爷和奶奶写信。买房子，又给你爷爷和奶奶写信。信，就是他们的催款通知单。”徐明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
徐小飞等着老爸继续说，可是徐明却停下了，没有再说下去。徐小飞乐坏了，这一次的政治课，上得时间不长。
到了奶奶家，爷爷和奶奶正在忙活着准备菜。见到徐小飞，奶奶乐颠颠地走过来，和他比了比个头，笑道：“小飞长大了，比奶奶都高一个头了呢。”爷爷和老爸老妈站在一旁，咧着嘴笑。
徐小飞正要问奶奶是不是收到了信，奶奶压根儿没给时间给他说话。泡茶，拿糖，忙得不亦乐乎。徐小飞终于有时间问话了，可他一看表，点歌播放的时间到了。徐小飞打开电视，让爷爷和奶奶坐了下来，一齐看电视。
一家人没有等多久，徐小飞点播的那首歌就播出了。在《快乐老家》欢快的节奏下，字幕上打出：“恭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孙子徐小飞。”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读了出来。
徐小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位老人家没上过学，怎么可能认识字呢。难道是看爸爸以前写的信，慢慢练出来的？不会，爸爸说过，他写的信，全部都是要钱的信。一封一封，都是催款通知书呢。
听完歌，奶奶掏出了一张百元钞，递到了徐小飞的手里。“小飞，你听话，懂事，知道给奶奶写家书报平安，这一百块钱，是奶奶奖给你的。你拿着，一定得拿着。”
徐小飞怔怔地接过钱问道：“奶奶，您，您认识字？”
奶奶和爷爷对望一眼，笑了，“认识，认识。我孙儿写的家书，奶奶和爷爷怎么会不认识呢？”说着，奶奶走进房间，拿出了一摞信。“这些，是你爸爸写的。你写的，也在里面。”
徐小飞吃惊地把信一封一封地拿出来看了，果然，正如爸爸所说的一样，都是爸爸徐明向家里要钱的信。每封信都很短，格式基本都一样：“最近生活费用完了，需要XX钱。”后面还有几封，一封说的是结婚还缺多少钱，一封说的是买房还欠多少钱。
徐小飞看了看爷爷奶奶，心里忽然感觉很沉重。
这天晚上吃过年夜饭，徐小飞悄悄地找到爸爸徐明，问道：“爷爷奶奶真的认识字吗？”
徐明摇了摇头，笑道：“他们没上过学，哪能认识字呢。你给他们写的信，还是我刚才给他们代读的。”
徐小飞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刚才点歌上面的祝词，是他们自己认出来的。”
徐明愧疚地答道：“小飞呀，你不懂。你刚才看了爸爸以前写的信，应该能想明白。每封信都一样，他们只要知道第一封，后面的信和前面的信一对比，就知道我要什么了。唯独买房的那一次，爸爸出于自责，在信里多写了几句，写上了‘愿你们二老保重身体，健康长寿，万事如意’。我要了这么多次的钱，他们根本没有记在心上，唯独这几句陌生的话，他们全记下来了，一笔一画地抄下来，问过人，弄懂了意思。于是，再一次见到我，就说我长大了，见到人谈到我，就说我孝顺。上一代所历经的一切艰难，都比不过下一代无心的几句问候。”
徐小飞头慢慢地低下了。他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向父母伸手要钱，衣服要穿名牌，电脑要用手提，出门总是打车。
现在父亲要他写家书，就是让他明白上代与下代人之间的情意。徐小飞明白了这些，泪水不知不觉地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难怪妈妈这一次让老爸说这些往事，她也是想让自己努力些，好好用功读书，不把青春荒废在电脑游戏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