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婂不知和乔伊斯他们说了什么话，惹得他们哈哈大笑，小弥征尔望了他们一眼，有些忌妒，只有井太郎身体板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小弥征尔便举起酒杯和井太郎干了一杯。井太郎非常有礼貌地又回敬了一杯。小弥征尔就说，你们日本人，平时都这么讲礼貌的吗？井太郎坚毅地点了点头，笑起来的表情很僵硬。小弥征尔心里骂了声装逼。又说，真羡慕你满世界旅行，我们年纪相仿，可是你已经去过很多国家了。小弥征尔又说，你目前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呢？
井太郎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额头皱了皱说，我最想去的是乌兰巴托和平壤。
乌兰巴托？平壤？小弥征尔说，为什么想去那些鬼地方啊？
我一直很喜欢和向往这两个城市。因为神秘，所以崇拜。井太郎解释说。
我最想去的是纽约和东京，还有北海道。小弥征尔说。
你喜欢这些地方？井太郎有些不解地说，我不喜欢东京，北海道还过得去，纽约更是不喜欢。这些地方虽然繁华和现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和吸引力了。东京压力太大了，我在那儿曾上过一阵子班……我倒是觉得你们中国好，对外国人那么友好，真让人感动，而且有些地方还很质朴，比如这儿……我喜欢这种感觉。
继续喝了几杯，美国人建议喝红酒。便喝“香格里拉”红酒。这些老外好像天生就一酒坛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弥征尔心里有些莫名的自卑，感觉低人一等。坐在他身边的李冰冰大概看出他已经喝多了，小声提醒他少喝点。小弥征尔自感渐渐有些不支，大脑迟钝起来，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发慌。他看见马克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水婂的肩上，两人正在品着红酒谈笑风生。“操！”小弥征尔嘀咕了一声。井太郎扭头望了他一眼，像是听懂了。
小弥征尔觉得有些无聊，开始和李冰冰划拳。全输了。他越想赢，李冰冰越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机，结果输得很惨。水婂望了小弥征尔一眼说，“你少喝点，别自个儿搞醉了！”
小弥征尔斜睨了她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着酒杯对水婂说，“敬你，干了！”一仰脖子全倒进了口中。
“让你少喝点还不听。”水婂用外语朝身边的马克笑着解释。马克耸耸肩膀，做出无奈的样子。这让小弥征尔有些来气。他觉得自己俨然成了小丑，下不了台的蹩脚小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着蹩脚的表演。
他拿着一瓶子酒走到马克身边，马克说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小弥征尔说，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你必须得喝。喝！
他不知喝了多少，到最后自己主动去要酒喝。直到双腿发软，扑通一下栽倒，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躺在客栈的床上，橘黄色的灯光冷寂地倾洒而来。诺基亚手机，苹果牌MP4和佳能相机，他意识到时便有些来气。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倒下的，也不知道是谁送他回来的。
他打开手机看了下，刚好午夜十二点整。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短信。都是同一个人的号码。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哪儿？”“你后悔了吗？”
“如果你后悔了，还来得及！”“胆小鬼，再见！”
他拨了过去，一阵忙音，然后什么也没有了。头依旧疼痛难当，他想喝水，但是满屋子都没有。酒吧里依旧有人在喝酒闲聊，马克他们似乎还没去睡。走廊的窗户都打开着，面对着寂寥无边的黑色草甸子。远处有几盏昏黄色的灯光在闪烁，不知是牧民的煤油灯还是汽车灯光。猎猎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头越来越清醒了，很痛。
酒醒后，他再也睡不着了。打开地图，虎跳峡、丽江、德钦分布在香格里拉周围不同的方位。小弥征尔想，哪里都可以去的，哪里都应该去的。但是去了哪里，一切都不同了。人生如此漂浮不定，仿佛选择其中的一条，便会左右他的余生。他正想下去再喝酒，刚好碰上李冰冰上来。“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喝醉了吗？”她说。小弥征尔站在她跟前，感觉到一阵奇怪的尴尬。李冰冰的眸子眨了眨，扑哧一声笑道，“这么快就醒酒了？”小弥征尔点了点头。楼道里的感应灯熄了，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是来找我的吗？”小弥征尔说。“才不呢！”李冰冰呻吟了一声说道。“我不大爱喝酒，外语又不好，坐在那儿有些无聊，听他们侃大山。”李冰冰说。
实。”
“我们别这样好不好？”李冰冰沉静下来，望着他说道。
小弥征尔探下头疯狂地吻了她一通，喘着气说，“难道你不想？”“不是不想。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你不觉得吗？”“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爱你，我需要你。”“你去找水婂吧，我觉得她更适合你。”李冰冰说。“为什么这么说？”小弥征尔凝视着她问。“她留过学，在西方待过，应该比我要开放些。我是很保守的，其“可是他妈的她现在有马克在泡她了。”小弥征尔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有本事就让她跟你啊。中国女人被外国男人泡了，你们中国男人是干吗吃的嘛！”
小弥征尔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伤自尊。身底下的那点儿欲望如啤酒瓶口的最后几滴泡沫，说没就没了。
李冰冰大概察觉自己刚才所说的有些过了，主动吻了吻他的脸颊说，“我们其实不做那件事，做好朋友也蛮好的。我是有男朋友的，只是他现在香港读书。”
两个人并排躺在巨大的床上开始聊天。李冰冰枕在小弥征尔的臂弯里，她的发丝不时传来一阵清香。李冰冰说，我明天去丽江，玩两天，然后直接飞回北京。小弥征尔说，两天后，你就不是以前的你了。李冰冰睁大眼睛说，为什么不是以前的我啊？小弥征尔淡淡一笑说，两天后你就不再在我怀里了嘛。李冰冰说你这人真怪，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看你就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小弥征尔手里抚摸着她的发丝说，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眼神？表情？模样？绝望？嗯？好像都不是……
哎，你这人真的和他们不一样。小弥征尔扑哧笑了起来，说，难道是我的冷漠空虚或绝望？李冰冰收回他手里的发丝说，你空虚绝望？这点我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好玩的人。
你回北京打算做什么？有什么打算吗？小弥征尔斜睨了她一眼说。
还能做什么，工作吧。我总感觉北京不是属于我的，是别人的城市。北京就像大海，我们这些小屁民只是水面上的一些浮漂而已，一阵风过后就吹走了。
那你有什么计划呢？
找个有钱人嫁掉最好了，嘻嘻。谁说拜金主义不好了，嗯，最好是富二代，有钱才叫浪漫。浪漫是什么？是宝马车镜前系着的彩色气球而不是自行车后座上的玫瑰花。
你们剩下的唯一信仰就是拜金主义了，让我们这些“三无”男人还怎么活。小弥征尔点燃一根烟说，像我这种空虚又没理想又没钱途的人，最好的去处莫过于寻找忘情崖了。———要不我们做吧！李冰冰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说，可不许耍心眼，说不行就不行，我这人，讲原则。
真不行？小弥征尔继而又吻了吻她。但是当手游离在她的胸部时，被坚决地制止了。他感到有些绝望，便说：我想强奸你……
李冰冰说，强奸我也没用，你自己也会觉得没意思的。你说的那个忘情崖到底在哪儿？我之前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有名吗？
小弥征尔摇了摇头，如果有名，那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那你去那儿干什么？那里好玩吗？去那里做爱。小弥征尔冷冷地说。李冰冰从他臂弯里挣开一下子坐了起来。去那里做爱？！
是的。小弥征尔手枕着头说，有一个地方，绝壁悬崖，极其陡峻，没有上去之路，崖顶上是一块平地，青草萋萋，鲜花怒放，站在上面，云雾从脚下升起，山河入梦，人如进了极乐世界。你不觉得在这上面做爱很爽吗？传说有人在上面连做了三天三夜。
这么陡峻的地方怎么上去？
爬。上去其实容易，下去才难。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下不来怎么办？
就不下来了呗。精尽而亡啊。小弥征尔哈的一声笑了起来。
你净骗人。不理你了。李冰冰装作生气的样子。过了会儿，她又说，难道我们整晚就待这儿聊天？要不再下去坐坐？
他们走下楼，发现马克他们还在继续喝酒。只是水婂和井太郎不见了。马克和乔伊斯身边各自坐着一个妙龄女孩，都是中国人，小鸟依人地偎依在他们怀里。
乔伊斯拍了拍小弥征尔说，你没喝多吗？小弥征尔笑了笑说喝多了，不过现在又缓过来了。他感到他们已经喝多了，有了醉意。
他们开始介绍这两位中国女孩给小弥征尔和李冰冰认识。小弥征尔看到那两位崇洋媚外的姑娘，心里自然有些瞧不起。就问井太郎和水婂去哪儿了。
马克喝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大笑说，井太郎把水婂泡走了。又说，井太郎泡妞真有一手，比他厉害多了。
这会儿，小弥征尔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试探性地和马克、乔伊斯干了一杯，觉得把他们撂倒的把握比较大。
于是他对坐在身旁的李冰冰说，我今晚要坏他们的好事。李冰冰掩着嘴偷笑，说我就知道你这人没安好心。我就想让他们不爽。小弥征尔斜睨了一眼说。
现在他们喝的又换成了啤酒。小弥征尔看到桌上摆了四只空的“香格里拉”。马克和乔伊斯几乎已经是来者不拒了，醉眼惺忪的，均是一口干。
小弥征尔挪到马克的耳边说，今晚你们的艳福真不浅啊，悠着点儿。
马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桌上的啤酒瓶顿时倒了一片。这边乔伊斯已经趴在桌面上，显然醉了。
小弥征尔拍了拍马克说，今晚不醉不归。马克拥抱了一下说好。啤酒便换成了青稞。小弥征尔头回喝这种酒，喝得有些纠结。马克仿佛对喝什么酒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一仰脖子就干了。他身边的女孩子就劝说，你们少喝点，快醉了。小弥征尔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说你他妈的说什么呢，恬不知耻，老外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啊，就跟他睡了啊。
李冰冰赶紧拉了他一把，连声道歉说他刚才就已经醉过一回了。那两个女孩子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神经病！这边马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二两装的青稞喝了个底朝天。小弥征尔也有反应了，他跑到门外去撒尿。
凌晨三点多钟的香格里拉仿佛是人间的最后一块净土，草甸尽头的那些灯光均已熄灭。小弥征尔努力掏出家伙，面对被浓墨涂过的夜空长长地吼了一声。好像有雨滴一样的东西落在他的额上，异常的冰凉。四周寂静得可怕，偶尔的几声昆虫鸣叫，更映衬出夜色的孤寂来。三年以前，他开始蓄起长发，开始学会抽烟和酗酒。频频地更换着毫无前程的工作，以至于囊中羞涩。一年以前，他二十八岁，开始在纸上描绘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工作、结婚、买房、生子……横亘于他内心的几个必选项令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的工资每个月只够在这个城市的最边缘买三十分之一平方米的面积，即便最起码的首付，他也得不吃不喝攒二十年。
半年以前，小弥征尔偶然在网上邂逅了一位叫阮的女子。她和他一般的年纪，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生，出自单亲家庭。悲观的情绪很快彼此传染。几天前，他们约好在忘情崖相见。
“你没事吧！？”李冰冰走出来问他说。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闷得慌。为什么同样是80后，他妈的美国佬、日本佬却过得那么逍遥自在？谈论信仰就是他妈的上帝，谈论理想就是他妈的比尔·盖茨，谈论民主就是他妈的全民竞选、言论自由，谈论爱好就是他妈的环游世界，我觉得我们真是白活了，特俗，开口闭口就是金钱和房子！”
“人家是人家嘛，有什么好比的，人比人气死人。回去回去。”她又补了一句说，“听你说话，特逗。”
小弥征尔气嘟嘟地坐下来说，“他们人呢？”“他们醉了，上去休息了。”“你说水婂怎么就看上小日本了？”小弥征尔顿时想起，就说。“井太郎和她说了他在许多国家旅行时的逸闻轶事，她大概是看上他的见多识广和学识了吧。你知道井太郎的家族是做什么的吗？人家老爸是东芝的股东！”
小弥征尔霍地站起来冲上楼，一脚踹开水婂的房。李冰冰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没来得及阻止。床上躺着的水婂和井太郎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们俩，还没回过神来。小弥征尔大步跨上去，走到井太郎跟前，一记老拳打在井太郎的下巴上。
李冰冰和水婂尖叫起来。井太郎被小弥征尔压在下面，身上又有被子，一时动弹不得。水婂尖声叫喊着从床上跳下去，浑身一丝不挂，慌张地扯了一块浴巾缠在身上。小弥征尔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不要脸的骚货，怎么不去拍A片！
小弥征尔一只手掐着井太郎的脖子，一只手狠狠地揍着。黏糊糊的鼻血流在他的手上，小弥征尔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感。他快活地号叫起来，站在床上发疯一样蹦跳着，直到工作人员把他拉走。东方发白的时候，派出所来人将他铐走了。
【结尾】
小弥征尔从看守所关了半个月出来，他回旅社拿回自己的物品。手机早已没电，他坐在之前喝酒的地方充电，服务员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依旧有各种肤色的人坐在他的周围，聊得轻松又愉快，小弥征尔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短信。酒吧里的电视正播放着前些天一桩引起轰动的车祸事故。就在小弥征尔被警察带走的那天，从香格里拉开往丽江方向的一辆中巴车，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进了金沙江，无一人幸免于难。电视屏幕下一行行地显示着遇难者的名字和资料：……女，25岁，李颀，北京游客……
小弥征尔呆了呆。他翻出那天被拘留时她发来的短信。“保重，我去丽江了。既然没有忘情崖，那就来丽江走走吧！”
高原的正午阳光灼热，小弥征尔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香格里拉的草原上，像是一只遭到抛弃的流浪狗。他试着打了下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片忙音。心有不甘的他又试了试那个从车站抄来的电话号码，颤抖着摁了按键，电话那边是更加冰冷的机器回复：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