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湾那地方有个被称作仙姑的巫婆。据传她开了“天目”,有识鬼、驱鬼、降鬼的能耐,并以此给人治病。作为报社记者,我决定采访这个巫婆,把她的丑行公之于众,戳穿她的鬼把戏。
从市区到蛤蟆湾有一百多公里路程。我请同事大张开吉普车送我。赶到蛤蟆湾已过中午,一个山民引我去见巫婆。山民说巫婆年轻时是读书人,早年犯了什么错才到蛤蟆湾落户的。他把巫婆吹得神乎其神,看病收费特低,一次只收一块钱。巫婆年事已高。她的头发蓬乱如一堆杂草,说不上黄也说不上白,乱杂杂披散在头前脑后;那双眼睛灰蒙蒙的,毫无光泽,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胖人的肚脐眼;她的牙齿已完全掉光,干瘪的嘴唇总在不住地嚅动着,好像马上就会嚅动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似的。我在心里笑:如果说世上有鬼的话,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鬼。
巫婆也不看我,眼皮耷拉着问:“仙客有何疾患?”
我把一块钱放在她面前,偷偷摸出了笔,然后说自己时常头疼,在很多医院都治不好。她用鸡爪子一般干枯粗糙的手捉住我的手,拉到鼻尖上审视,完了又斜起眼睛看了我的舌头。如此看来,她的手段与一般中医差不多。谁料这时巫婆突然山摇地动地打了一个喷嚏,闭上眼睛,浑身抖起来;抖了好久又打了一个哈欠,做梦中苏醒状,缓缓睁开眼,直直地盯住了我:“观音菩萨弟子我初来乍到,遇到你是何人?”还不等我回答,她又一惊一乍惊呼开了:“哇呀呀!鬼呀!百鬼缠身哪!”
我强忍住笑问:“缠我的鬼是什么样子?”
巫婆复闭上眼,两只“鸡爪子”在头顶舞舞抓抓、指天画地,嘴里唱曲儿似的念念叨叨:“鬼是一股风,无影又无形,变化大无穷;表面堂堂人面孔,背地却是魔怪形,确实存在人世中;我奉菩萨旨意来,降鬼捉怪救众生,一服仙药保安宁……
什么玩意儿!我憋不住捧腹笑起来。巫婆马上停止了装神弄鬼,但“鸡爪子”还遗忘在头顶,十分吃惊、十分警惕地看着我手里的笔问:“你是干啥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记者,来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这这这……”她慌乱得手足无措,“我没有骗人……信则灵。”
我理解她的惊慌和警惕。世上那些贪官污吏、社会渣滓,他们甚至不怕法律,而害怕记者。这些人有的是个头很大的“甲虫”,有足够的能力冲破法律之网,扬长而去;有的是个头很小但擅长探头探脑钻缝隙,往往会从“天网”的疏漏处溜掉。而主持正义的记者将他们的丑行揭露出来后,他们便很难逃脱道德和法律之网,在劫难逃了。
“你不是说有鬼吗?如果能捉一个给我看,就说明你没有骗人。”
她反而镇静下来了,脸冲房顶坐着,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模样。“我捉不到鬼。我们这一带没有鬼,叫我怎么捉?”
“你不是说有鬼吗?”
“鬼当然有。不过都在你们城里!”
她完全是在耍赖了,再这样同她磨嘴皮没意思。我很后悔自己过早暴露了身份,使采访不够圆满。功败垂成,我只好乘车返回。
路上车子出了毛病,进入市区已经是凌晨3点了。为了尽快赶回家,我们专钻胡同抄近路。在一条胡同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在车灯前一闪,慌慌张张地隐到路旁大树后面,鬼影一般消失了。大张眼尖,尽管只是那一闪,他还是认出了其中的男人,说是本市相当有地位的一个人物。“半夜三更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张诡秘地一笑说:“这条胡同人称‘鸡窝’胡同嘛!”
说话间,车子驰进了一个别墅区,突然,又一个人影出现在车灯的光柱里,是个戴有黑色面罩的人!那人朝墙上一贴,瞬间融进黑暗里。大张又发表自己的见解,说蒙面人八成是个杀手。说到杀手这个词,我马上联想到新近本市发生的一桩血案:某副职为谋取正职的位置,夜间雇杀手行凶。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5点了,大马路旁,少数个体饮食摊已经开始张罗营业了。我们准备买些早点吃了再回家睡觉。我建议买油条,大张不干:“刚才你没见有人在舀地沟油吗?我估计买的多数油条是用地沟油炸的。”
我又建议买面条,大张又反对,说如今很多面条里面放有滑石粉,吃不得……
这时候,我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巫婆的话:鬼当然有,不过都在城里!因此,我不打算在报纸上披露巫婆的丑行了,甚至想请她到城里来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