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长大、刚刚成年的一只公狼。它承袭了祖辈在大漠里奔袭捕杀养成的桀骜不屈的野性,两眼闪烁着生机蓬勃、特立独行的气息和气吞万里的寒光。
狼有昼伏夜出的习性,很少在白天出窝。可公狼不然,大天白日照样在荒漠上游荡。它矫健、敏捷、凶悍,那森冷凛然的目光不是在沙漠里寻找猎物,而是总在扫视天空,好像它的猎物潜藏在哪片云朵后面、潜藏在天空蔚蓝色的深处。
它在等待和寻找一只鹰。那是一只曾经捕杀了它父亲,又捕杀了它母亲的食狼鹰。当时公狼还在哺乳期,父母忍不住饥饿,大天白日到荒漠上觅食,它跟随在后面撒欢。突然,从乌孜别里山方向飞过来一只巨鹰。这就是凶猛强悍,以狼和黄羊为食的食狼鹰。乌孜别里山本来没有体型巨大的猛禽,这只食狼鹰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落户到了乌孜别里山,成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狼的天敌。
那时,公狼还不知道食狼鹰对于狼意味着什么,站着看稀奇。食狼鹰选定它为目标,从高空俯冲而下,箭镞般迅猛。当它意识到危险、拼命逃跑时,食狼鹰已经逼近,巨翅扇起的风卷起飞沙走石。父亲见状猛扑过来,用身体阻挡食狼鹰的攻击。近在咫尺的鹰随即改变了攻击目标,一只钢钩般的爪子抓住了父亲的后腰。父亲号叫着转过头,欲同天敌死拼。不料食狼鹰老练而迅速地伸出另一只爪子,准确无误地抓进了父亲的双眼。父亲当即毙命,被食狼鹰牢牢抓住,腾空而去。
那一刻,公狼目睹了食狼鹰的凶猛,凶猛到没有可能抵挡。
对于相对弱小的狼来说,除了被捕杀似乎再无其他选择。不久,母亲同样丧命于食狼鹰的利爪。公狼是在对食狼鹰的仇恨和恐惧中长大的,是在对父母痛苦的思念中长大的。仇恨、恐惧和思念,最终铸成了向那只食狼鹰讨还血债的欲望。
因此,它走上了光天化日下的荒漠,向仇敌挑战……
食狼鹰终于出现了,悠闲、高傲地在寥廓的天际盘旋,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公狼冲着仇敌仰天发出一声宣战般长嗥,而后不紧不慢地小跑。食狼鹰也发现了猎物,一阵回旋作势后,敛翅俯冲而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向公狼。
公狼开始加速,撒开四蹄向一片灌木丛狂奔。那是展示公狼全部野性和活力的狂奔。但狂奔毕竟是狂奔,从天而降的食狼鹰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了公狼,一只钢钩般的爪子抓住了它的后腰。公狼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但它没有停止狂奔,更没有像父辈那样当即掉转过头与食狼鹰相搏。
遭到食狼鹰从后面的攻击时,回头以死相拼,是狼自卫、求生的本能和天性。而公狼克制住了自己。
任何动物得以生息繁衍,都有其合理性。这种合理性的核心,是其本能、天性顺应了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如果没有自己的本能和天性,谁也别指望生存下来,哪种动物也休想生息繁衍。但是,在某种情况下放任自己的本能和天性,往往又是导致毁灭的根源———不论是作为这种动物整体还是个体。那么,在一定情况下克制、遏制自己的本能和天性是理智的。公狼克制住了自己。
其实,对于狼的攻击,食狼鹰的第一爪不是杀手,而是激发狼回头反击的伎俩;当狼回头欲以死相拼时,食狼鹰才使出杀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备用的利爪钩进狼的双眼。食狼鹰的爪子不但强健有力,而且铁钩般尖利,当即便可直刺进狼的颅腔而使之毙命。
从对父母被捕杀惨痛景象的记忆中,从一次又一次同类遭捕杀血淋淋的场面中,公狼掌握了食狼鹰的伎俩。因此它克制、遏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和天性,绝不回头,继续狂奔。而食狼鹰这时完全不必要等待狼的回头。狼不回头,它完全可以用另一只爪子,抓住狼的脖颈或脑门,腾空而去。但食狼鹰墨守惯用的章法套路,固执地在等待狼的回头,被狂奔的公狼拖着朝前飞。
公狼已经狂奔到了灌木丛的边缘,食狼鹰还在等待。等待食狼鹰的却是死亡———
公狼拖着张开翅膀企图减速的食狼鹰,狂奔进了灌木丛。始料不及的食狼鹰没能抽出自己的利爪,顷刻被灌木丛撕扯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