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村的旺子极聪明,小时候在一起上学,他整日贪玩瞎闹,可成绩还总是最好。到初中快毕业时,他爹却逼他退学,继承祖业学耍猴了。他家驯猴有术,祖上秘传,驯出的猴子鬼精,会骑山羊会写字,还会给人剃头呢!街头表演完一场,猴子竟会主动端起盘子四下向观众讨钱;给了钱猴子就作揖鞠躬,赖着不给钱的猴子会龇牙咧嘴地伸爪子去抓。
在外地上完大学,从事了多年物种研究,我很想有机会能了解到旺子家的驯猴术。借出差的机会我回到了故乡。
见到阔别的旺子,我问起了他家的驯猴术。也许是因为我们儿时关系密切,也许他断定我不会占他的耍猴行市,没给我吃闭门羹,说:“驯猴子并不很难,诀窍在如何选猴子。”
他说他将要成立一支新的耍猴队,要从经过初步驯化的猴子中优选,让我亲眼看看。
选猴地点在他家围着高墙的后院里,接受优选的猴子有十几只。旺子说这十几只猴子是从几百只猴子中初选出来的。初选时,在一些南瓜上掏个小洞,当面塞进好吃的,猴子们便会伸爪子进去掏。笨猴子抓一大把,紧攥着不放,爪子就抽不出来,急得吱吱叫;而这十几只猴子则知道松开爪子,一点一点朝外扒食物。
我眼见的优选,是让猴子们顶砖块。旺子举鞭一挥,猴子们就个个头顶砖块飞跑。等到猴子们发喘时,旺子拉我进屋里,从窗帘缝向外窥视。有只斜眼猴子见旺子离去,随即丢了砖块歇下来捉虱子。旺子看了一阵去推窗。听到窗响那只斜眼猴子忽地爬起来,顶着砖块就跑,而且装出急喘的样子。
旺子对我说:“就选这只。”“为什么?”
“耍猴耍猴,要靠猴子挣钱。只有聪明伶俐的猴子才能学成高明招数,才能挣到钱。”
“可这只斜眼太奸猾。”
“奸猾倒不怕。有绳子拴着、吃食引着、鞭子管着哩!”
旺子靠耍猴起家,成了方圆百里的首富,他早已不再亲自耍猴了,只管驯驯猴子,大多时间是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他雇了不少人,组成十几支耍猴队到外地挣钱,北到哈尔滨南到广州都有他的耍猴队,每年向旺子交款。我问款怎么个交法,旺子说一年交一次,按实际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交纳。“没会计跟着,你知道人家实际收入多少?”
“这不用担心,他们都会如数交来。”
我摇头表示怀疑。
旺于坦然一笑道:“这里有个选人问题。选人比选猴更重要。”
我问如何选人,他说还是让我亲眼看看。
选人的地点仍在他家后院里选猴的地方。接受选择的是十几个外乡打工的小伙子。旺子端来十几碗绿豆,一人面前的水泥地上撒一碗,之后让每人各捡各的,一颗不能少,看谁捡得快。喊一声“开始”后,旺子便带我进屋里,从窗帘缝向外窥视。那些小伙子见我们离去,大都急忙把绿豆拢作一堆,用手捧进碗里,转眼就完事了。只有一个歪嘴小伙子,仍是一颗一颗地捡,而且还在皱眉数数,一五一十,极其认真。旺子看了一阵带我走出去,对那帮小伙子说:“不论捡完的没捡完的,都停下来。———让你们到外面耍猴赚大钱,你们一个月想得多少钱哪?”
众人乱杂杂地喊,有的说五百,有的叫三千,而那歪嘴小伙却一言不发,只是缩头缩脑地站着,夹尾巴狗似的。
旺子问他:“你要多少?”
歪嘴小伙又抓脑袋又抓屁股,抓出了一脸苦兮兮的笑,吭吭叽叽道:“你说给多少,俺就要多少。”
旺子把歪嘴小伙留下了。
我说:“选这么笨的人?”
“笨倒不怕。再笨的人,有绳子有吃食有鞭子,还能管不住猴子?”
晚上旺子请我喝“茅台”。我称赞旺子的选猴选人之道,他则称惭愧,说小时候的理想也是念大学、搞物种研究,如今却沦落到下九流。
我说:“假设你同我一样搞物种研究,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自然条件具备,那十几只猴子哪个先进化为人?”
“当然是那斜眼猴。”
“还有———如果自然条件具备,那十几个小伙子谁先退化为猴子?”
旺子说当然是歪嘴。他想了好久,又笑着补充说:“我在前,歪嘴在后。”
这大概是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