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萨特。已经到了老年的萨特,曾跟心疼他的情人们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不会逼着我现在,到了65岁再改变自己吧……也许写作就是一种病吧,谁知道呢……就是这样,有些人老了会瘫痪,我却相反,我的病是不受控制的,像舞蹈病一样,我的手一拿起笔就不受控制,想停也停不下来……
你们要强迫我停下来吗?要从我手里强行夺走笔和纸吗?那就太不人道了……那样,我会死的……
写作,或许是一种神经症,或者真的就是一种病?萨特会说是的,写作的确就是一种病,而且是那种早已扩散了的,无药可救的癌症。他说过,他反复地说,他始终都在说,写作就是毒品,是那种抵挡不了的毒品。
这,就是萨特。
关于写作,关于自己写出的书,萨特说得很绝妙:我认为我今天写得很好,明天还会更好一些。我最好的书是我正在写的书,然后才是最近出版的书。明天我会写得更好,后天写得好上加好,最后以一部杰作告终……我希望,我的心脏的最后一次跳动,刚好落在我著作最后一卷的最后一页上……
这,就是萨特。这,就是写作狂萨特。这个萨特的一生,完全可以说是写作的一生。
他是一个写作狂。就像他不停歇地写作一样,他也从不放过任何诱惑女人的机会和可能。
波伏瓦曾经这样说过萨特:好像只要有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做好了与她有一手的准备。
而萨特,则把自己的这种诱惑行为上升到了哲学高度:爱情之欢的根本,是让人感到存在的理由。
他的意思是说,诱惑女人,也是我这个男人存在的一种证明嘛。就像他所说的,只有写作才能证明他的存在一样。
4
其实,男人想诱惑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个男人不想诱惑他看上了的女人?
那么,女人呢?法国戏剧家莫里哀说,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爱她。
而有时候,爱就是一种诱惑,诱惑或许就是爱的开始。男人当然是要诱惑女人的,女人也同样在诱惑男人。人与人的关系,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诱惑和被诱惑的关系。
反正萨特就是这么看的。他认为爱情就是一个诱惑的过程。虽然一再倡导着自由和平等,其实萨特身上是有着一种浓厚的大男子主义的,他自己说后来在波伏瓦的影响下,这种大男子主义清除掉了,事实上并非如此。而波伏瓦之所以写出了女人的圣经《第二性》,而倡导女性的全部解放,跟萨特身上的这种第一性的大男子主义不无关系。
萨特在《文字生涯》中,曾以否定的口吻说,你以为伟大的作品出自于一挥而就之手吗?
现在,我想说的是,你以为他萨特这个大诱惑家是那么好当的吗?
就是你想当诱惑者———哪个男人不想呢,你也得有这个能力。就像谁想当强盗,那也得有杀人越货的本事。你想当作家,也得有写作的天赋和才能。
而你行不行,并不是由你本人说了算的,那得看对方怎么说了。听一听萨特诱惑了的女人是怎么说他的吧。
他的一个情人,名叫多洛莱丝的,说:当热恋上一个人,想诱惑对方时,萨特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可以天花乱坠地讲个不停,问你各种问题,就像一辆坦克一样冲进你里面,像一辆真正的坦克。
萨特的另一个情人,名叫旺达的,说:他充满一种如泉喷涌的热烈,不停地讲故事让人开心,让你加入他的生活,他不停地考虑着,怎样才能给你带来最大的快乐。为了你,他似乎可以不遗余力,而毫无顾忌。
萨特的又一个情人,叫做比安卡的,说:他爱一个人的方式是独一无二的,他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将他的全部知识都动用起来,他全身心地投入,以求隶属于一个人,理解一个人,爱一个人。是的,全部的智慧,全部的才能,他都拿出来,最后使你感到无可抗拒地被他所吸引。
萨特的终身伴侣波伏瓦,这样概括道:萨特对于女性的特点是慷慨,这种慷慨,不仅仅是金钱方面,包括他所有的一切,哪个女子会不喜欢热情豪爽对自己慷慨大方的男人呢?
萨特的确喜欢诱惑女人,也很会诱惑女人。
他的诱惑力就在于,诱惑女人的时候,他很把对方当回事儿,处处为对方着想,十分乐于并且善于奉献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温存,柔情,爱意,金钱,知识,来为对方服务。
哪个女人会不需要这些呢?
5
在萨特这里,爱情与诱惑差不多是可以画等号的。爱情就是一种迷人而有趣的诱惑游戏,就是一种情欲与灵魂的冒险。
萨特曾经很形象地说,诱惑的过程很有些像希腊悲剧的结尾,可以预知,让人害怕,却又令人期待,有点像音律的变幻,虽有规律可循,可又无法把握。
而这种诱惑的过程,在萨特看来大抵如此:你刚开始去诱惑她的时候,她很可能会说不,接下去,她就会被你慢慢地逗弄起来,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拒绝着,抵挡着,可是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不那么坚决了,到了半推半就的地步了,而你呢,要吃得苦,要耐得烦,要下得工夫,一直温情脉脉,一直顽强不休,迂回着,进攻着,你也就会一点一点地攻克她的全部防线了,直到最后俘虏她,征服她,得到她。如是,一个漂亮的诱惑过程便完成了。
至于诱惑成功了,征服她之后应该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关于这一点,萨特本人说得很明白:最让我动心的是实施诱惑。而女人一旦被诱惑,我就想撒手了。因此,由萨特的诱惑而发生的情感故事,其中不少是有头没尾的,或者说有了开头很快便结了尾,甚至一开头就是结尾了。
这一点,跟萨特的写作也很有些相像。他自己就这样说过:我的特点是,大部分研究工作干到一半时,我就放弃了;我写东西从来就是虎头蛇尾。
的确如此。他的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并没写完;《辩证理性批判》本来他是想写两卷的,但他只写了第一卷;长篇小说三部曲《自由之路》也没写完;那部长得不得了的福楼拜传记《家庭中的白痴》更是没写完,他只写了三卷;本来是要研究《包法利夫人》的第四卷———理应作为重点部分的———他就没写,而且在他的计划里,还有第五卷呢……
萨特的许多著作和作品都没写完,大多没有真正的结尾。
为何会是这样呢?到了古稀之年的萨特如此解释道:所有的著作都是未完成的,从事文学和哲学创作的人都不可能完成自己的著作。
或许可以这样去理解:在萨特的写作生涯里,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紧迫感,像是被催命鬼追赶着一样,他总是急着赶快写作手头的书,甚至等不及手头的这部书写完,就想写下一部书了。
为什么某个女人一旦被他诱惑到手,萨特就要撒手了呢?或许他想的是,我要去诱惑下一个女人了。
他总是要向前走,不愿停下脚步。前面的、明天的一定是更好的。
犹如他所说的明天他会写得更好一样,下面那个女人也一定是更好的。他喜欢的是诱惑,是那种美妙的诱惑的过程。这种诱惑本身,对于萨特本人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6
若是有人这样问诱惑者萨特:你和你最亲爱的海狸关系,是不是一种诱惑与被诱惑的关系呢?
不。诱惑者萨特一定会这样回答的,我和海狸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我和海狸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
萨特这样说时,可能他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另外一句话:一切沟通都是引诱。要说,这也不难理解,他这个人说过的话太多了,有些话,甚至是很重要的话,他也会忘记的。另外,说过了的话,过后不再认账,在萨特这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他的话,有不少都是相互抵牾前后矛盾的。这也很好理解,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矛盾的男人。
其实,真的有人这样问过他,他也的确是这样回答的。
然而,萨特对波伏瓦,一点诱惑的成分也没有吗?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诱惑吗?
我想,即使是对于波伏瓦,萨特一开始时也是去诱惑她的,当时他也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并未打算与之长久,至少没想到一定要与她太长久。但是,萨特的这次诱惑,不同以往的任何一次。甚至,此后所有对女人的诱惑,也不能跟这一次相提并论。
是的,刚开始时就是诱惑,但是到了后来,萨特才是用心,用灵魂,用他全部生命去爱波伏瓦的。
或者说,萨特是把这个了不起的女人波伏瓦完全彻底地诱惑住了,她不会再放过他,不会让他再走开,她有这个魅力,她有这个能力。
于是,萨特也就从心理上,从灵魂上再也没有离开波伏瓦,再也离不开她了。她才是萨特终生的,最大的安慰。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诱惑另外的女人。
而波伏瓦,也从未阻挡过萨特继续去诱惑别的女人。
7
我之所以成为哲学家,之所以渴望成名,说到底,就是为了诱惑女人。萨特的这些话,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这是萨特个人的事情,这是他自己内心里的事情。
其实,他是怎么说的,他的写作动机是什么,对于后来者来说都已经不是太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萨特他到底写出了什么,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些什么。
至于他写出的那么多早已进入了哲学史、文学史的著作和作品,他给我们这个世界留下的那么丰富的精神文化遗产,还需要我在此多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