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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紫微宫(下)

第 80 章 紫微宫(下)

“皇兄!”王宓惊喜得不能自抑,上前握住他的双臂。

皇帝看向她,片刻,似乎清醒了些,眉间缓下。

馥之腕上的手一下松开。

皇帝躺回枕上,张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水。”馥之反应过来,对王宓说。

王宓恍然大悟,连忙从一旁的案上将水盏拿来,将盏中的小匙舀起清水,小心地喂进皇帝口中。

皇帝饮着水,抬眼,目光却落在馥之的面上。

心中一顿,馥之低头,将他的视线挡在王宓身前。

这时,殿外的徐成闻声赶来,后面跟随着几名医官。馥之见状,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

“陛下!”徐成见皇帝果真醒来,亦喜不自禁,忙让太医上前查看。

一番忙碌,太医面露喜色,在榻前向皇帝一拜:“吾皇安泰,可喜可贺!”

王宓徐成等人闻言,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皇兄……”阵阵激动涌起,王宓只觉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皇帝苍白的面上含着微笑,神色平静,抚抚王宓的肩头,声音仍然干哑,缓缓道:“朕得以无恙,皆众卿多日劳累之功也。”

榻前众人喜不自胜,纷纷伏跪拜贺。

皇帝刚刚醒来,体力仍有不继,没说几句话便已面露倦色。

众人不敢多扰,纷纷退下,徐成忙教宫人去盛些粥食肉糜来给皇帝充饥,向一旁的馥之递了个眼色。馥之会意,正要随徐成出去,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站定。”

馥之一惊,回头。

皇帝盯着她,目光锐利。

王宓亦回过神来,脸一白,忙道:“皇兄,他……”

“此人看着灵醒,留在此处服侍。”片刻,皇帝却淡淡道,说着,闭上眼睛。

紫微宫解除戒严的消息,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城之中。

窦皇后赶到紫微宫时,宫卫果然不再阻拦。她望向里面的宫殿,心中暗暗舒一口气,由宫人搀着走向正殿。

皇帝的寝宫之中,光照明亮。

当窦皇后踏入,只见太后已经来到,正与半卧在榻上的皇帝说着话。见她入内,太后停住话语,将目光瞥来。

“妾拜见母后,拜见陛下。”窦皇后行至榻前,向二人行礼下拜。

“梓童来了。”皇帝和声道。

窦皇后望着皇帝,他的面容仍有些消瘦,较几日前,却已有添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自从陛下染恙,妾辗转难眠,焚香祷告,唯愿以己身而代。如今见陛下安然,妾心足矣。”窦皇后眼圈微红,低头拭泪道。

皇帝看到窦皇后眼圈上淡淡的乌青,和声宽慰道:“梓童多日受苦了。”说罢,让内侍搬一张胡床过来。

窦皇后谢过皇帝,挺着滚圆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床上。

太后看看她,缓缓道:“皇后身体不便,将来无非常之事,留在宫中便是。”

窦皇后表情谦和,欠身道:“谢母后体恤。”

这时,医官进来,提醒皇帝该进药了。皇帝颔首,旁边的内侍忙搀他坐起,将身后的软褥垫高。

药汤黑稠,皇帝看了看,目光忽而不经意地瞥向大殿一角。片刻,他试了试,便眉也不皱地将药汤一口气饮下。

徐成忙又奉上一碗清水。

“还有姚美人之事。”皇帝涑过口,靠回软褥上,对太后开口道。他面色平静:“姚美人还在掖庭?”

太后颔首,道:“陛下染疾,姚美人难辞其咎。”

皇帝道:“姚美人尽心服侍,朕心甚慰。太医亦言,此番乃余毒未清所致,如今既病愈,姚美人亦可释出。”

太后看着他,稍倾,面上露出淡笑。

“掖庭乃皇后所掌,此事还须问过皇后。”她缓缓道。

窦皇后闻言,向上首二人一拜,温声道:“妾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颔首,唇角微弯。

窦皇后抬眸,颊边仍带着笑容,脊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经大长公主提点,她曾交代掖庭令不得让任何人擅动姚嫣。若非如此,只消廷尉那一关,姚嫣不死也只剩得半口气在,岂捱得今日。而自己在已清醒的皇帝面前,即便理直气壮,在他心中也会落下一桩不是。

再说得一会话,太后叮嘱徐成好生照料皇帝,起身回宫了。窦皇后亦怕扰了皇帝歇息,也起身告退。

殿外,日头当空,炀炀灼目。

太后走到廊下,望望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她脚步缓下,转回头去。

走在后面的窦皇后一怔,也连忙停下脚步。

太后看着她,脸背着日光,表情不辨。

窦皇后神色无波,微微低头。

片刻,只听太后淡淡对内侍道:“回宫。”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窦皇后再抬头,太后已经朝一侧宫门走了开去。

乐安宫的宫人们见太后回来,忙行礼迎接。

太后下了步撵,一语不发,也不要宫人搀扶,径自走到堂上。

宫人们见她神色有异,皆不敢出声。

太后走到软榻前,坐下去,缓缓将身体靠在漆几上,闭起眼睛。

一名年老的世妇见得这般状况,走上前去,将一只小碗奉上,面含笑意:“太后可要试试藕羹?庖中刚送来呢。”

太后睁开眼,瞥瞥那碗。

“大皇子何在?”她没有碰藕羹,却向世妇问道。

世妇忙道:“大皇子正在庭园中玩耍,可要将他唤来?”

“不必。”太后摇头,眉间却浮起一丝不耐:“让他乳母拾掇齐整,送回去。”

“回北宫?”世妇闻言一讶:“大皇子才来呢。”

太后冷笑,没有言语,却又将双目阖起。

世妇不敢再说,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她被留下了?”新安侯府中,大长公主看着何万。

“正是。何万答道,停了停,看向大长公主:“可要告知皇后,关照一二?”

“不必。”大长公主微笑摇头:“紫微宫是何处?她既无从插手,不如不知。”说罢,她看看何万:“让徐成多加留意便是。”

何万应声,退了出去。

“你这是做甚?”一旁的新安侯窦宽按捺不住,不解地问:“此事传出去,你那儿妇还有名节?”

“迂腐。”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含笑道:“你怎不往善处想?他今后的性命可捏在我等手中。”

窦宽了然,微微颔首。

“可惜温容出手太拙,”片刻,他轻叹一声:“那次若将他了结,也不致这般辛苦。”

“先前?”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冷笑:“濮阳王准备多年,就等着朝中大乱。他若坐上帝位,话说得再好,我也必无安宁。这回却不同,濮阳王有顾铣挡住,胜算便在我等了”

窦宽听着她的话,想到几日前收到的密报,仍觉得心神不定。

“大司马果然能遣武威侯来?”他狐疑地问。

“会。”大长公主眼睛微眯,笑意淡淡:“顾铣,我最了解呢。“

“夫人可觉满意?”宫人纷纷在门外退尽,皇帝忽然开口道。

馥之转头。

皇帝靠在软褥上看着她,目光悠然。

馥之知晓他早看破了自己,也不再掩饰,一礼道:“馥之不明陛下所指。”

皇帝神色不改,闭起眼睛,将头靠向后面,不答又问:“听长公主说,夫人是昨夜来的?”

馥之颔首:“正是。”

“驱疫扁鹊,果名不虚传。”皇帝缓缓道。

馥之不语。

自己去年在平阳郡的事,大长公主既能知晓,如今皇帝点破,馥之倒不再觉得惊讶了。

“馥之此为,乃一心为姚美人脱罪。”沉默片刻,馥之低低开口:“待出得宫门,大司马府任何人,与此事毫无相干。”

皇帝眼睛微睁,瞥她一眼。

馥之与他对视,片刻,转开目光。

“你可懂施针?”过了会,忽然听得皇帝道。

馥之怔了怔,答道:“会。”

皇帝不言语,却忽然支撑着坐起身来,移开身后的软褥。

“过来。”他看馥之一眼,说着,宽去外袍:“墙角那檀木柜中,有针,有酒。”说话间,他解开里面的底衫,裸出上身。

馥之一愣,睁大眼睛。

皇帝转身伏在榻上,片刻,发现不见动静,转头看向馥之,却见她还站在原地。

“扁鹊可知天寒?”他语带揶揄,淡淡地说。

馥之深吸口气:“陛下若欲施针,可传太医。”

皇帝看着她,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怎么?扁鹊连给朕喂药都敢,却不敢用针?”说罢,不再看她,只转过头去。

馥之僵立了一会,按捺着窘迫,依言走向那檀木柜。打开,只见里面的施针用物果然一应齐全。她将银针取出,用酒点火烧过之后,坐到皇帝榻前。

皇帝伏着,一动不动。

“朕觉得疲惫之时,常命医官施针。”只听他闷闷道。

“如此。“馥之应道,屏心静气,看向他的背上,将针缓缓扎入。

皇帝不再说话。

他的身体不算十分魁梧,肌理却还结实,修长的身线上,皮肤白皙。

馥之看着手下的动作,忽然忆起那时,顾昀也这样趴在榻上,任自己手生扎得疼痛,却不肯哼一声……心中淌过一阵暖意,馥之看着面前,凝神将针刺入最后一个穴位上。

皇帝仍旧纹丝不动,馥之看向一旁,将皮裘拿来,盖在他的身上。

“夫人跟随陈扁鹊学了多久?”皇帝动动身体,出声问。

馥之道:“七年。”

皇帝睁开眼睛,想了想:“姚博士未将夫人带在身边?”

馥之将他背上的银针拨了拨,道:“叔父好云游问道,不便带我,故将我寄在陈扁鹊处。”

皇帝饶有兴味:“姚博士竟放心?”

馥之却讶然:“世上最可信之人莫过亲友,怎不放心?”

皇帝眉头微扬。

他望向幔帐上,微眯的眼睛中,忽而浮现起当年,头一次赢了蹴鞠的二人兴高采烈地在御苑里欢闹。

“……昀必戮力佐太子!”少年一脸意气地对他说,笑容灿烂。

“亲友么?”皇帝低低重复,片刻,唇边掠过一丝弧度,闭上眼睛,面色无波。

过得不久,馥之将银针取下。才收拾好,就听内侍在殿外禀报,说丞相等人已在前殿等候。

皇帝应了一声,披衣坐起。

未几,殿门打开。几名内侍进来,服侍他穿上朝服。

馥之在一旁,见他虽然面色仍然不佳,身体却挺得笔直,穿衣戴冠之后,竟丝毫看不出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皇帝目不斜视,待整好衣冠,坐在步撵上,由内侍抬出去。

馥之留在殿中,看看四周,宫人们低头收拾着,却无人看过来,似未曾发现她一般。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人,是徐成。

“夫人随我来。”他走过来一礼,低声道。

馥之略一踌躇,移步跟在他身后。

出了寝殿,徐成领着馥之向一侧走去,不一会,走到一处小偏殿前。

“夫人辛苦,陛下将此殿赐与夫人歇息。”徐成恭声道。

馥之看看里面,却没有动。

“何时放我回去?”她眉头微皱。

徐成神色平静:“此事须待陛下旨意。”

馥之盯着他,抿唇不语。

徐成却不多言,再礼告退而去。

馥之独自站在原处,片刻,望望四周,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走进偏殿里,只见一张小案上已经摆着食物,似乎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馥之在案前坐下,将食物仔细看了看,低头吃起来。待吃饱,馥之坐了一会,只觉身上的困倦再也耐不得,起身到殿中的榻上躺下,刚刚沾枕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馥之被摇醒。

睁开眼,却见是徐成。

他看着馥之,满脸焦急之色:“夫人快起来,陛下方才又晕厥了!”

馥之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怎会如此?”她一边起身一边问。

徐成神色不定,低声道:“方才陛下接急报,鲜卑人突袭,连下数十郡,如今距京城还有五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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