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证”死亡。前几天还见过她,此生却再也不能亲睹。一个活人,在没有跟村里的邻居说再见(应该是永别)的情况下,就离开了我们的村子,离开了世界。虽然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能明白这种“离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我一个小伙伴H的妈妈,由于她性格并不外向,对家长里短也不热衷,乡村妇女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碰不见她。能碰见她都是去找H的时候,但也得碰巧,总体而言我跟她见得并不多。可能就是因为不相熟,之后我对她的死亡产生的情绪就有了理由。
在H家门前隔开一个弄堂的地方有一个稻柴间(当然现在已不复存在),她选择在那里沉沉睡去。刚开始有这个消息的时候村里人都去围观,但小孩不被允许加入其中。我只觉得可能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往人群里试图挤它一挤,瘦小的身体按理能占点便宜,没料到大人们更用力。很快就来了一群穿制服的叔叔,他们三下两下控制了场面。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H的奶奶开始了哭嚎。哭嚎声越来越大,天却黑了下来。
很快我们都知道是H的妈妈死了,那个可怜的妇女因为患上了眼疾而选择自杀,留下了更为可怜的H。H变得沉默寡言,而我甚至也主动避开跟他一起,哪怕一起走路。
鬼故事从小就爱听,装出害怕的样子却总是希望讲鬼故事的人继续。同伴中也有因为擅长这种讲述而得到更多人追捧和喜欢的,虽然也有装过头而得到“装神弄鬼”的评价。反正人死了就变成了鬼,就如同在电视机上见到蛇蝎之类就很感兴趣,对鬼也一样。我自以为是地觉得H的妈妈变成了鬼,并停留在她死前的那个地点,最多就是挪动几下。因为这样的假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恐怖阴森的陋室是我黄昏或半夜回家时最大的障碍。路过那里我一定夹住两腿一阵子紧跑,还常常因此喘不过气来,甚至跑回家的时候被父母一顿臭骂。
“跑什么跑什么?”
“怕。”我故意靠近我妈,解释说。
“天总要黑的,又不是头一次看到天黑。”我妈安慰我。
“天黑了,鬼就出来了。”
“傻瓜,那么多人都活着,你要这么想,鬼干嘛来找你?”
“不是的,我不怕他们来找我,我就是怕撞见他们。”我说。
其实我也没有讲实话,或者说当年没有能力讲出我真正恐惧的事物。我怕那堆干枯的草,我怕那个狭窄的门,我怕空气中凝固的部分,我怕这所有组成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