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果然来得尤为迅速,寒流南下,气温骤降。
哪怕是本该温暖的午后,也冻到让人想打喷嚏。而我这个呆头鹅,却穿着单薄的秋装、瑟缩着肩膀站在门口等着公车。纪初澈提着小提琴的盒子走到公交站的另一边,淡淡地瞥了正发抖的我一眼,便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把我拽上了一辆出租车。
“早啊……”我咬着下唇,勉强露出笑眯眯的样子,其实在极力控制身体的颤抖幅度,不想纪初澈发现我冷得厉害。
早上没有等他一起上学,也是不想让纪初澈知道我是因为变卖了他送我的冬装而窘迫至此。为了顾之森我可以辜负任何人,可是却不忍心被纪初澈发现我也辜负了他。
“穿那么少。”纪初澈的语气是淡淡的责备,却自然而然地将我的手裹在他温暖的手心里,大概是觉得我的手冰凉得厉害,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讨厌看见纪初澈因为我而皱起眉头的样子,那些不会诉说的哀伤恰恰是最锋利刀子,能够轻而易举地挑破我的肌肤——对他充满愧疚却无法弥补的歉疚,最最令我难受。
“只是放学不带你而已,上课的时间还是一起吧。”纪初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里揉进了一丝歉意,好像是对我有所亏欠。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前额刘海,眼神温柔语气却无比自然地嘱咐完我,便转头跟司机说去趟步行街。
我正疑惑着为什么不直接去学校,却在几分钟之后得到了答案。
车子停在了步行街入口,纪初澈却径自下车,把我一个人丢在车子里,任凭我哭丧着脸也不准司机放我下去。
“呐。”然而纪初澈却在十多分钟后折了回来,递给我一个淑女屋的袋子,里面装着厚厚的羽绒衣——明显是淑女屋今年的冬装最新款。
温热的液体从泪腺涌出来,我低头抹掉了泪花,尽管内心充满了愧疚,依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接过了纪初澈手里的袋子,把外套匆忙换下来。
车里的暖气因为一再开车门生了凉意,而我挨着纪初澈坐着,他的眼神中蕴藏着贵族一般的高贵与冷漠,而其间却有暖意不时闪烁着,可以媲美星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我的手心依旧泛着凉意,心底却是流淌不尽的温暖,大海一般波涛汹涌。
二月十四号,西方情人节。
我看着日历,距离这个浪漫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那一天是周一,虽然不少师兄师姐都会想着法子逃课去约会情人,但是学校依旧不会明摆着放假,我又不是肯逃课的那种人。
听说很多单身也会趁这个机会出去猎艳或者告白,而对于我来说,既不能打扰顾之森那个夜猫子白天在家里补觉的时间,更不能逃课去陪他。可是我想利用课余时间做点小买卖——卖玫瑰花和巧克力。
估计去商店批发玫瑰花也就几块钱一朵,包装过之后,自己拿去公园和奶茶店兜售,至少可以卖到十几块钱。这主意倒是不错。
我翻箱倒柜地找零钱凑整,甚至小时候存的都找出来了,可是怎么拼凑也只是那二百零一块钱。仔细想想应该也差不多了,于是满心欢喜地打电话给余思芮。
“喂,余思芮啊,咱们来个单身聚会怎么样?”很显然,我想哄余思芮上钩。
“单身?李清晨大小姐你别逗我开心好吗?莫非你把顾之森甩了?”后面那句,余思芮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把我的耳膜都叫穿了。
“我的姑奶奶啊,怎么可能。他这不是没空陪我嘛。”我捂着听筒隔绝噪声污染,心里默默偷笑,“跟我去卖玫瑰花和巧克力,顺便猎艳,以余思芮大小姐的清纯美貌,没准可以歪打正着拆散人家。”
“情人节当小三?李清晨你还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一肚子坏水没地方倒啊?”余思芮的冷嘲热讽越来越炉火纯青。
“哟哟哟,就你高尚。”我不屑地撇撇嘴,“不知道是谁啊,以前每到情人节就挂签名咒‘全天下有情人终是失散兄妹’——我说你是不是看《一不小心爱上你》看中毒了?”
“谁那么缺德?!得,我还是看《宫》吧。最近本人大爱那个电视剧——我的八阿哥啊!”打了会儿马虎眼,余思芮那个花痴又开始流口水加放射星星眼了。
余思芮这个死女人最近对《宫》着了魔,做梦都恨不得对八阿哥深情呼唤,明明是对历史恨之入骨的理科生,居然一次性啃完了那么厚一本清史,我那个黑线哟。
“好吧好吧,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去卖玫瑰花和巧克力,情人节当天早上十点在甜心花店等你,一言为定!”
我很了解余思芮这个女人,只要我不给她反驳的余地,她就会乖乖听从我的安排。哇咔咔,我果然是女王范儿!
大清早我就起床开始梳妆打扮,浅蓝色的牛仔连衣裙、白色短靴,甚至还像杨二车娜姆似的别了一朵淡色的小雏菊在侧扎的发髻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卖花也有面子,是否真心想猎艳暂且不说,至少推销时对方女朋友看你就一狐狸精的样子,肯定不舍得你在她男朋友面前纠缠那么久,于是买花肯定干脆!
这个损招是余思芮凌晨的时候突然发短信告诉我的,虽然很讶异她之前还大义凛然地批评我,现在怎么就那么开窍了?
于是我对着镜子描了淡妆,揣着仅有的二百零一块人民币,昂首挺胸地往甜心花店出发。出门时下意识地看了对面房门,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我想,纪初澈那个不解风情的人,应该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去学校上课吧。
甜心花店里热闹非凡,光是修剪花朵和包装的员工都突然多冒了N+1个出来!看着那些订一大束玫瑰花送给女朋友的男士们,我突然产生了强烈的羡慕妒忌恨!
如果顾之森能送我玫瑰花……哪怕一朵也好……
可是想到他瘦削的身体,我只好咬牙作罢,心里默念着:“情人节、玫瑰花、巧克力什么的都是浮云……”
“老板,玫瑰花多少钱一朵啊?”我低头闻了闻那些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心想反正鲜花也会凋谢的,自己来花店免费看看也不错了。
“四块钱一朵!”花店老板娘那个刚长牙的小妞抱住我的大腿蹭口水,犯罪后还抬头冲我甜甜一笑。而花店里订花的人打电话的喧闹声迅速把我们两个人的对话声淹没得一干二净。
我只好穿过人群走到花店老板娘所在的收银台前,憋足了气才喊了一声:“老板娘我要五十朵玫瑰花,单独包装。”唉,想想也挺心酸的,二百块人民币也就能买五十朵玫瑰花,每支九块九卖出去虽然赚得不多,但是就当薄利多销吧。
“五十朵红玫瑰是吧,好的好的。”花店老板娘咧开嘴笑得花枝乱颤,连忙吩咐修剪玫瑰花的员工给我准备五十朵。
我闲着没事就在花店里瞎转悠,想瞧瞧红色玫瑰和蓝色妖姬除了颜色之外到底有什么区别。可是没等我看出它们的不同,一个熟悉又让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老板,要九十九朵红玫瑰。”
前!任!男!友!
我内心燃起愤怒之余,也暗暗提醒自己千万沉住气。毕竟是情人节,在这种浪漫的花店里碰见多尴尬,而且我是来批发玫瑰花拿去卖的,他可是来买花去泡妞的,相比起来天壤之别,要是别人知道我和他曾经……他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于是我只好把连帽衣上的帽子扣上,低着头假装还在挑选花朵。可是心思都回到了分手那天的七夕节,都过了大半年了还是觉得怎么那么狗血!
“沙丘如月/面纱如雪/用一吻/来凝固/指尖碰触/危险蛰伏/是结束/是序幕……”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我的手机响起了李小姐魅惑的声音,哦,《序幕》会暴露我的行迹……
“我就知道是你——”前男友一把掀开了我的帽子。
鬼知道会遇见他,早知道我就把手机调静音了……
“哦?是我又怎么样?”我背对着他,哭丧着脸,然后在转身之前拍拍自己的面颊,满面春风地看着他。
“刚刚就觉得那个又矮又瘦的女人怎么那么像你,不过想想你现在的男朋友大概没那个资本送你红玫瑰吧?”他双手环胸站在我面前,笑得讽刺。
“是啊。不像你,四块钱一朵那么贵的红玫瑰还买九十九朵,比起当时对我吝啬小气,现在你泡妞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嘛!”我不屑地瞥了一眼他手里已经包装好的玫瑰花,暗自咒骂他真是穷奢极欲。
“四块钱?喂,你有没有搞错?是十块钱一朵!”前男友瞪大了眼睛,转而又洋洋得意地笑起来,“你该不会是做白日梦呢吧?”
“才不是,明明是四块钱一朵!”我提高了音调,转身朝收银台后边的老板娘说,“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啊这个,是十块钱一朵啊?”老板娘有点懵懂地看着我,“小姐你的五十朵玫瑰花包好了,一共五百块,现在结账吗?”
“五百块?!”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赶紧拉着老板娘的小女儿过来询问,“乖乖你可不能坑姐姐,到底是四块钱一朵还是十块钱一朵呀?”
“姐姐,是‘四’块钱……”小女孩依旧笑眯眯说着,怕我听不仔细,还特地掰出了十个手指头,“‘四’块钱一朵。”
我倒——原来这个刚长牙的小屁孩“四”和“十”还分不清楚。欲哭无泪的我捏紧了口袋里的二百零一块钱,琢磨着怎么跟老板说我买不起那么多……
“那个……老板娘啊,我想了想,还是只要二十朵玫瑰花算了。”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窘态,掏出那二百块钱放在收银台前。
“我看李清晨小姐是没有钱付账吧?也是,当了大名鼎鼎的顾之森的女朋友,变成他的‘ATM机’后被压榨到这步田地也是理所当然的。”前男友把银行卡往POS机里刷了过去,自认为潇洒地扬了扬手里的卡,“后悔跟我分手了吗?”
他那些欠揍的话完全挑起了我的战斗细胞,我把他手里的红玫瑰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下狠狠地踩了几脚,憋红了脸颤抖着声音大喊道:“我告诉你别欺人太甚——当初是谁被我甩了还那么恶心地对我死缠烂打,怎么样?那份分手礼物不是你死皮赖脸问我要的吗?现在这束玫瑰花就当交换了!”
看着他气得浑身颤抖又不敢继续跟我呛声的小瘪三样儿,我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周围的女店员也十分配合地捂嘴偷笑,自然是作为女同胞的友情捧场。
“算你狠!”前男友在哄笑声越发明显的尴尬气氛中仓皇而逃,留下了依旧没钱付账的我。
“老板娘我就要二十朵玫瑰花,那三十朵我不要了。”我把那二百块钱推到老板娘面前。
“可是这些花都包装好了……”老板娘面露难色。
“五百块是吧。”一张银行卡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前男友可恶的嘴脸,我伸手打掉了那张卡,却发现持卡人竟然是……
“纪初澈——”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纪初澈,他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的吗?
“很惊讶?我也觉得余思芮挺搞笑的,跟我说你请假是为了出来卖花而不是约会情人,可是却看见你遇见了旧情人。”纪初澈云淡风轻地叙述着他刚刚看见了我尴尬的一幕,然后把银行卡递给老板娘,“我帮她结账。”
“我的人生还真是够狗血的……”我小声嘀咕着,看着纪初澈淡然的眼眸有些不满。
居然可以把刚刚那么惊险刺激的狗血画面说得那么轻松,果然局外人就是只需要看戏而不需要操心当事人的感受。
“走吧,卖玫瑰花的‘杨二车娜姆’小姐。”纪初澈伸手轻轻拍了拍我头上的小雏菊,他的笑容永远澄澈干净,在我眼里却猥琐得很!
“你不上课啊?”我惊讶地看着纪初澈,情人节请假出来玩可不是他这个好学生的作风啊,“你不是来救场子就回去上课吗?”
“老师应该不会放请假一天的我进去吧,记迟到可不行。”纪初澈接过老板娘手里的五十朵红玫瑰,“所以我今天是来聘请李清晨小姐给我打工的,任务是卖光这五十朵红玫瑰,卖来的钱全数付你工资。”
“那怎么可以……”我不安地咬着下唇,“我是说,至少要给你买玫瑰花的钱是不是?”
“卖完再说吧。”纪初澈捧着那束红色玫瑰,牵起我,走出了甜心花店。
我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不是那套宽松运动服,而是一身纯白色的长款风衣,衬着他颀长的身材十分好看,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被他捧在手心,那么郑重其事。恍惚间,我突然觉得我们是牵手踏入礼堂的一对新人,而他那双如墨的眼眸,望向远处的眼神是那般坚定。纪初澈是那么的完美,犹如童话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
而我,却不应该是他的公主。
眼眶微润,心虚地垂下眼眸,不敢再看着纪初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