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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天策府众将敲门显德殿大宗御极(32)

且说天已发白,消安师徒醒转,自道:“今夜这等倦乏,一觉睡到天明。”起身走出外面,欲到小门照应王伦人众,一看门竟开着,说声:“不好!”回身进房,哪里还有一人?越过墙走向后边一看:只见尸横满地,一路血迹,东一个尸首,西一个尸首,并无一个生人。消安不看犹可,看了时,有诗为证。诗云:

禅心陡发怒,气极锉钢牙。

只说蒙一诺,岂此变虚言。

交朋原在信,始不乱心田。

今遭奸伪骗,前语不如先。

话说消安心中发恨道:“我今着你这班匹夫所骗,与你岂肯甘休!”回至房中,束腰勒带,欲赶众人。转头一看:床头板箱张开,用手一摸,大叫一声:“好匹夫!连我他都打劫去了。”

费尽善言将人化,代人解结反被偷!

毕竟消安追众人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鲍自安携眷北迁

却说消安师徒正在装束,欲奔鲍自安家争斗,抬头一看,床头上一个板箱张开,用手一摸,衣钵度牒俱不见了。大叫一声:

“好匹夫!连我都打劫了去!”随同黄胖,各持铁禅杖,奔鲍自安家而来。及至门前,大门两开,并无一人。他师徒是来过的,直走进内,到七八层院中,也未看见一人。看了看桌椅条台,好的俱皆不见了,所存者,皆破坏之物,看光景是搬去了!心中还不信实,直走进十七层房内,仍绝无一人,这才信为真实。想道:

“此人带许多东西,必自水路而去;昨同巴氏同伙,定是搬赶山东。我师徒且沿江边向上追赶!”于是二人又走出鲍家庄,奔江边往上追来。

追了有三四里路程,看见前边有号大船在江行走,幸未扯篷;又见末尾那只船头上坐了十数个人,谈笑畅饮,仔细看之,竟是鲍老一众!消安大喝一声:“鲍自安,好生无理!你与王、贺有仇,贫僧不过代你们解冤;不允便罢,因何将俺的衣钵度牒一并盗去?”鲍自安等由他喊叫,只当不曾听见,仍谈笑自若,分付水手扯起三道篷来,正是顺风,那船如飞去了,把他师徒抛下约略有五六里远近。鲍自安又叫落下篷来,慢慢而行。消安师徒在岸舍命追赶,叫道:“鲍自安,你好恶也!俺与你相交多日,如何目中无人呼之不应?日后相逢,岂肯甘休!”鲍自安又分付扯起三道篷,船又如飞的去了。看官,僧家衣钵度牒,犹如俗家做官凭印一般,如何不赶!又行了四五里路,鲍自安又叫将篷落下,消安师徒又赶上;赶上又扯篷,落篷又赶上。如此三五个扯起落下,将消安师徒暴性已过去八分了,又叫:“鲍居士老檀越,我今知你手脚了,望你看素日交好,还我衣钵,我即回去了!”

鲍自安见他气有平意,分付掌舵的把舵一转,扯过船头,拱手说道:“原来是贤弟师徒么?昨晚在下原是从命,别人不肯,务必拿捉。料回龙潭不可居住,故连夜迁移。在下原要回庙告别,天已发白,恐惊人耳目,打算日后五台山谢罪吧!今日是顺风,船不拢岸,得罪,得罪!”消安道:“老檀越将衣钵还俺,俺自去了。”鲍自安假作吃惊道:“什么衣钵?难道昨夜捆王伦之物,拿错了包在里面,亦未可知!待我住下地方,取包裹时,如在里边,在下亲送至五台山!”消安道:“老檀越船向北行,贫僧回五台山,亦是北去,何不携带携带!”鲍自安还怕他火性不息,上船施威,分付濮天鹏如此如此。濮天鹏领计。鲍自安说道:“既如此,命濮天鹏架一小驳船拢岸。”消安师徒跳上,濮天鹏用篙一指,船入江心。将离大船不远,濮天鹏故意将橹一提,一声响亮,濮天鹏连橹俱坠江心去了。那只小船在江心滴溜溜的乱转。消安师徒俱唬得魂不在体,叫道:“鲍居士速速救人!”鲍自安假作惊慌之状:“长江之中,这可怎了?”消安师徒在小船上东一倒西一歪,又大声叫道:“我已知你的厉害,何必谆谆唬我?”鲍自安见他服输,咳嗽了一声,濮天鹏在小船底下冒出。两手托送小船至大船边来。消安师徒方登大船,濮天鹏亦上大船。鲍自安向消安师徒说道:“惊恐,惊恐尸抱怨濮天鹏因何不小心,致令长老受惊!忙令斟暖茶来与他师徒压惊。

喝茶之后,消安问道:“鲍居士欲迁移何处?”鲍自安将骆宏动山东赘亲,路过巴家寨,误伤巴结,差送到巴寨,转到胡家凹,金鞭胡琏兄弟开长叶岭相送,黄花铺歇店,贺世赖诬良,余谦告状,董超提人,今欲赶赴山东之事,说了一遍。消安方才明白,笑问道:“居士今夜怎样出房?又因何拿我衣钵?”鲍自安道:“实不相瞒,昨见老师求化王、贺,彼时不允,就有些不悦之色,恐惊动奸淫,难以擒捉,故我随口应之。贤师徒门外防备,是我用香熏迷,方才捉得王、贺,又杀死他家人、奴仆。恐贤师徒仍居于庙,必受连累。我等先行,留下濮天鹏盗你衣钵,谅你必愤怒赶来,好一同赴北,以脱连累。贤师徒在岸喊叫,而我不应,船至江心而坠橹者,以磨贤师徒之怒耳!若一呼即应,就请上船,贤师徒安肯随我同往;又安肯轻轻罢休?”濮天鹏将昨晚背来的小包袱拿出,双手捧过,众人才明白昨日鲍自安在濮天鹏耳边所授之计,故濮天鹏带笑而应之。消安又问道:“今见殿后所杀者,只有数十男女,而昨晚来时约有百人,余者何处去了?”鲍自安又将花振芳在庙北岗上开酒铺之事相告。消安如梦初醒,暗道:“怪不得天下闻他二人之名,乃水、旱之巨魁也!”

少不得随他的船北上。

到了扬州江口,过了扬子江,入了运河,过淮安,奔山东,到济南码头湾了船。余谦向众人说道:“官船上水甚迟,计早道至历城要快两日。小的自旱道先至历城,以观家爷动静,并通知诸位爷后边即至,使家父稍宽心怀。诸位爷坐船后面来吧!”众人答道:“亦使得!”准董超不大愿意,乃说道:“余大叔,向日来时,敝上当面说过,包管骆大爷无事。你急他怎的?还是坐船同行好。”鲍自安早知其意,笑道:“董差官之意我明白了,余大叔是你保驾之人,恐他去后,我不敢见狄千岁,起谋害足下之心。这就差了!若我怕这件官司,今日不连家眷都来了。董差官莫怪我说:前日我不来,你又其奈我何?今既来,我是不怕的。你若不放心,不妨同余大叔自旱道先行,到历城等俺。”董超暗想道:“此话一毫不差,他前回不来,我又能奈他怎样?他今既来,就不怕了。”遂道:“老爹英名素著,岂是畏刀避剑之人!既如此,晚生陪余大叔先行甚好!”鲍自安闻董超愿意先去,叫女儿取出四大锭银子,一个大红封套,说道:“既差官先行,这分薄仪带回府上,买点东西,孝敬老太太。他也是提心吊胆为我这件官司。”董超道:“请得驾来,已赐恩不小,哪里还敢受此大礼!”自安道:“差官放心,我从不倒赃的。只有一事奉托,贵衙门中上下代俺打点打点。我到时俱。把俺个脸面,莫道俺‘水寇’二字,我要大大相谢哩!”董超满口应承。又道:“恭敬不如从命!”将二百两银子打入行囊之中。鲍自安又拿出二十两散碎银子交付余谦,叫他二人一路盘费。余谦接过,放入褡包。

二人拜辞登岸,望历城而去。

不两日,到了历城,董超留余谦至家款待。余谦道:“方才路亡用的早饭,此刻丝毫不饿,又吃甚的?你回家安慰老太太,我且到县监中打探主人的信息。约定在贵衙门齐集,问他下落便了。”董超道:“也罢!舍下预备午饭,等候缴过令箭,再同大叔回来食用。”余谦道:“这个使得。”行至岔路口,二人一拱而别。余谦奔恩县监牢。来至恩县衙门,一个熟人没有,如何能得其信?走过来,行过去,过了半刻工夫,心内一想:“监牢非比别地,若无熟人引进,如何能入?不如还至军门衙前,等候董旗牌,央他同来,方能得见主人。”迈步向军门衙前。衙门左首有一茶馆,走进馆去,拣了一副朝外的座头坐下来。望着街上行人,以吃茶为由,实候董超。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来,只得又换一壶茶,又添两盘点心吃着等他。

且说董超出门之后,妻子儿女日日在家啼哭,谅必不能回来。邻舍亲友不料今日董超回来,合家欢喜,以为大幸。亲友来瞧看时,前后问一遍,邻舍都来恭喜。董超把这始末之由说一番,抱了儿子玩玩,一时不能分身上衙门。

再说余谦在茶馆,左一壶右一壶,总不见董超到来,正在那里焦躁,忽见街上一班人有五六十个,各持枪刀棍棒,护着两辆囚车,车后又有一位官员骑马随行,满街上观看的人说道:“诬良一案起身了。”余谦也立起身来,手扶栏杆观望。及至跟前,仔细一看:两辆囚车之中一辆乃是主人。余谦不知解赴何处,故问同坐之人道:“此案解赴何处?”那人道:“狄千岁前日奉旨进京,一时不能回来,分付恩县唐老爷将此案押至京中,因候旗牌董超提拿鲍福,一并起身,所以迟了。这几日想是董超到了,今日起解呢。”余谦方知狄千岁已经进京了。心想道:“贺世赖被捉之后,自然有信进京通知王怀仁兄弟。这两个奸党,其心奸险异常,倘差人带信给恩县唐建宗,于路谋死,报个病故呈子。

死人口内无供,贺世赖则无事了。我余谦今既来到,得在后边远远相随,保护主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骆宏勋起解遇仇

却说余谦远远相随,暗地保护主人,方才放心。算计已定,打发了茶钱,随后而行。凡到镇吃饭时节,让他们在大店吃,余谦在小馆吃。临晚宿店时,余谦不歇,不是在对门,即在左右。

囚车早走,他亦早走;囚车晚住,他亦晚住。只因人多行迟,一日只走得四五十里。在路行了两日。

那一日晚饭时候,到了一个败落集镇,名为双官镇,人家虽有许多,而开张饭店者也少。有一个饭店,解差人等并押官唐老爷俱住下用饭。余谦躲在庄外坐候,候众人吃饭起身之后,余谦也走进店来坐下,叫店家随便取点东西来吃。店家满口答应:

“有,有,有!”余谦坐下,一会催道:“快拿来我吃,还要赶路呢!”店家又应道:“晓得!”又停一时,余谦焦躁道:“怎么满口应有,不见取来,却是为何?”店家笑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块是条僻路,不敢多做茶饭。先来了五六十个解差之人,将已做成茶饭尽皆吃去,现尚不足。如今又重下米,饭将熟了,我故应‘有’!”余谦想道:“如不吃饭,此路却生,不知前边还有饭店否?他说就熟,少不得候着点,脚放快些赶他便了!”又停了半刻,店家方掺馒首、包子、饭菜来,余谦连忙吃点,付过饭钱,走出店门,迈开大步,如飞赶上。赶了四五里路,路上总看不见前边之人。余谦疑惑道:“难道赶错了路子?不然怎看不见人行?”又走了有半里地,有一松林阻隔。转过松林,见大路上尸横卧倒,囚车两开。余谦道:“不好了!定是巴九闻知解京之信,赶来相害。”又转想道:“巴九赶来,也只伤害主人,不至连官府一并杀害。”遂大哭道:“大爷,你好时衰运促!无故被诬,受了多少棍棒,待毙囹圄;小人舍死告状,稍有生机,不料今日又被人杀害。而小人往返千里之路,又置于无益之地。你死得不明不白,叫小的如何报仇?”哭了一场,说道:“我褡包中二十两银子,未盘费多少,且将主人!”首抬回双官镇,买口棺木盛殓起来,埋葬此地,再回去迎见他们商议。”遂在尸首中找寻半日,并无主人尸首;又细细查点一遍,仍是没有,连贺世赖亦不在内。五六十人,怎么独少他们两个?真令人不解。心中又喜又疑,喜的是主人不在内,犹可有望;疑的是贺世赖亦不在内,恐又被强人所劫?并无一个行人相问,好不焦躁。抬头往正北一望,看见一个大村庄,有许多人家,相离此地有二里之遥,不免到庄上打探一番。

离庄一箭之地,有一小小草庵。余谦道:“待我进庵访问,此地是什么地名?”走至庵门外,见一张两只腿的破桌子,半边倚在墙上,桌上搁了一个粗瓷缸,缸内盛了满满一缸凉茶。缸边有三个黑窑碗,内盛三碗凉茶。余谦看光景是施茶庵子。才待进门,里边走出一个和尚来,那个和尚将余谦上下看了一看,也不言语,走至破桌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三碗凉茶吃在腹中,一手托着桌面,一手提着茶缸,轻轻托进庵门,仍倚在墙上放下。余谦暗惊道:“此一缸茶何止数百斤?他丝毫不费气力,单手提进,其力可知!”又见那和尚转身出来,问道:“天已将黑,居士还不赶路,在此何为?此处非好福地也!”余谦道:

“在下游方路过,不知此地何名,特来拜问,望乞指示。”和尚道:“此山东有名之地:四杰村也!”

余谦听说“四杰村”三字,真魂从顶门上冒出,大哭一声道:“主人又落在仇人之手了,万不能活!”和尚道:“令主人是谁?与谁为仇?尊驾为何哭泣?”余谦将四望亭捉猴,与栾贼结恨,伊请四杰村朱氏弟兄设立擂台,怎样打败伊,又请伊师雷胜远复擂,龙潭鲍自安正与他比较,幸亏五台山消安师徒解围,“我主人骆宏勋避难上山东,历城遭诬良之害,今日军门提解赴京,路过此地,官役尽被杀死,贺、骆俱不见,特来问访其细;今落人贼人之手,料主人之命必亡,蒙主大恩大德,故而两泪异牺惶。”和尚听了这些言语,赞道:“此人倒是一个义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余谦闻了此言,纵了数步之远,掣出双斧相待。和尚大笑:“余谦,你莫要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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