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国境之南 歌唱彼方(上)
十月的江南,明明是该正好的天气却阴雨绵绵,风夹着雨点钻入衣领, 像滴落在骨头缝里。
十月的江南, 苏爱爱和石烈情对面对坐在摇摆的火车里, 几个月前明明是几个人笑着,跳着,打闹着说再见的, 再见时却恍如隔世。
沪宁线上,动字组的火车开得飞快, 沿途的田野,树木都像来不及放完的电影,眨眼就被抛在身后, 天渐黑,慢慢的窗外都看不清楚了。
苏爱爱扭过一直看着窗外的头去看烈情。 两人才机场见到,彼此拥抱了一下,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买票,上车,放行李,都是默默的。
看了眼还在对着黑漆漆的车窗发呆的烈情,爱爱叹了口气, 两人这般安静,是不能习惯的。
“烈情,说点什么吧!” 苏爱爱伸出手去拨橘子,黏腻的橘汁滋到手背上。
她也经历过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的那段日子,但事实上,除了面对现实,没有任何办法。
她想,烈情一定是比她更难过的吧。
烈情转过头, 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低头似是在翻名片夹。
此时不是周末,没有那么多学生返家,一节车厢就爱爱和烈情坐着, “滴滴”的按键声清晰的响着。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这个号码!” 烈情把手机背过来,屏幕朝着爱爱, 光亮里赫然显示着:“方小歌 138**********”
“我在想,是不是这个号码已经被很多人从电话里删去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爱爱,收到你的消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播这个号码, 是关机的, 什么叫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烈情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身子前倾,煞白的脸在屏幕的光里有点扭曲,末了, 她收回手机轻轻的说:“我知道,再也没人会接了。”
苏爱爱低下头,火车在不停的晃荡, 眼睛又开始发涨,她轻声说:“烈情,我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劝方歌告诉你……”
“苏爱爱, 不关你的事, 一点都不关你的事,都是宋小乔!是宋小乔害的!”
烈情在咬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牙齿“咯咯”的抖, 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给撕碎了。
苏爱爱不说话了,手指又开始麻木的剥着橘子, 当果皮和果肉分离时, 似乎有“撕拉”一声的尖叫。
她无法说出什么, 对于宋小乔,她恨过,恨不得冲到医院把她拉到了教学楼下, 恨不得扇她妈妈几巴掌, 但是, 那个疯狂的女孩已经知道方歌的事了吧?如果是她是宋小乔,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爱的男孩又因为自己的谎言自杀了,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去爱了吧,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幸福了吧?
苏爱爱想到这点,又是觉得这样可恨的人也有可怜之处的。
“爱爱,对于和我在一起的男生,包括刚分手的那个, 即使再见到,我都说‘希望你能幸福’可事实上,我都希望他们找的女生都是远远不如我的, 即使幸福也不能比我幸福,或者,不能比我先幸福! 但是,唯有方歌, 唯有他, 我是希望他能幸福的, 比我还要幸福,幸福很多很多,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烈情把头埋在手心。
车厢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盒子在黑暗中摇荡, 苍白的指缝间被晃出了泪水。
苏爱爱放下橘子,伸出收去,想拍烈情的肩膀, 可指尖,指缝里全是****的酸涩,她慢慢的收回手来,低头,翻包,找纸巾。
“爱爱,记得我和你说过男人女人间是不可能做好朋友的吗?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想放手,想方歌能把我当成特殊的人,即使有女朋友,还一定是对他最特殊的人,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该死的暧昧!”
烈情咧嘴一笑,是全然的自嘲。
“其实,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朋友,全是自己骗自己,男人都是要成家的,有了自己的老婆,谁还来管你?”
苏爱爱,低下头, 把橘子一瓣一瓣的分开,将橘瓣上的脉络剔除。
烈情继续说:“是我自私,既不愿意和他挑明了说,还埋怨你,他临出事前的勇气我都无法面对……”
苏爱爱急忙放下橘瓣,抽出一张纸巾来,递给烈情,她说:“烈情,听我说,是我不该那么劝方歌,如果不是我劝她鼓起勇气告诉你,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真的,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说到最后,那张纸巾却是自己抹上了。
烈情听不进去:“我说宋小乔,其实真正害死方歌的是我啊,爱爱!”
“我没想到这样的关系到最后会害死了他, 是我自私啊,爱爱! 你知道吗?几月前,方小歌到机场接我, 带了他妈妈做的桂花甜藕,美国没有藕卖,我常常嘴馋的抱怨, 没想到他记得了, 用保鲜盒装好,裹在衣服里带来给我!他就是这样温柔善良的人,我明明知道的,却是在利用他的性格,就这样什么都不说,想两人就这样下去!如果我高三的时候就和方歌说清楚,他和宋小乔应该就会好好的了,或者他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爱爱,对不起,对不起……”
烈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趴在桌上, 头埋在膀子里,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有点呜咽, 声音埋得都要听不到了。
苏爱爱站起来,绕过桌子,坐到烈情的旁边, 同样细瘦的手臂环过烈情的肩膀,轻轻的拍着。
她说:“没有对不起,没有错,烈情,我们都没有错……”
“轰”的一声,列车开进了隧道,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 车窗上反射出那两个女孩红着眼睛相互拥抱的身影, 还有,桌上——剥好的,去了丝的,晶莹橘肉。
其实那一天,苏爱爱很想对烈情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和方歌一样的语气,那样柔声的说着,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般的说着。
但是,她没有,她无法说出这样的话语。
因为,人在年少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碰得一身伤痕,而这些疤痕总会有一些,是好不了的,是会留下痕迹的。
其实在青春里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什么但是,没有谁错,也没有对不起谁,
我们只是都在慢慢的学会成长,
如剥去经络的橘瓣,自己将自己的棱角磨平,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葬礼的那一天, 雨还没停。
苏爱爱见到了方歌的父母亲, 方歌的样貌原来是集父母的优点, 他那英语老师的父亲,发间有细细的白。 他那会做一手好吃糖藕的母亲一直在哭。
出来的时候,皓子站在屋檐下,雨点打在积水的小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皓子抽着烟,拍着他刚剔的平头, 球鞋一脚踢在水洼里,大声的骂了一脏话,又大声的骂:“操,这天都要下漏了!”
浅白的球鞋一片泥泞。
这一次,烈情没有因为脏话和他拌嘴,安静的站着。 爱爱蹲在屋檐下,手臂抱着肩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难过,上下牙齿“咯咯”的打颤。
这是这三个孩子记忆中最难熬的一天,不是因为漫长,而是因为那无处言说的——哀痛……
无论多大的哀伤,人生还是得继续,葬礼之后,苏爱爱和皓子回各自的学校,烈情因为机票还要在南京待上一段日子,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本来以为是回来救人的,没想到是这么一场!”
苏爱爱在火车站接到阿单的电话, 约是争吵过,阿单的声音有点讨好:“爱爱妹子,我告诉你件事儿, 方歌的处分被收回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爱爱愣了愣,追问:“怎么回事?”
“嘿嘿,这个嘛,咱们欧阳同学,查到那什么宋小乔的医院,直接找上去了, 听说那女生第二天就写信到学校, 解释了真相, 我们也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哎,你不知道,咱欧阳还搞了个联名上书,发动全校学生签名证明方歌的品性,那效果,啧,你真没看到!”
苏爱爱握着电话,站在火车站的门口,来往的人提着行李,行色匆匆,撞到了她,说了句:“哦,不好意思啊!”
她晃了晃, 又站好, 有点不敢相信。
她听到阿单的声音,就想到欧阳,这两天,越是难过的时候,越发的想起他来。
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以为回学校后,一定是离分不远了,没想到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妹子,你啥时候回学校?”约是知道苏爱爱不生气了,阿单也恢复正常的说话了。
“今天啊,我在车站了,等下的火车!” 苏爱爱说,翘课都不知道翘了多少了,这几天过得真的是太难捱了!
“你在火车站? 不是吧,你真在火车站?” 阿单的声音有点急。
苏爱爱没好气:“这又什么好假的!”
“我说,爱爱妹子,你可别走啊,欧阳来找你来了, 一大早走的,估计现在到了!”
苏爱爱一下子愣住了,半晌, 她冲电话里喊:“不会吧,真的?”
“哎,当然是真的,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欧阳这小子硬说不给你打招呼,喂, 喂, 我和你说啊,你赶紧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