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生会诊、确诊的日子。何晴一大早就赶到病房,老妈要先去一趟单位,迟些才能赶过来。何晴看着老爸经过几天保守治疗,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一直吃流食,两腮凹陷,脸上、胳膊上的皮肤也松弛了,但是老爸的眼睛仍然很亮,里面透着乐观和精气神儿。
一大早,四五个医生都聚集在老爸的病床前,有人上来按着老爸的腹部,仔细地寻找痛点;有人拿过之前做的检查报告,跟其他人在分析。何晴看见自己站的位置有点碍事,就往门外的方向一步一步蹭过去,给医生们让出些空间。
蹭到门口,医生堆里的一个白大褂突然发现了何晴,也跟着她过来,盯着她的脸好好看了一眼,惊喜地叫她:“何晴?”
何晴本来是低着头看地面的,听见有人喊自己,赶紧抬头,跟白大褂脸对脸:“尹航!怎么是你?”
叫尹航的白大褂是个清俊的男生,穿着肥大的白色医用外披,没有戴医生帽。鼻子像是用利器削出来的,挺拔而有棱角;眼窝有点深,看上去眼神深邃。他的耳朵上还挂着口罩,确切地说是口罩的带子挂在左耳朵上,右耳朵闲着。但是右耳朵的对耳屏上长着一个小小的红点。这个红点不大,但是在尹航偏白肤色的映衬下很是明显。
单凭这一个红点,何晴就结结实实地记得眼前的尹航。小学六年,两个人有五年都是同桌的。何晴一直都坐在尹航的右侧,不经意转头就会看见那颗鲜红的红点。何晴记的,尹航的这个红点被班里的同学笑过很多次,尤其是男生,都笑话尹航长了一个很女人的印记。三四年级时,何晴才知道尹航耳朵上的那个红点叫“胎记”,尹航还很认真地强调过,自己长胎记的这个位置叫“对耳屏”。
“你知道什么是对耳屏吗?”小尹航给小何晴在纸上画了一张图,是一个耳朵,尹航详细地告诉何晴耳朵各个部分的名称。何晴第一次听见“对耳屏”这个东东,无限钦佩地对尹航说:“你懂得真多,以后可以当医生了。”
后来何晴读《红楼梦》,看见香菱眉心那颗胭脂痣,立刻就想到了尹航。他长的也是一颗胭脂痣啊,不过就是长在了“对耳屏”上。
两个人小学毕业以后就失去了联系。不在一个中学,更不在一个大学。何晴甚至连尹航读的哪一科都不知道。没想到,将近十年没见了,两个人会在病房里、何晴老爸的病床前见面了。
两个人难得都还留着小时候的轮廓。只不过何晴觉得尹航的眼窝更深了,鼻子更挺了;尹航确定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何晴之后,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女大十八变。”
何晴惊喜地跟尹航打招呼:“你怎么会在这儿?”
尹航回头看看那一堆白大褂,拉着何晴走到门外,笑着说:“我在这儿上班啊!”
何晴瞪大了眼睛问:“你真的当大夫了?”尹航笑着说:“是啊!被你说准了!我现在实习呢,明年正式工作。你呢?你怎么在这?”何晴双手一摊:“我爸病了。我这不是在陪床吗,你负责我爸吗?”
尹航往里面看了看,恍然大悟:“那是你爸啊?我今天刚刚轮过来,一会儿我去问一下。今天早上讨论病情的时候,我们主任还说21床的情况。你别着急,一会儿他们就应该出结果了。你怎么样?工作了吗?”
一句话提醒了何晴,也不知道工作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何晴摇摇头,说:“还差一点吧,我学的是新闻,肯定是要做媒体了。”尹航夸张地说:“记者!真厉害。小学的时候就属你写作文厉害,看来是子承父业了。”尹航知道何晴的老爸也是干这一行的。何晴由衷地说:“我现在觉得还是医生和老师好。一个救人生命,一个授人知识,多崇高啊!”尹航笑笑,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说:“你在这里一天吧?中午我来找你吃饭。到时候再聊啊!”
何晴目送着病房里所有的白大褂都散去了,赶紧回来问老爸情况。老爸皱着眉头说:“医生说现在基本上确定是十二指肠溃疡,还有胰腺炎。这两个病都只能保守治疗。”
何晴问:“那怎么保守治疗呢?”老爸说:“人家说,一会儿主治医生会跟我说。等你妈来了,咱们一块听吧。闺女你刚才跟谁说话?”
何晴告诉老爸,刚才那一堆大夫里有一个是自己的小学同学,叫尹航的。老爸想了想,说:“想起来了。到咱们家来过,一个小伙子,挺精神的。”
何晴笑着说:“老爸你记性还挺好,我都忘了谁来过咱们家,你还记得。”
中午,何晴老妈也过来了,一家三口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听诊断结果。主治医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尹航。
何晴和尹航四目相对,尹航浅浅地做了一个鬼脸,让何晴偷偷笑了一下。主治医生坐着,尹航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何晴老爸、老妈坐着,何晴站在后面。谈了大约半小时,何晴知道,老爸得的病就是胰腺炎和十二指肠溃疡。这种病的治疗关键在于平时的保健,要忌口,要生活有规律,要保养肠胃,不能着急上火也不能着凉……
确定了老爸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也到了中午饭的时间。何晴看见尹航如约在病房门口等她,就把尹航喊进来,介绍给爸妈认识。尹航一上来就憨厚地叫叔叔阿姨,嘴很甜地说,叔叔这是职业病,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平常要注意休息、饮食规律,同时也告诫何晴的爸爸:“您以后要少吃油腻的东西了,对胰腺和十二指肠都不好。这类病是很痛苦的,疼起来没有太好的办法,平常只要觉得不舒服了就要饿一顿,回头我问问中医,看能不能给你开一些平常能口服的中药。有时候中药也是有效的。”
一说中药,何晴老爸来了精神:“现在人都不信中医了,其实我对中医还是蛮有感情的。我年轻那会儿,想吃一片阿司匹林都难死。没办法,在农村要是谁不舒服了,都是按照土郎中的方子到山上采药、吃中草药,很管用的。”
何晴推了一下老爸:“老爸,你那会儿的黄历就别说了。”
尹航很认真地说:“叔叔说得没错。中医对有些病症的确有神奇疗效,不服不行。我是外科医生,可是对中医中药也有兴趣,比如说阑尾炎吧,病人到了我们外科这儿,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开刀;但是如果发现得早,没到穿孔的地步,中医就有办法,一剂药‘大黄牡丹汤’,三服喝下去就能见好。”
何晴老爸抢着说:“就是!我年轻的时候,跟着郎中学过针灸。我就诊断过阑尾炎。按照中医的理论,身体的每个器官都有一个与之相呼应的穴位。阑尾也有,就在膝盖下面,只要按住这个穴位,疼,就是阑尾炎。所以这次住院,他们一上来就给我排查阑尾炎。我跟他们说,不用查。我自己按穴位了,不疼,肯定不是。他们不听我的。”
尹航笑着说:“要是我肯定信!”
一老一少,就中医的话题,相谈甚欢。何晴老妈在旁边捅了老爸好几下,老爸才停止了,看着何晴问:“你们是不是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