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事指挥家的死，并不能改变战争成败的大局。然而，却又严重影响大局，或推迟成功的时间，或加快失败的速度。日本自中途岛战役失败十个多月以来胜少败多，而且胜是小范围的取胜，败是大范围的惨败。山本的死就是日本的一次惨败，是不能以损失多少飞机，多少舰艇来估量的一次惨败！山本死在太平洋战争的不利局面中，无疑将加速日本的失败！汪精卫等人实在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深谋远虑。他们手中的近两百万军队，决定了他们不会听天由命的思维定向。
“我们必须进一步做好三种打算。”汪精卫极力支撑着内心的平衡，“仍与过去一样，一边不遗余力地支援日本扭转大东亚战争的被动局面，使其获得战争的胜利。这是最理想的一着。第二，进一步配合在华日军攻打重庆军队和共党军队，多消灭他们一份力量，我们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就多一分保障。第三，进一步加强我们的政权和军事建设。日本已从武器上支援我们扩建了二十一个师，再向他们要武器不好开口了。我们得自力更生，发展军工生产，扩建军队；同时，想方设法再从重庆方面策动一批军队过来，争取在今明两年内，使我们的和平军达到四百万！”他的声音里潜藏着凄怆，“这第二、第三两个目的达到了，即使日军被美英战败，我们至少可以与重庆处于抗衡的地位。”
“英明的决策，委座！”周佛海觉得汪精卫的话给自己带来了安慰，“有委座掌舵，我们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在这种安慰和寄托中，叶蓬和鲍文樾表示要通过在重庆的老朋友、老部下的关系，再从重庆方面策反一批军队过来。
接着，汪精卫说一旦日本公布山本的死讯，他就以行政院长兼海军部长的名义，给日本政府和海军省发一份唁电；等日本发出讣告，就派代表赴东京参加山本的葬礼。派谁去呢？汪精卫望望叶蓬，又望望鲍文樾，“孛孛兄是参谋总长，志一兄是军政部长，二位谁去都名正言顺，也会引起日本政府的重视。可是，还是派杨揆一先生去为好，一来他是前参谋总长，二来还有件事非他出面找东条首相不可。”
他起身走向书案，打开抽屉拿出昨天下午收到的一封信，要徐珍念给周佛海等人听。
信是从日本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逃跑出来的张道成写给汪精卫的。张道成与蔡仁哲在同一个实验室研究提高败血型鼠疫发病率的新课题。去年十月初，蔡仁哲获得成功，使发病率由百分之五左右提高到百分之六十以上。蔡仁哲写这项研究成果的论文时，多次与张道成商讨过。四日那天晚饭后，蔡仁哲告诉张道成，说总实验主任广本少度通知他，日本政府决定授予他细菌学博士学位，奖励他三十万日元，并要他去东京做学术报告，说广本为了祝贺他的成功，晚上邀请他去南京一家饭馆表示表示。
当然，那天晚上八点广本用无声手枪将蔡仁哲击毙在南京中山门外，抛尸护城河的事张道成不知道，因此他在信中写道：“蔡仁哲的住房与我的住房隔四尺走廊相对，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我听到有人开蔡仁哲的门，以为是他回来了。我从门缝里一望，见开门的是广本少度，吃了一惊！我不敢声张，赶紧关了电灯，假装睡了继续窥视。广本打开蔡仁哲的门，鬼鬼祟祟地向走廊两头望了望，就溜进门去把门闩上。接着，听到他开抽屉的响声。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才出来。当天晚上，不见蔡仁哲回来。第二天，荣字部队总实验贴出布告，说蔡仁哲逃跑了。”
张道成在信中说，肯定是广本为了窃取蔡仁哲的这次科研成果而把他害死了。现在，他对提高败血型鼠疫发病率的研究已达到了蔡仁哲的研究水平，想到蔡仁哲的不幸遭遇，他不敢公开，就逃跑出来，要求汪精卫保护他，并为他创造一个继续从事这项研究的工作条件。他在信中写道：“因为我绝对相信汪委员长重才爱才，才敢于向您写这封信，才敢把我现在的确切住址告诉你。我住在南京中华门一二八号姑母家，我姑母名叫张士瑛，是中学教师。”
“因为杨先生任参谋总长时，亲自管过派往荣字部队工作的学员培训，所以我决定派他去东京，参加山本大将葬礼的同时，向东条首相告广本一状！”汪精卫很愤慨，“蔡仁哲年纪轻轻的，取得这么大的科研成果，竟然把他害死了，非要他偿命不可！”
“谋才害命，比谋财害命更可鄙！”周佛海也愤愤然，“同意委座的意见，派杨先生去，告广本一状！”他说张道成同样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应该保护他，鼓励他。因为南京政府没有研究细菌武器的条件，他建议让张道成改名换姓，去南京自然科学研究所研究别的课题。
汪精卫说：“可以。为了勉励张道成，下午三点请在座诸位与我一道接见他。”
五月二十一日，同盟社才公布山本的死讯，同时公布天皇裕仁以日本大本营统帅名义为山本五十六晋升大勋位，授予他一级功勋章、正三位、元帅军衔的消息。第二天，日本内阁和参谋总部发出讣告，正式公布六月五日为山本举行国葬。
五月二十五日，由日本第三舰队司令古贺峰一郎继任联合舰队总司令。这位出身于佐贺县一富商家庭，年纪五十四岁的海军大将，向裕仁和东条表示，一定在为山本举行国葬之前打几次胜仗，以振士气，以慰山本亡灵。他于五月二十九日抵达特鲁克岛，六月一日至三日连续三天对瓜达尔卡纳尔岛进行空袭。但是，由于日本最优秀的飞行员已丧失殆尽，三次空袭只击毁盟军六架飞机，而古贺派往空袭的六十八架轰炸机全被击落，一百四十六架零式战斗机只有一架飞回腊包尔机场。
杨揆一率领外交部常务次长董道宁于六月三日飞抵东京。第二天上午，他们与南京驻日本大使徐良拜会东条，表达了对山本的悼念之情以后，就将广本少度暗害蔡仁哲的情况说了一遍，要求东条处死广本。
东条听了很不耐烦。他说日本政府根本不知道有蔡仁哲这么个人研究提高败血型鼠疫发病率的事，更不存在授予他细菌学博士学位、奖励他三万日元、请他来东京做学术报告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广本为了窃取这项科研成果害死蔡仁哲的？有确凿证据没有？”他反感地问。
杨揆一十分尴尬。他知道张道成正受到南京政府的保护，自然不能把他端出来。退一万步说，即使让张道成出面作证，他手中也没有确凿证据。他只好说：“我回国以后，一定将首相阁下的意见转告汪委员长，再向首相阁下报告。”
“唉！现在是什么时候？杨先生阁下！”东条很不高兴，“山本元帅不幸殉国，帝国举国悲哀，南京也应该如此，怎么还有兴趣提什么广本，提什么蔡仁哲呢？相信你们也知道了，近几天我们在南方战场又出师不利！即使杨先生所说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宜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呢！”
“是，是，首相阁下说得对！”杨揆一碰一鼻子灰。他回到驻日大使馆就给汪精卫打电话。汪精卫憋了一肚子气，但也感到自己处事轻率。他唉声叹气一会，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第二天上午，日本各界五万人在参谋总部地坪里为山本举行隆重的追悼会之后，由渡边捧着山本的骨灰盒前往小金井多磨墓地。前面由三千名海军队伍引柩，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东京有百万市民排列在街道两旁观看送葬的热闹。根据东条的意见，送葬队伍绕道走过千代子这位特殊姻缘者门前。礼子和她的子女们感到面子上过不去，追悼会结束就回家去了。
千代子身着黑色丝绒旗袍，胸前戴一朵直径约八寸的大白花，一段白色丝绢从头披到脚后跟，由女佣云子搀扶着站在大门口。她百感交集，脸上淌着泪水，目送送葬队伍走过去。当渡边将手里的骨灰盒高高举向她时，她扑通跪了下去。
送葬队伍绕过千代子的家门口之后，突然，东京上空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送葬队伍一下子乱了，不要命地往街道两旁的店铺里钻。不一会，天空出现了三百多架盟军飞机，投下五百多颗炸弹，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一片火海，为山本五十六“送葬”！手捧骨灰盒的渡边春日，刚躲进大东亚洋行就挨了一炸弹，被炸得只剩下一条腿，与他的总司令一道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骨灰盒也被炸得无踪无影。下午四点，按照东条的吩咐，从山本的另两份骨灰匀出一部分，重新组织送葬队伍送到小金井多磨墓地安葬。因为害怕再挨炸，送葬队伍由上午的五万人减少到五百人，也不再吹吹打打，也不敢再铳炮喧天，默默的，悄悄的。
历史，竟是这样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