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眼睛红红的，冲进苏冉的vip病房。
“苏！冉！”唐诗大吼，把病房里正在给苏冉扎针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尖锐的针头在皮下一抖，穿破血管滑到了皮肉里。
三天了，苏冉就只靠营养液维持着孱弱的身体。车祸时剧烈的撞击并没有伤到内脏，但几天他始终无法进食，连喝水都会呕吐，主治医师也束手无策。
“对不起，苏先生。”小护士赶紧拔出针头，苏冉手背上已经慢慢於出一片血青。小护士慌了，赶紧用消毒棉球帮苏冉清理血渍，“对不起，对不起……”
苏冉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护士重新换了针头，这一次顺利完成，不由缓了口气。调好流量，营养液开始缓缓进入苏冉的体内，小护士嘱咐道：“如果点滴中途有什么不适的话，您可以摁铃叫我。”
“能……帮我一下吗？”忽然，苏冉张口说了话，护士看他有打算起身的动作，便赶紧扶他起来，把枕头垫在了身后。
看着面前苍白漂亮的少年，小护士脸上飞起两片云霞，不禁为苏冉的精致容貌迷住了，真是美好！关于“苏唐地下情”、“车祸事件”，护士小姐也有所耳闻的。这是唐诗第一次来医院探视，护士小姐临走前回头瞟了一眼站在床尾的唐诗，又觉得这两人的恋爱还真是薄情，还不如队长许子晏来的温柔体贴。
病房里只剩下苏冉和唐诗两人。
唐诗抓着床尾的围栏，浑身都在发抖，昨天许子晏发火的样子一直折磨着她，让她觉得分外委屈。但看见苏冉这幅模样，千言万语却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Yo~我的绯闻女友。”苏冉笑得嘲讽又邪魅，额头上包着医用纱布，厚厚的，几乎要遮了他的眼。
“一场车祸都没让你学会闭嘴吗？”唐诗冷冷地说，“如果不是我，你就是死人了。”事故已经过去三天，但只要唐诗闭起眼睛，苏冉从方向盘上松开的双手，汽车不受控地冲出车道，那一幕在脑海里无数次闪回，巨大的冲击力如同卷着火焰的恶灵，将唐诗一次次吓醒。
“有无数次我都差点变成死人，结果都没如愿。”苏冉冷淡地耸耸肩。人活着总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恐惧，死亡无疑是最难面对的。但苏冉被死神威胁的次数多了，早已麻木。
“看来你确实脑子有问题，如果那么想死，下次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解决。”唐诗咬牙，“少连累别人。”
苏冉笑出声来，悠闲地靠在枕头上看着唐诗：“怎么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啊，绯闻女友。即使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你……”唐诗气结，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苏冉可以在飞速疾驰的汽车里松开方向盘，可以将性命像垃圾一样丢弃，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苏冉好整以暇欣赏着唐诗的表情，笑得更肆虐了。
“好吧，苏冉，我向你道歉。其实，其实……其实关于你的病，我也是无意间听达蒙叔和许子晏通电话，许子晏从没和我提过。你和他朝夕相处的，他那个人，你不是该比我更了解吗？他不是那种背后嚼舌根的人。”唐诗的手指紧紧捏着床尾的围栏，她从不会轻易低头，如果不是昨天许子晏和她发火，她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甩开苏冉的机会？
“我故意给你魏斯博士的名片，只想小小刺激你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怒了，许子晏在你心里既然如此不值得信任，那我也不必再为你和他的‘过分亲密’而慌张了。苏冉，我希望你离开许子晏，别再粘着他。”唐诗目光磊落，对自己的阴谋大方承认，丝毫没有一丝愧疚，但在苏冉看来却异常刺眼。唐诗在向他道歉，可为什么每一个句子都像是嘲笑他？嘲笑他不懂许子晏，嘲笑他如此轻易就怀疑许子晏。
他怎么会不懂他。
出车祸后，许子晏几乎每天都来，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就那样安静温柔地照顾他。之前的日子，每当自己陷入不可抑制的睡眠，都是许子晏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两人紧握的双手从未放开过，那拥抱的温度早已渗透进他的身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听了唐诗的几句话就开始怀疑许子晏了？
也许自己只是在嫉妒，嫉妒唐诗对自己坏心眼的磊落。
唐诗对自己的感情没有一丝踌躇迟疑，她可以第一次见面就给夏之琪难堪，她可以大声对许子晏的私生饭喊话“这辈子我也要粘着许子晏过”，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和许子晏在恋爱，当然，为了得到许子晏的全部，她也可以不遗余力地将挡在他们之间的苏冉踢出这场羁绊。
苏冉落寞地笑了，窗边那束许子晏带来的百合已经开始枯朽，可香气还是在空中弥漫着。
“你这样会毁了许子晏的。”唐诗的一句话，又将苏冉拉回当下，他的心咯噔疼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害他！”苏冉几乎是本能地反驳道。
“这次来台湾，是公司给我们的最后机会，都是因为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把许子晏最重视的LastFriend毁了！”
“为，为什么？”
“为什么？苏冉，你到底有多不食人间烟火？”唐诗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女孩儿的父母要起诉我们，LastFried已经被几乎所有台湾媒体封杀了，你在高速路上不要命松开方向盘的时候，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苏冉一瞬慌乱：“我不知道……”
“咱俩之间，要说还有一丝联结，就是那水火不容的血缘关系。我知道，你恨我，也恨我奶奶。你以为我不讨厌你吗？咱们就算扯平了，到此为止，OK？”
“你懂什么！”苏冉怒吼。
“我当然懂。”唐诗的语气慢慢镇定下来，“新闻上说，苏丹青是你外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向我报仇的原因显而易见。我问过奶奶了，她把她和大画家苏丹青的故事都告诉我了。”
其实，唐诗根本没敢问林怡枚。得知她发生车祸，林怡枚便气急败坏要带她折返，她是费了好大心思才将林怡枚劝上飞机的，她才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去求证奶奶那一辈人的事。她和苏冉之间，如果再加入上辈人的恩怨，那么真的就只能越来越扯不清剪不断了。
唐诗窝在酒店客房里，拉上窗帘，锁上门，打开电脑在Google上搜索。她先是键入了“唐诗&苏冉”，蹦出来的新闻一半关于车祸和恋情，一半是关于二人容貌相似性的讨论。唐诗隐隐有些紧张，攥了攥手指，才又键入“林怡枚&苏丹青”，弹出139条检索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海外的地址链接。
唐诗接连开了好几个中文链接，内容其实都差不多。苏丹青和林怡枚年轻时是一对恋人，一块儿在英国留过洋，苏丹青主攻油画，林怡枚则进修芭蕾舞。后来两人学成归国，偏赶上内战爆发，几年后，苏家决定在上海登船，乘坐太平轮去台湾，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林怡枚撇下丈夫苏丹青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出走北平。许多年后，林怡枚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时候，已经是红色艺术家——著名编剧唐儒辰的妻子、人民舞蹈艺术家林怡枚了。
在海外媒体眼中，林怡枚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林怡枚和唐儒辰的婚姻是一场无爱的政治婚姻。但唐诗记得家里有一张照片，爷爷在小院拉手风琴，奶奶穿着一身红军服，扎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翩翩起舞，爷爷后来告诉她，那首曲子叫《喀秋莎》。这样一双璧人一世情，唐诗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们的结合是一场阴谋。至于苏丹青，唐诗更是主观上就带有敌意，宁愿把他和奶奶的一段往事归咎到感情不和，既然没感情了，离婚又有什么奇怪，又不是旧社会。
再说了，上辈人爱或不爱，分分合合，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林怡枚对不住苏丹青，自有苏丹青来讨回，碍着苏冉什么事了？苏丹青都不来计较了，你苏冉又矫情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面对唐诗的镇定和坦然，苏冉却无法抑制地歇斯底：“不管林怡枚和苏丹青之间发生过什么。十四年前，林怡枚约我爸妈在香港见面，结果在见面那晚，我父母就出车祸死了，而我就有了那该死的发作性睡病！林怡玫毁了苏丹青！她毁了我们全家！毁了我！”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场车祸，汽车在高架上翻倒，撞破护栏，呼地腾起大火，任是天上倾盆大雨往下浇，也始终无法浇灭。十四年了，他早已模糊了父母的容貌，也记不清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却始终记得那场烈火和暴雨，好像是囚禁他的一个顽固梦境，又好像一个烙在他身上的冰火印，不论醒着睡着，每每想起就经历一次全身灼烧，一次巨浪没顶。
唐诗听得哑口无言。
“唐大小姐，你告诉我，咱们之间怎么扯得平？”苏冉就像个鬼魅，一瞬间收住方才的嘶吼，语气幽幽的，仿佛一汪万年死水。
唐诗唇色煞白：“我……”却终是无法开口。
沉默许久，寂静的病房响起唐诗的一声长叹：“既然扯不清，那你想如何？报复我们唐家？好，尽管来，只要你有本事，我随时奉陪。但是苏冉，我唐诗不会因为上辈人的事对你产生愧疚，对我来说，只有‘要不要’，没有‘该不该’。”
苏冉哈哈大笑起来，眼里的死水泛起层层涟漪，都是绝望和怨毒。他把身子靠进靠枕里，满意地说，“很好，很好。”
“既然你这么油盐不进，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从这儿出去，我就开新文发布会，把你的‘发作性睡病’和自杀行为好好描述一番的，期待吧。”
苏冉却依然在笑：“好，我会好好期待一下。等记者会结束，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在危机面前，为求自保不惜背叛男友的坏女人，而我的‘自杀行为’会被解释为对你深沉的爱。”
“我们有血缘关系！我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许子晏！”
“那么林怡枚当年背叛丈夫，遗弃女儿的新闻就会在国内炸开锅，唐儒辰费尽一生心力阻拦的事，就被他亲孙女公开了。你们家一下子出来两个背信弃义的女人，也是大好家庭。”苏冉依旧笑吟吟地对应，“许子晏会成为炮灰，我们凄美爱情故事里的第三者，多么精彩狗血的剧情，期待吗？”
“苏冉！”唐诗怒目，“你疯了吗？”
苏冉没有说话，凝视着自己的右手许久，唐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纤细的输液管中，有血液一点点慢慢往回倒流。
唐诗倒吸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冉自己拔下针头扔在一边，笑着回望唐诗：“你跟林怡玫一样爱耍心机，我却没苏丹青那么软弱。”
唐诗沉默良久，语气终于软了下来：“要我闭嘴也可以，这次你必须要帮许子晏，让LastFriend安然无恙。”
“许……子晏……”苏冉悠悠沉吟。一瞬的错愕，唐诗仿佛看见了苏冉黑色眸子里瞬间闪逝的痛苦，“许子晏自然会好好的，只要你马上离开台湾。”
唐诗望着苏冉阴森森的笑颜，抛给苏冉一个不屑的眼神：“没发现吗？其实我们很像啊，一样自私狠绝。”
他们骨子里到底是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所以了解对方的秉性，了解对方的弱点，每每撕咬起来，都直击要害。而真正可笑的是，他们两人都碰不得的那个禁地，竟然也如出一辙。
唐诗临走前，将苏冉的胳膊温柔地放回到被子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苏冉，你不懂，真心不是以爱的名义相互折磨，而是给彼此最好的，我是许子晏的阳光，而你，永远是他想会挥散掉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