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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染血的神木

民国时候,五梅山上有座小寺院,住着方丈妙乘禅师和十几个修行的年轻和尚。这天傍晚,后厨挑水的小和尚慌里慌张的奔进来说:“门口晕倒个汉子。”

妙乘一听,急忙来到庙门口,发现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汉子扑倒在地,左腿肿得水桶粗细,旁边是一个箩筐,一把镰刀。妙乘赶紧让人把汉子背进自己卧房,卷起他的裤管,发现腿上有几个毒蛇牙痕,往外冒着黑血。五梅山林高草密,毒蛇出没其中,和尚们被咬伤是常事,因此庙里有各种疗伤草药。

妙乘用细带扎住汉子的腿根,用嘴吸出毒血,然后敷上草药,再开了张方子,让弟子煎煮后,撬开汉子的牙关,把药灌了下去。

不久,汉子醒了过来,忍不住向妙乘道谢:“多谢方丈救命。”妙乘问他受伤经过,汉子说,他叫韩武,是个采茶客,昨日在山里采茶时,一时不慎被毒蛇咬伤了。就这样,韩武在庙里养起了伤。

一晃几天过去,这天,一个叫元光的小和尚找到妙乘,吞吞吐吐的说,他昨晚碰到个怪事。原来,为了照顾受伤的韩武,妙乘让手脚利索的元光跟他一个僧房。昨晚,被尿憋醒的元光起来上茅厕,突然发现韩武的床上空无一人,一摸他的被窝,是冰凉的。元光奇怪,就睡眼惺忪的朝茅厕走去,不知眼花还是怎么,他走到墙根时,突然见到一个黑影掠过墙头,一眨眼就消失了。元光一泡热尿淋湿了裤子,吓得跑回僧房,却发现韩武已经回来了。元光问他刚才去哪里了,韩武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妙乘沉吟半晌,小声吩咐元光,晚上不要睡熟,注意韩武的动静。

到了晚上,元光假意睡下,半夜时分,他听到韩武蹑手蹑脚的穿上衣服,溜出了僧房。元光赶紧起来,悄悄跟在韩武不远处。这韩武白天虽然一瘸一拐的受伤模样,可如今却身手矫健,在寺里穿房越脊,这里摸摸,那里搜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跟踪了半天,元光忍无可忍,正要上前质问一番,却发现眼前一花,早没了韩武的身影。等他回房,韩武却在被窝里打起了呼噜。

元光赶紧禀告妙乘,妙乘让元光晚上小心盯着韩武,看他到底要找什么。谁知一连三天过去了,元光却一无所获,妙乘问他,元光只是红着脸说:“不知为啥,这几晚一沾枕头就睡过去,想睁眼都睁不开,醒来后头就昏昏沉沉的。”

妙乘起了疑心,给元光把脉后,皱眉问他,临睡觉时都吃过什么。元光想了半天,说韩武送了寺里僧人每人一包香茶,他睡前都喝上一碗茶水。妙乘赶紧让他拿来残茶,一瞧二闻,妙乘不禁失声:“里面有让人昏睡的铁莲草。”

看来这韩武来者不善,天亮后,妙乘让元光把韩武叫来:“我看韩施主的伤已经痊愈,今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韩武却说,自己这几天伤口酸疼,看来伤情反复,他想多在寺里住几天。旁边的元光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韩武的鼻子说:“当面扯谎,你如果伤没好,晚上怎么鬼鬼祟祟的到处溜达,腿脚比猫还利索?”

韩武矢口否认,说自己晚上好好睡在床上,哪里也没去过。元光见他狡辩,气得浑身发抖,就把茶叶里的铁莲草拿出来,说韩武为了半夜偷偷出去不被发觉,就在他喝的茶叶里搁了让人昏睡的草药。

韩武却打着哈哈说:“什么铁莲草,我不认识啊。哦,我知道了,看来我在寺里养伤,很是打扰贵寺,我也不白吃白住,这点钱就算我的饭钱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丢在桌子上。元光拿起来一瞧,脸都白了,竟然是二百块银元的银票。

没想到韩武出手如此阔绰,妙乘也是脸色一变:“出家人视金钱如粪土,这钱我不能收。我如果没有看错,韩施主并不是采茶客。”

韩武一愣:“方丈怎么如此说?”

妙乘说,采茶人大多是劳苦之辈,常年翻山采茶,手掌粗糙,长有厚厚老茧,而韩武的双手皮肤白皙,让人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养尊处优之人。再者,采茶人获利辛苦,一两上好茶叶辛苦采摘,卖不了半块银元,可韩武出手就是二百,连眼皮也不眨。最重要的是,韩武半夜时常起来,在寺里仿佛要寻找什么东西,为了不让元光跟踪他,还在茶叶里下了铁莲草,那铁莲草生长在北方,本地根本没有,一个当地的采茶客,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韩武点头,沉吟半晌才说:“我的确不是采茶人,既然方丈眼力如此厉害,那就猜猜,我来寺里到底是找寻什么呢?”

妙乘却摇头:“敝寺简陋破旧,香火不旺,寺里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佛骨舍利,我实在猜不出韩施主想找的是什么。”

韩武盯着妙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方丈说我是装的,我看你才最能装。别人知不道我在找什么,你一定知道。”

妙乘仍旧摇头:“我不知道。”

韩武恼了,一拍桌子:“你别再装了,你的底细我都知道,我来这里找的,就是千味神木。”

韩武见妙乘脸色大变,就得意洋洋地说:“你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俗家本姓赵,当年是前清皇宫御膳房的御厨。当时御膳房有上百御厨,却只有两人最厉害,人道‘南赵北韩’,南赵是你,****就是我的父亲。”

韩武说,他的父亲本来与妙乘的厨艺不相上下,不过妙乘烧出的菜肴,却总稍稍高过他半筹。父亲不甘心,就偷偷打探,终于得知妙乘做菜时,里面总要放一味特殊的调味料。每年立夏时节,妙乘出一次远门,回来时带着一个小瓷罐,里面就是那味调料。韩武的父亲费尽心机,只知道那调料名叫千味神木,至于从哪里得来的,却无从得知。后来大清玩完了,御膳房的人也作鸟兽散,父亲把一身的厨艺都传给了韩武,并且告诉他,凭借他的厨艺,只要能得到那千味神木,他就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厨。

韩武为了找寻妙乘,走遍天下,终于得知当年的名厨,竟然出家为僧,于是便假扮采茶人,混进了寺中。可是他搜遍的寺里的旮旯角落,连房上的瓦片都翻了个遍,却丝毫没有千味神木的影子。

“善哉!”妙乘长叹一声,“我的确知道如何得到千味神木,却不能告诉你,其实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韩武哪里肯听,先是百般哀求,接着又威逼利诱,可妙乘只是摇头。最后,韩武阴测测地说:“看来方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软硬不吃,一会儿可不要后悔。”话音刚落,旁边的元光突然说肚子疼,之后口鼻流血,一头栽倒。再看寺里其他和尚,也都捂着肚子打滚哀嚎。

“你到底做了什么?”妙乘大惊。韩武嘿嘿一笑,说妙乘能看出茶叶里的铁莲草,却没发现里面还有腐骨草。那腐骨草有剧毒,人若误食,得不到解药,三天内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妙乘沉默良久,缓缓道:“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所有人解毒,我就帮你找到千味神木。”

两人击掌为誓,韩武拿出解药为众人服下,妙乘吩咐一干僧人看守寺庙,便带着韩武下了山。两人跋山涉水,一直奔波了十几日,才来到一个小镇。

妙乘找到一家铁匠铺子,画了两幅草图,让铁匠按照图纸分别打造出来两样铁器。三天后,铁器打造完成,韩武一瞧,发现其中一样是一根烟袋,烟杆乌黑细长,锅子沉重,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另一样铁器更为奇特,是个枣子大小的铁丸,外表虽然平常无奇,可只要轻轻按动铁丸,就会触动藏在里面的弹簧,里面能一下子弹出两根钢针。

韩武不解,问妙乘打造这些东西干啥用?妙乘却神秘莫测的说:“天机不可泄露!”他把铁器小心放进包袱,然后又带着韩武上了路。几天后,两人来到一片密林,林中有处木屋,还没走近,耳边就传来一片嗡嗡声,无数的蜜蜂飞舞在林间。

妙乘敲开木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开门,问道:“二位要买蜂蜜吗?”妙乘点头,说他要买八两“万花蜜”。韩武知道,天下蜂蜜分为三种,蜂采百花,酿为百花蜜;百花蜜中百取其一,酿为千花蜜;千花蜜千中取一,酿为万花蜜。万花蜜难得之极,一箱蜂房,一年多者能得一二钱,少则只有半钱,因此贵如黄金。

拿到蜂蜜后,妙乘继续上路,不日走到一处集市,找了一家蜜饯铺子,从那八两万花蜜中取出四两,让老板制成四个枣子大小的蜜饯,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不久,蜜饯做好,妙乘一摆手:“走,我们回去。”韩武忙问,去哪里?妙乘说,回五梅山啊。韩武一路上都在纳闷,如今一听绕了一圈又回去,忍不住大怒,质问妙乘到底搞什么鬼,又弄铁器,又弄蜂蜜,又弄蜜饯,该不会是耍弄他吧?

妙乘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绝不骗你。”

两人回到五梅山,妙乘没有回寺,反倒一路行到山顶悬崖边,边走便四处找寻什么。最后,他找到一块岩石,由于风雨侵蚀,岩石上烂出了一个拳头大小、三尺多深的窟窿。妙乘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把那四个蜜饯和内藏钢针弹簧的铁丸,一起塞进窟窿,再打开罐子,把剩下的万花蜜涂抹在了岩石四周,不久蜜味四散,香甜之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随后,二人回到寺院。韩武对妙乘的所作所为,感到一头雾水,百般询问,妙乘却只说一句:“明日就见分晓。”

第二天,两人来到那块岩石前,只见一只黄毛母猴在石头前吱吱乱叫,一只猴爪伸进石窟窿,却卡在那里拔不出来。妙乘取出那杆铁烟袋,装上烟叶,用火石点着,慢慢吸了起来。不久,烟袋锅子被烧得通红,妙乘突然把烟袋往石上一磕,然后把通红的锅子烙在了那只母猴的身上。只听母猴一声惨叫,尖利的刺耳叫声传遍山间。

过了不久,就见一只棕毛公猴从远处奔来,一见受困的母猴,公猴急得上蹿下跳,最后竟然跳到妙乘跟前,扑通一下子跪倒,眼中满是乞求的泪水。这时,妙乘嘴里猴子般吱吱叫了几声,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公猴仿佛懂了一般,起身而去。

旁边的韩武瞧得目瞪口呆。

太阳快落山时,公猴遍体鳞伤的蹒跚回来,猴爪中还紧握着一根奇特的树枝,它把树枝交给妙乘,然后满怀深情地望了一眼被困母猴,便咽了气。那母猴见状,哀伤不已,几声悲啼,突然一头撞向岩石,刹那脑浆迸裂而死。“罪过啊罪过!”妙乘满脸凄色,把那根奇特的树枝交给韩武,“这就是千味神木。”

韩武接过树枝,刚凑在鼻子下,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不禁叫道:“我终于得到了千味神木!”

原来,妙乘小时候住在五梅山里,常年与猴群作伴,颇懂猴语。五梅山的悬崖峭壁间长着一株神木,其木质是最上等的调味香料,可由于崖高壁险,神木上又长着几窝毒蜂,许多想采香料的人,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被毒蜂所害。一次,妙乘无意中救了一只卡在石缝里的猴子,那猴子为了报恩,竟然采来神木送给他。

“当年的我鬼迷心窍,那千味神木只有猴子才能采到,为了逼猴子采摘神木,我就设下了这个陷阱,”妙乘满脸愧色地说。他先是在石壁上凿一个里宽外窄的窟窿,再用万花蜜的香味吸引来猴子,之后把蜜饯和铁丸一起放进窟窿里,山上的母猴喜食蜜饯,它会把爪子伸进窟窿里去抓蜜饯。可那窟窿里大外小,猴爪抓着一把东西,根本拿不出来,这时只要猴爪一使劲,就会触动铁丸里的弹簧,两根钢针立即刺进猴子爪心,牢牢钉在了石头上,这时它就是想撒手,也挣脱不开了。此时妙乘就用热烟锅折磨母猴,五梅山上的猴子感情深厚,公猴为了救母猴,便冒死为妙乘去采神木。

妙乘垂泪道:“猴子们虽然身形灵巧,可那千味神木长在极险峻之处,加上毒蜂守卫,有无数猴子因此丧命。”他告诉韩武,自己造孽太多,昼夜良心难安,最后才出家为僧。他走到两只猴子尸身前,跪倒下拜:“猴子情深意重,公猴为了母猴不惜甘冒万蜂蜇身的痛苦,而母猴见公猴丧命,也自尽相随。世人为名为利,勾心斗角,口蜜腹剑,残害同胞,又有几人甘愿为他人舍身呢?唉,有时人还不如一只猴子啊!”

说完,妙乘走到崖前,双手合十,突然纵身而下。

韩武惊叫一声,呆立在当地。此时,残阳如血,他看着手里沾染着猴血的神木,突然一阵迷茫:这些年自己抛妻弃子,用尽心机,就是为了手里的这段神木,可再看看那对双双殉情而死的猴子,在它们面前,生身为人的自己,为何却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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