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胖子最明白不过,这种人违背不得,只可结交巴结却万万不能得罪。
唐经理身后两名保镖对视一下,均看出对方眼中的笑意,苦笑着大摇其头,暗想此人当真是天生属狗的。
严立山局促地把姚慕华拉过来,维和的笑容中兀自掺杂着几分不服气,闷闷叫了声:“金爷。”
“嗯。”
胖子眼角余光瞧见唐经理正检查木箱,大力拍拍严立山的肩膀——不过他身材矮小四肢粗短,站在两人身边平地矮了三分,这个动作略显滑稽。
提高嗓门装模作样地说:“老严啊,别怪我说你,他们都是忙里忙外的,就只有你站在那儿跟个大爷呢,让我这脸面往哪儿放啊?别人瞧见了,还不是要说我金祥顺偏心眼。你姐夫是个班头不错,但你也不能老是这么放肆,光我看着,你就闲有两个钟头了吧。”
“唉,金爷,我才刚……”他话未说完,便被胖子一记冷冽的眼神制止了。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下午高老板的一批布料要上岸,你带人搬下来,记着千万小心,别给我刮坏了。”
又看向姚慕华,见这人衣衫破旧,邋里邋遢,垂肩耷背,精神萎靡,只道是哪个贫民窟里逃出来的乡巴佬,眼中鄙夷更甚,倨傲地问:“你是新来的?”
姚慕华一脸的死气活样,看不出半分情绪,当下也不答话,吸了口劣质香烟,浓浊的烟雾直喷胖子脸面。
胖子瞬间呛得眼泪汪汪,猛烈咳嗽几声,手忙脚乱扇开烟雾,怒道:“你是什么意思?老严,这个人是不是你带过来的?”
严立山三番两次遭他揶揄早已不满,想起有姐夫撑腰并不买他的帐,不卑不亢地说:“金爷,他是我乡里的表弟,今年收成不好便来投靠我……我姐夫,姐夫说要好好培养他。”
此话纯属瞎编,有意偏向姚慕华,也是惊羡他敢于挑衅权贵人物的傲骨,暗想不能被新来的比下去。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搬出姐夫来,晾这胖子也不敢赶人,姐夫带人卸货,他则负责接待,本就是各司其职,谅他也无权违背姐夫的意思。
严立山眼角偷偷扫了下这个新来的落魄家伙,乖乖不得了,桀骜不驯,张狂不羁,仿佛感觉和先前低三下四巴结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真是怪哉。
胖子冷哼一声,瞪着姚慕华说:“问你哪,叫什么名字!”
“姚亲爹。”
“姚亲爹?”他没听明白,兀自重复了一遍。
“嗯。”姚慕华厚颜无耻地答应了。
“哼哼。”他冷笑两声,低声道:“我记着你了,别以为有李兆开撑腰我就会放过你!想在十二埔子呆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走着瞧,有你好看的!”
李兆开指的是严立山的姐夫,北码头的老大。
姚慕华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挖着鼻孔,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直把胖子气的半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严立山眼中闪着痛快的亮光:“好兄弟,真有你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金胖子给人气成这样。”
姚慕华忙道:“山哥过奖,小弟还不是仗着你的威风。”
这话语中的马屁太过明显,严立山尴尬地挠头笑了。
两人来到粗布长棚搭就的阴凉处,一个瘦巴巴的男人正靠着木箱呼呼大睡。
他就是北码头的老大李兆开,身为领头,手下拉一大帮子工人做事,自己倒不范如亲身上阵,再说天气热的要命,还是躲在凉处睡上一觉来的自在。
严立山劈头叫道:“姐夫,我给你介绍个人。”
见他没有反应,抬起脏兮兮的灰布鞋踢了两下:“姐夫,别睡了,我带个人来你看看。”
那人转醒,用衣袖蹭掉嘴边的一道哈喇子,说:“哦,是小山啊,有什么事儿吗?大热的天也不让我睡个安稳觉,唉。”
言辞虽是不满,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两人关系之好可见一斑。
姚慕华心道:“这人准怕媳妇儿,否则哪有姐夫和小舅子打成一片的?”
严立山把他推上前去:“姐夫,这是我的伙计,叫……哎?你叫什么来着?”
“姚慕华。”
“哦,对对,是姚慕华,以前是纱厂的工人,后来厂子关门大吉就来码头找活路了。阿姚,这是我姐夫,你以后管他叫李哥就可以了。”
姚慕华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兆开的手,尽量把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李哥,我是山哥的朋友,想来码头找份活计做做,您是这里的老大,看看能不能随便给俺安排个小活儿。”
“山哥的朋友”实乃他厚着脸皮冠上的,严立山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哂笑两下。
李兆开思索小舅子话中之意,便知怕是已经吹嘘答应这人,带到自己跟前也不过是走走场子。
但在手底下人眼前,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他不着痕迹地抽出双手,问:“你来找活?”
姚慕华点头哈腰,道:“嗯嗯,是的,还望李哥照顾。”从白皮烟盒中掏出三支香烟,分别敬给两人一人一支。
李兆开接过香烟,面色稍霁,待姚慕华给他续上火,吸了一口,才好整以暇地说:“既是小山的朋友,来了就留下吧,在码头没有什么规矩,只要肯卖力气就行。回头你去试试工,能干的话,工钱一天一结,如果实在不能干,我也没办法,须知码头没有闲钱养活闲人。”
他话音语重心长,乍听恍觉也是那么回事,细细品来却是夹枪带棒,估计意在提醒自己莫要耍心眼把玩自己小舅子,至少姚慕华是这么想的。
“那是那是,以后还盼李哥提携。”
“只要干的好,我自有决断,这个你不用担心,先去干活吧,看看是不是可以干得来。”
姚慕华前脚刚走,李兆开收回目光,登时怒道:“小山,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又弄个人过来?”
他面色沉郁,言辞幽怨,似有难言之隐。
严立山赔笑说:“姐夫别生气,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帮你吗?你看咱们又多了一个伙计,日后再和南码头那群孙子干架也多点筹码不是?保准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通通滚回老家去。”
十二埔码头划为南北两派,分别由两个班头带领,直接对码头老大负责。
两派原本也没什么矛盾,但后来出现瞒着老大哄抢生意的局面,南码头的领头赵高凭着手腕硬人脉广,经常把李兆开挤得没有货物可卸,如此便结下梁子。
李兆开喝了西北风,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也曾为此带着手下和南码头闹过打过。但那边人数众多,而且个个五大三粗,比他手下的虾兵蟹将实力高过一头不止,北码头经常被打得哭爹喊娘,夹着尾巴落荒逃路。
是以两年来和人家干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架,无一胜绩,最后搞的李兆开也没有脸再踏进南半个码头一步。
此时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瘦的手指戳上严立山脑门,就差蹦起来叫骂:“放屁!挨揍没挨够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一顿,本就穷得揭不开锅,现在你又给老子添一张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严立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当下不情愿了,冷冷一甩手道;“姐夫,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就没想过把赵高压在屁股底下供我们当驴使唤?反正成日被人家耻笑的滋味我是受够了。”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些日子我还要带人和南码头碰碰,就算打不过他们,也要让他赵高知道咱们锐气未减,不是任人欺凌的软蛋,谈不拢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李兆开道:“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被人家打得满头是包,自己去和你姐姐解释。”
“解释就解释。”严立山阴郁地别过脸,又赌气道:“我说姐夫你也盼我点好,说不准兄弟们哪天就把他们打倒了,咱自己坐庄,每天吃着大鱼大肉多爽。”
“是么?就凭那个新来的家伙?”姐夫的话中带着浓重的嘲讽。
“你说阿姚?嘿嘿,他瘦胳膊瘦腿的模样还真不够一顿好打,不过姐夫你也别小看他,阿姚虽然长得不咋地,但却敢奚落金胖子,算是有几分骨气,我挺喜欢这人。”
李兆开勉强来了点兴趣:“就他还奚落金祥顺?有意思,说来听听。”
话说姚慕华边走边回头啐道:“恁娘的老狐狸瞧不起人!狗眼看人低,啊呸!敢教训老子,早晚把你踩在脚底下磨出一百个窟窿。”
炎炎夏日一阵莫名的厉风当头袭来,他猛然抬起脑袋,迎面一个大麻袋将要砸在头上,正是一个工人耐不住沉重,连人带包歪歪斜斜向他倒去。
黑漆漆的麻袋里装满了大块煤炭,重量不会低于百十斤,来势迅猛,若是将人砸实了,只怕当场腰折,下半生就别过了。
姚慕华吓得一个机灵,堪堪跳开,包袱应声砸在残土遍布的地上,“咣当”一声震响,煤块尽碎,听得四周工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