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梦醒了无痕,谁与独醉千年沉。
雨声清脆拍打在他如玉的脸上,他睁大了眼想看清楚对面女子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了。
泪何其多,却只能混乱在雨水中,铺天盖地地流向地狱。
心何其痛,却在她仇恨绝望的眼中,化成了不可言说的哀凉。
软剑挺立,亦如它主人那不肯弯折的脊梁。
莫言撑着软剑站在大雨之中,长发顺着背脊披落在腰间,不住地滴水。她的脸隐在透湿的黑发中,苍白如纸。她伸手,握住插在右肩胛骨上的那支箭,狠命一扯,顿时血洒九天。
拓跋泠岄看着地面晕开的红,捏紧手,全身都在风雨中颤抖。
她用血染红了他的眼,告诉他,你犯下了永不可饶恕的罪孽,永不可饶恕!
连血都没止,莫言抬起剑指着拓跋泠岄,大声说:“不客气!”,然后仰天大笑。
拓跋泠岄紧紧看着她,被冰雨冻得血液凝固。
她曾经说,“雨是水汽循环的结果,是自然而然的,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还相信那是上天为怜悯苍生落下的眼泪,真傻。”
若是这样,那么他该是这世上最傻的人吧!
强行的笑也终究结束在哽声的呜咽中,最后,她终于蹲下身抱着肩在风雨中哭得泣不成声。
她是他一生最爱的人,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却终究将她伤害得遍体鳞伤,然而,他却始终不后悔,他的痛,比起她的命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痛,比起那个人即将付出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是自私的人,他曾经发誓为她不顾一切,无论结果是分离忘记还是痛苦仇恨,他都愿意去背负,即使是让孤身一人堕入地狱,永世成鬼,也决不后退。
而这一切,对于属于另一个人的她来说,太沉重,所以只能他一个人背负。
孤独或绝望,这都是他的守护,他的信仰。
莫言垂着头看着他银色粹白的锦鞋,紧要住唇,压住喉间那将要破口而出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她怒吼,手中的软剑上血成红线。
“我欺骗了你,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蹲下身,伸手为她拨开眼前打湿的黑发。
莫言偏头避开他的手,流泪,“为何要骗我,为什么?”
拓跋泠岄冷哼了一声,笑道:“骗了就是骗了,哪里还有为什么。”
莫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够长久的,没有什么可以长久,若你相信,只是因为你太天真。
“说要娶我也是骗我?”
“是。”
“说要爱我也是骗我?”
“是。”
“说要为我做饭也是骗我?”
“亏你还记得,当然。”
“清王府里的一切都是骗我?”
“阿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傻!”
还不死心吗?
“那么金门呢?你说过的,要守护我……”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结果?!”
“那么瀚海郡呢?你说过的……”
“别说了,我受够你了,赶紧离开我的视线,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泠岄,我不欠你了,现在告诉我,萧君颜在哪里,他在哪里?”
“无可奉告!”
“你究竟把他怎么了?”
“我不会告诉你!”
“我求你,求你了,你怎样对我都无所谓,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身前开满血红彼岸花的女子一边哭着说“我求你”一边跪下去向眼前的人祈求。
拓跋泠岄面如寒霜,全身都是僵硬,只有手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像是要将自己的心也连带着挖出来捏碎。
“他死了!”
女子跪求的动作忽的一滞,然后她抬起血红的眼和额头紧紧看着他。
“拓跋泠岄!”莫言哭泣着大叫一声,手中的软剑瞬间穿过他的胸,贯穿而出。
他的背后,剑尖颤抖,鲜红的血顺着剑刃飞快淌到地面,红色浸染他粹白的锦衣,与那女子肩上盛开的大片彼岸花辉映成章。
他抬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掌间的肌肤,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色的笑:“一命换一命,现在,我就不欠你了……你走吧,永永远远地离开我,不要回头,抹掉回忆,再也不要想起!”
莫言浑身冻如冰雕,她睁大了眼看着他不断流血的伤口,不知所措。
死了,都死了吗?
他的血疯狂地往外喷着,她呆呆地看着,嘴唇开开合合。
是天煞孤星,她早该知道的,早就不该爱人,关心人,在乎人,世界这么大,一个人又何妨?为何她要渴求温暖,渴望爱?如果不,那么如今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不欲生?
不远处,所有的将士疯了一般举刀搭箭面怒寒光要为他们未来的君王报仇。
韩大方制止住所有人,然后在众人的诧异中仰头看着天,默默无语。
拓跋泠岄握住软剑削薄的剑柄,被疼痛折磨得倒在水中,他轻轻抬眼看着眼前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子,轻声对自己说:至少她曾经在乎过你,足够了!
没有任何理由,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想要温暖眼前女子冰冷如霜的脸。
“你究竟干了什么?”
一声哭喊从远处歇斯底里地吼来,震醒了尚在震撼中的莫言。
浑身打湿的染儿跑过来,跪在地上,不顾莫言,手脚无措眼中含泪地看着拓跋泠岄。
“韩将军,你们究竟在干什么?王爷伤得这么重你们为何还不叫御医?”她哭得异常难看,也异常难受。
拓跋泠岄甩开她靠过来的手,苍白着脸吼了个“滚”字。
染儿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莫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猝不及防地刮在了她的左脸上,电光火石间,就是接连两个透天亮的耳光声响起。
已经呆愣的莫言转头看去,拓跋泠岄咳得嘴角冒血,然而却是撑起了身子,一旁染儿的脸颊上左右五个红色指印即使在雨雾中也异常明显。
染儿被打得嘴角流血,片刻后,她毫不迟疑地面向莫言屈身不停地磕头,起起落落,砰砰作响,额上的血流得满脸都是。
“为什么?”前所未有的无力,为何身边的人总是要毁灭她对她们的期望?
染儿抬起血迹斑斑的脸,泪瞬间冲刷出两条斑驳的路,“对不起小姐,染儿对不起小姐,染儿不该打小姐,不该背叛小姐,可是染儿别无选择,别无选择啊!”
莫言冷笑,所有的人都是这样,都在自己做错事以后说自己别无选择,无可奈何,那么因为他们而受伤的人呢?难道他们承受痛苦就是活该,就是理所当然?
“赵忠是你们的人?”
“是。”
“你们是四国的人?”
染儿继续磕头。
莫言怒吼,“不可能,染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烈火宫的人,你是红鸾,你是他坐下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双重身份,你竟有双重身份?”
“染儿对不起宫主,对不起小姐,对不起王爷……”
莫言凄凉地笑着避开染儿伸过来想握住她的那双手,不可置信地说:“你们利用我和泠岄,你们竟然利用我们?你们要我们自相残杀,是不是?那封信,赵忠那封信?”她立刻转头眼含期待地看着拓跋泠岄。
拓跋泠岄闭上眼,终于说:“是我写的,我要萧君颜死,他是轩辕的皇帝,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定要他死,他死了我才能统一九幽……”
“别再说了!”莫言捂住耳朵,惊慌间手就要向拓跋泠岄打去,然而却被染儿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不,不是王爷,小姐,王爷并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计划啊,染儿是四国的人,自小就被训练成为杀手进入了轩辕,家国责任,纵我是女子又何以能推脱?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么过了,然而我却接到潜入烈火宫的任务,后来宫主派我到小姐身边保护你,小姐,染儿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带给染儿的温暖和……”
“别再说了!”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有私心的吧?你爱王爷,再者你的国家要你挑拨我们,于是你们利用王爷离间我们,同时借王爷之手杀了轩辕帝上,一举三得,是不是?”
染儿脸色一白,赶紧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拓跋泠岄,终于含泪点头。
“你告诉我,那封信怎么回事?”莫言看向拓跋泠岄。
拓跋泠岄闭着眼,脸色苍白,闻言,他终于露出一笑,说:“如你所想,我利用了所有人!”
莫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她举起手,终于又无力地落下,冷静地说:“你早就知道赵忠染儿他们是奸细,却假装不知,然后利用他们的手杀了萧君颜,染儿,是你对他下的毒,然后骗他说我在历梁城外被大军包围,危在旦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