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声渐渐小了,雪花却越落越大,天地间像是扯起了巨大的白色帷帐,迷迷蒙蒙看不清四周。
荣安堂后院挺立在大雪中的老槐树,一节枯枝终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咯吱一声断裂开来,随着雪花一起坠向地面。
郝大夫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宴息室。
“这是一瓶由曼陀罗花制成的药丸,服下后能使人神智不清,就像得了癔症一样!在下猜测五小姐每次诊脉前,都被人强迫服下这药丸,诊出来的脉相自然和癔症一般无二!上个月十五,贼人为了证明‘安神丸’的药效,所以事先没有给五小姐服药,等在下写药方的时候才偷偷地下了药,如此正好在五小姐服下在下的药剂之后发作!五小姐根本没病,这一切都是贼人的诡计!”
郝大夫没有拐弯抹角,一口气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曾谕暗暗点了点头,郝大夫分析推理得很到位,倒是省了她很多的功夫,不然很多事由年纪尚幼的她来解释,难免让人心中生疑。
被称作“贼人”的钱妈妈瘫在地上,没有一点响动。
顾老夫人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霍然起身说道:“原来钱妈妈是骗子!难怪一场小法事也收我那么多银子!”
众人闻声齐齐转头往太师椅那边看去。
“银子?!什么银子?!”徐老太君厉声问道。
顾老夫人吃了一惊,自己竟是一不小心泄了底,连忙“哎哟”一声转移话题。
“可怜的谕姐儿,快到祖母这儿来!年纪小小就吃了这许多的苦,还真是应了圆空大师说的八字短命!”一边说着一边朝曾谕张开了双手。
曾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所谓的祖母是在诅咒她吗?!
徐老太君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顾老夫人的手都颤抖起来。
青黛连忙上前,看似轻扶实际是紧紧挟住了顾老夫人,声音轻柔地说道:“圆空大师当年云游至此,一眼就断定钱妈妈寿数不多,没想到老夫人记性这么好!”
硬生生地把话给圆了回来。
曾谕不由多看了青黛两眼。
素白的俏脸,纤细的身段,穿了身缥色的缎面棉袄,清雅温柔的样子。
顾老夫人一头雾水,还想开口反驳青黛,被青黛在后背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才老实起来。
徐老太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愿再和顾老夫人多说。
“郝大夫,多亏了你真相才得以大白,老身万分感激!”徐老太君起身向郝大夫拜了下去,眼眶微红。
郝大夫闪身避到了一旁,口中连声说道:“不敢当!在下实在惭愧,数月来竟然都没有发现五小姐脉相中的异常!老太君不责怪在下医术不精,在下就已经万分感激,哪里还当得起谢!”
“郝大夫委实谦虚了!”徐老太君真诚说道。
郝大夫摇摇头,叹息说道:“在下医治五小姐数月没有起色,回去没有好好研习自己的医术,却怀疑起了祖传的方子……呵,让老太君见笑了。”
说完,郝大夫郑重其事地对曾谕行了揖礼。
曾谕眉毛微挑,明白了郝大夫的意思,侧身避到了徐老太君身后。
“五小姐小小年纪却如此聪明伶俐!如果不是五小姐发现了药丸不对劲,想必在下会一直蒙在鼓里!在下真是感激不尽!”郝大夫郑重说道。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曾谕。
顾老夫人此时又忍不住跳了出来。
“谕姐儿哪里聪明伶俐了?!她脑子一直不大灵光!咦?谕姐儿怎么会突然发现了药丸不对劲的?!真的不是被妖魔附……”说到后面,目光已是半信半疑地看向曾谕。
“随儿媳妇!”徐老太君快被顾老夫人气疯了!
平日里上不得台面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不停地给自家抹黑?!
“五小姐的鸣翠居和思明居离得远,老夫人体恤五小姐,鲜少让五小姐过来请安,竟是不知道五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人呢!”又是青黛出来圆的场。
徐老太君叹了口气,低头抚了抚曾谕发顶,问出了宴息室里众人的疑惑:“谕姐儿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曾谕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意说道:“曾祖母,不是我发现了不对劲……您去审问鸣翠居的香竹四人就知道了!”
徐老太君瞳孔一缩!
谕姐儿这话的意思是……
“来人!去鸣翠居把四个大丫鬟带来!”徐老太君咬牙吩咐道。
桃儿得了吩咐,快步走了出去,经过钱妈妈身边时,狠狠踹了一脚。
钱妈妈被桃儿踹翻了过来,双目空洞地望着顶梁。
徐老太君冷冷地瞥了一眼钱妈妈,歉意地对郝大夫说道:“郝大夫,还请借一步说话。”和郝大夫一起避到了中堂角落。
不等徐老太君开口,郝大夫便说道:“老太君,您放心!在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请老太君相信在下的人品!”
徐老太君感激地点了点了头,不再多说什么,只低声问了问曾谕的身体状况,然后扬声叫了枣儿过来,让她带郝大夫去写药方,再把郝大夫好生送出去。
宴息室里,顾老夫人悄声问青黛:“你看谕姐儿像不像被妖魔附了身?”
青黛抬头望向了另一头的曾谕。
已经过了五岁生日的曾家五小姐,不但如同三岁小儿的模样,还瘦得层皮包层骨,形状颇为骇人,只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才添了几分鲜活气。
重新进来宴息室的徐老太君,也看见了灯光下黄发稀疏、头大身小的曾谕,从方才就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几步上前搂住了曾谕,哽咽说道:“谕姐儿,曾祖母对不住你!”
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残留的意念,曾谕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伏在徐老太君怀里痛快地哭了起来。
宴息室的众人都忍不住鼻头发酸,更有人陪着曾谕一起啜泣。
香竹四人很快被桃儿带着婆子们押了过来,嘴里吵吵嚷嚷着进了宴息室,一看到地上五花大绑的钱妈妈,齐齐噤了声,一个一个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徐老太君看到这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谕姐儿真是遭了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