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空中有一月如钩,曾家宅院正陷入在静谧之中。
荣安堂后门,值夜的婆子裹着大毛斗蓬,头一点一点地犯着困。
寒风不时呼啸而过,门房外面挂着的筒形灯笼摇晃着柔和的暖光,应和着高空挥洒而来的清冷月光。
蓦地,一道黑影灵猫一般爬上了那株高大的槐树,顺着枝桠悄无声息地跳到了院墙上。
门房里的婆子一无所觉,渐渐将头低垂下去,干脆伏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趴在院墙上的曾谕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等待下一次的风声,在寒风又一次呼啸而过时,灵巧地跳下了高约六尺的院墙,将那一声沉闷的落地声隐没在了风声里。
从桃儿和杏儿的闲谈中,曾谕很容易地推测出了指柏轩的位置,跳下院墙后便朝着荣安堂的东北方向走去。
指柏轩早已荒废多年,又位于曾家宅院的偏僻角落,顺着青石小道一路走来,杂草丛越来越多,渐渐地都快将青石小道淹没。
路上,曾谕远远地碰见了一次巡夜的婆子。
那婆子提着盏气死风灯,驻足在青石小道的叉路口,远远地朝着指柏轩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迈步继续往前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株柏树后面还躲着一个曾谕。
寒风呼啸卷过,青黑色的柏树在夜色里哗哗作响,曾谕站在了指柏轩的院门外。
此时的她,双目亮得惊人,在暗夜里散发着骇人的光芒。
院门挂着一把铜锁,曾谕嘴角微翘,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素银钗,几息功夫便开了锁推开院门。
很逼仄的小院子,满院的落雪也没有人清扫,正在月光下反射着莹莹白光。
一间耳房挂着同一种样式的铜锁,曾谕故技重施,推开了圆镜十字纹隔扇门,月光刹时间涌了进去。
耳房里堆满了杂物,钱妈妈四肢被缚,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歪倒在一堆枯草里。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骤然转过头来,双眼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门口只站着一个不足三尺高的身影,背着月光,看不清面貌。
钱妈妈眉头隆起,目光里满是疑惑。
曾谕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钱妈妈的目光从疑惑到惊讶再到茫然,完全不能理解曾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曾谕一步一步走着,终于站在了枯草堆跟前,双目有如两点寒星一般直盯着钱妈妈。
那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换上这样一副失措的表情……呵,倒也挺合适的。
曾谕突兀地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有如厉鬼呜咽,诡异地回荡在狭小的耳房里。
钱妈妈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嘴里唔唔作响,也不知道是在喝问还是在求饶。
半晌,曾谕止住了自己比哭还要难听的笑声,从怀里慢慢取出了一根绣花针。
钱妈妈瞳孔遽然一缩,终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慢着!这贱丫头是怎么过来的?!
她终于反应过来——五岁的曾谕怎么可能一个人半夜出现在这里?!
一个猜想蓦然跃于脑海!
钱妈妈眼珠四处乱转起来,脑中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心里更是慌得怦怦直跳。
曾谕叹息着开了口:“对不住,我只是想帮她还愿。”
声音飘飘忽忽地传进了钱妈妈耳朵里。
她是谁?!还什么愿?!
钱妈妈心跳越发急促,双目凸瞪,面容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曾谕咬紧了牙根,默念一声“罪过”,右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钱妈妈剧烈地挣扎起来,满身横肉乱抖,力道大得甚至把曾谕弹了开去。
曾谕灵巧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抬手看了一眼愈发银亮的绣花针。
那种滋味有多么让人痛不欲生,曾谕切身体会过,此时看着钱妈妈的挣扎,很容易便产生了奇妙的“感同身受”。
曾谕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吗?!
曾谕再度犹豫起来。
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个梦中的场景——
小曾谕绝望又无助地望着虚空,单薄瘦小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啪!”
一滴热泪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曾谕双目赤红,牙根紧咬!
一道劲风突然扑面而来,曾谕心中一凛,就地一个翻滚躲了开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钱妈妈趁着曾谕不备,双手握着一只桌腿向曾谕横扫而来。
一击没有得手,钱妈妈目眦欲裂,调整了手势,再次将桌腿朝着曾谕迎面挥来。
曾谕眯了眯眼睛,一个闪身再次避了开去。
钱妈妈似是疯魔了一般,嘴里不停唔唔作响,双手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挥,耳房里高高堆积的杂物不断听令哐啷地掉落下来。
曾谕有些狼狈地退到了门口,冷眼看着钱妈妈继续发疯。
人在恐惧面前没有区别,俱是没有智慧的,甚至不能剩下一丁点理智。
曾谕叹了口气,将绣花针重新别回了怀里的布球上。
突然,钱妈妈那处迸发出一片物体,箭似地朝曾谕猛射而来。
曾谕急忙抬手去挡,只觉得手心处一片温热。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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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指柏轩迸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巡夜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内室。
“昨晚真的一切如常?!”徐老太君眉头皱成了“川”字,厉声问道。
“回老太君,昨晚我们和往常一样,每个时辰从荷花厅出发,过望山楼到荣安堂,再去指柏轩,最后从梨英楼绕回荷花厅。一个晚上都没有发现异样!”其中一个婆子磕了头回道。
其余的纷纷附和:“是!是!我们都没有发现一丁点异样!”
徐老太君沉吟起来。
徐嬷嬷上前了一步,沉声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婆子们便随着枣儿退了出去。
内室里落针可闻。
“唉!”半晌,徐老太君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说说看吧。”
徐嬷嬷应了一声,把指柏轩的情况简略描述了一遍。
今早,荣安堂的一个下等仆妇,和往常一样去给钱妈妈送饭。
一打开耳房门,先是被里面的乱象吓了一跳,接着一眼看见缺了半个脑袋的钱妈妈,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