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谕睁开了双眼,空无一物的胃里烧得厉害。
又一次被饿醒了过来,曾谕有些茫然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屋子里残余的苏合香味依旧有些不习惯。
逐渐适应了帷帐里的黑暗,曾谕闭了闭眼睛,转头朝床内侧看去。
借着帷帐外照进来的微弱亮光,曾谕看见钱妈妈侧对着她,抱着被子正睡得口水横流,白日里凶神恶煞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痴呆。
曾谕咬了咬牙。
她想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曾谕掀开被子,头晕眼花地坐了起来,细瘦的四肢颤巍巍地爬下了红木云纹事事如意架子床。
双脚趿着鞋颤抖地站在脚踏上,曾谕止不住地眼冒金星,用力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脑子清醒了一些。
曾谕尽量小心地撩开帷帐,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瞬间裹满曾谕全身,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直钻。
曾谕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急忙奔到了熏笼前。
高约三尺的青瓷莲纹熏笼,钱妈妈的衣物仔细地盖在上面,被熏得又香又暖。曾谕的几件小衣裳却被随意地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沾染不到一点香暖气。
曾谕顾不得许多,急忙捡抓起内裳棉袄等胡乱穿在身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又打了起了冷颤。
曾谕咬紧了牙,不让牙齿碰撞发生声音,担心惊醒了钱妈妈。
钱妈妈突然咂了咂嘴。
曾谕吓得止住了动作,屏住了呼吸。
钱妈妈呓语了一句,随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曾谕心跳开始加快。
幸好,钱妈妈很快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
原来只是翻了个身。
曾谕轻轻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靠在了熏笼边上。
厚厚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又借了熏笼的热力,身体很快暖和了起来。
血液恢复了正常流速,感觉身上也多了些力气,曾谕重新站了起来。
架子床前的一豆灯光从刚才就飘忽不定,看样子昨晚香竹又忘了剪灯芯。
很快,越来越弱的灯光在一个忽闪后没有再亮起来,只袅袅升起了最后一缕清烟。
屋子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曾谕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直到能看见屋子里模糊的轮廓,才迈开了脚步。
曾谕轻巧地推开了通往耳房的小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净房的盆架后面有一个隐蔽的墙洞,曾谕这几天吃饭时都趁机塞了东西进去,就是预备逃跑用来补充体力。
钱妈妈一个时辰前起了夜,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丝丝骚燥之气,曾谕恍如未闻,径直走向了盆架。
曾谕从墙洞里掏出了昨晚塞进去的半个馒头。
放了一夜的馒头早就又冷又硬,胡乱塞在墙洞里导致外表沾满了尘土。
曾谕撕掉馒头皮,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去。
她必须要补充体力!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不能再失败!
半个干冷的馒头被仔细地咀嚼,吞进了肚子里,胃的烧灼感终于缓缓消散。
曾谕略微活动了一下关节,把墙洞里其余的东西妥帖地收进衣襟里,贴着墙根溜到了中堂的隔扇门前,用同样轻巧的手法拉开了一道门缝。
钱妈妈的呼噜声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曾谕一闪身溜到了门外,再轻轻合上门。
外头更是冷得让人心颤,再厚的棉袄也挡不住阴冷的空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曾谕不由抱着臂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夜色还很浓,银钩般的上弦月在厚厚的云层里时隐时现,偶尔的几缕清辉之下,能看见院子里空无一人。
曾谕又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的身体听从指令,迈开脚步朝院子北面跑去。
北厢房的后窗外种着一丛翠竹,正在打着旋儿的寒风中簌簌作响。
竹丛下有一个小小的狗洞。
这是上一回试图逃离时发现的,曾谕当时只来得及用手丈量了一下便被人寻见。
曾谕轻轻地拨开堵着狗洞的落叶,再次确认狗洞的大小以现在这具瘦小的身体钻过去完全没有问题。
身体完全紧贴在地面上,曾谕以脚朝外的姿势往后挪去。
半腐败的落叶还浸着几天前融化的雪水,逼人的阴冷潮湿,寒气一下就浸透了棉袄。
曾谕再也控制不住地牙关打战。
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之后,曾谕再一次折磨了可怜的舌尖,让快被冻僵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曾谕手脚用力,身子不停左右扭动,很快出去了大半个身子,只剩了双手和脑袋还在院内。
用手重新把落叶搂了过来,曾谕一边继续后退,一边把落叶重新堵在狗洞口。
这一回终于顺利地逃出了这令人恐惧的小院!
这个狗洞出口位于几块堆叠的太湖石旁边,和院子里一样堆满了落叶。
曾谕冷笑一声。
这个小院里的仆从还真是会偷懒!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们的懒惰才能成就曾谕此刻的逃脱。
曾谕摇头失笑,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用落叶重新掩住狗洞出口,曾谕绕过了那几块太湖石,举目四望辨清了方向。
一条青石铺就的宽约三尺的小道直直通往北面,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狭窄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南面。
曾谕果断地转身往南面跑去。
曾谕没有顺着小径跑,径直踩在松软的枯草地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光秃秃的柳树枝条不停地抽打在脸上,曾谕全然不顾。
穿过那片垂柳混杂着山石的地方,曾谕跑到了一座高耸的假山前。
曾谕急促地喘着气,抬头望了望以现在的小胳膊小腿绝对翻爬不过去的假山,自嘲地笑了笑。
天就快亮了,东边的天空已经被晨光染上了灰蓝色,不再漆黑一片。
曾谕抓紧时间,迈着小短腿在假山边仔细搜寻起来。
层峦叠嶂的假山在能工巧匠的巧妙安排下,奇峰林立,堆砌出了数个大小不同的山洞,沉默地矗立在寒风中准备迎接朝阳。
曾谕顺着假山一路向西面搜寻而去——钱妈妈与人交谈时曾说过东面临水,那边的寒气、湿气都会更重!
假山堆叠的山石与山石的缝隙之间,总是倔强地生出一丛杂草或是一株松柏,极大地阻碍了曾谕的视线。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曾谕,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临近高墙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大小合适的山洞。
这个小山洞位于一株虬曲的小松树后面,入口处只有两尺大小,目测只有三四岁的小孩童才能爬进去。
曾谕吹亮了火折子爬进去大略一看,小山洞竟是有四五尺深,并且到底后还拐了一个弯,在左边有一个三尺见方的藏身空间!
真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山洞口的小松树阻挡了大半的寒风,所以拐角处比之山洞外要暖和得多,且又能阻挡人们的视线——即便钱妈妈派的人真心来寻,也看不见拐角处的曾谕!
曾谕大喜,吹熄了火折子,安心地蜷缩在了拐角处的空间,预备按着先前的计划,在这里躲过白天的搜寻,然后再趁了夜色慢慢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