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学毕业分手之后，半年过去了，阿秀和李毅一次面也没有见，虽然打了很多次电话，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李毅借故推脱。阿秀知道，这是李毅故意在躲避她。阿秀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做李毅的女朋友也有好几年，虽然谈不上海誓山盟，但也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希望的一对。不想前脚走出校门，后脚就分了手，一个招呼都没有打。
李毅是他们班、他们年级甚至他们院系最优秀的学生，本来学校想要他留校，学校领导都找他谈话了，谁知他想都没有想，就一口回绝。于是这个留校的指标从天而降，落到了阿秀的头上。阿秀在大喜过望之后，仔细一想，觉得李毅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但李毅对此矢口否认，说这是阿秀应该得到的，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阿秀家在农村，从偏远的内地考大学出来，除了拼命读书就是梦想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她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大学老师，既体面又收入可观，还有时间回家探望父母。但当大学老师的要求越来越高，一个本科生能直接留下来，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简直就像中了福利彩票一样。这张彩票本是李毅的，现在却转到了她的手里。
一个学期的工作，阿秀觉得很顺利，感觉时间也很快。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读研考博，慢慢评个教授，就算不枉此生了。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切尽在按部就班进行当中。但对于李毅的思念和不解，却让她不能自拔。寒假的时候，阿秀决定去看看李毅，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哪怕是看一眼，也算是表达一下对李毅的感激，了却一桩心愿。
阿秀通过打听，得知李毅去了南方农垦局下属一个叫南山农场的地方。她通过网络查找，知道这个农场非常偏僻，路也不好走，但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到他见一面。
阿秀一早就出发，开始走得非常顺利。不想进山的时候，走错了一个路口，到了南山村。她一路向人打听李毅的时候，大家都摇头，一言不发。阿秀感到很奇怪，不知如何是好。随着她的一路打听，后面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像在围着她看热闹。阿秀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恶人谷，正要被一群凶神恶煞撕裂。她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也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一群人竟然没有一个会说话。
走着走着，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阿秀的面前，对着阿秀做了几个鬼脸就跑走了，周围的人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对着她指手画脚，叽里呱啦不知在说什么。阿秀不敢久留，拔腿就往来的路上一阵猛跑，连手机掉了都不知道，跑到岔路口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张军的吉普车。
张军看到一个姑娘慌里慌张从南山村跑出来，时髦的装束一看就不像村里人，猜测是出了问题。他把车停下来，摇开车窗，对着姑娘大喊：“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听到这么一喊，阿秀也清醒过来，心里想，总算碰到一个会讲话的了。但看到坐在车里的是个光头，又有几分担心，担心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反正现在这里也没其他人了，你就冒险把我当一次好人吧。”张军见姑娘对他有顾忌，又补充说。
“请问，这里是南山农场吗？”阿秀试探着问。
“你要去南山农场？那你走错了，往这边是南山农场，往那边是南山村，你犯了右倾主义错误啦。”张军说。
见这个搭讪的人这么幽默，阿秀放松了警惕，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幽默的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为了验证这句话的正确性，她后来还专门做过调查和研究，觉得很有道理，她还进一步发现，幽默的人不仅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有一颗正直的心。
“你要去南山农场？我就是南山农场的场长。有关南山农场的人和事，我都可以做主。”张军说。
听张军这么一说，阿秀兴奋起来，刚才的惊吓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赶紧问：“那你认识李毅吗？”
“何止是认识，简直熟透了，他是我的秘书呢。”张军说。
阿秀觉得碰上了救星，连蹦带跳上了张军的吉普车。
（2）见面
张军以为将阿秀带来，李毅会很高兴，可事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当阿秀下车后跑过去紧紧抱住李毅的时候，李毅的反应几乎是冷淡的，他不仅没有反过来紧紧抱住突然出现的阿秀，而且轻轻地把她推开，毫无表情地说：“你怎么来啦？”
“我，我，我……”阿秀什么也没说，就汪汪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连旁边树上的叶子也纷纷落下来。
“叫食堂赶快安排饭，李秘书的女朋友来了。”张军见大家都跑过来看热闹，怕李毅不好意思，就把大家支开了。
李毅对阿秀说：“时间还早，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吧？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不走。”阿秀态度非常坚决。
“不要这么快叫人走嘛，明天走也行。我明天正好要回局里有事，顺便坐我的车回去吧。”张军插嘴道，其实他明天根本没事，只是为了解开眼下的尴尬。
“那你今晚就委屈一下吧。”李毅说。
晚饭之后，李毅不像以往那样到处走，而是陪阿秀坐在房间。一些小朋友站到门边、趴在窗口看热闹，都被张军赶走了。
阿秀扫视着李毅的房间，从中看出李毅生活的艰苦。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李毅会放弃城市优越条件，到这种蛮荒的地方来工作。尤其是对比起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吃饭住宿不要钱，每月还有工资拿，环境挺优美，人也很淳朴。”李毅说。他说这种话当然不是为了安慰阿秀，而是他自己的真实感受，尽管阿秀不相信，也许这正是他俩不一样的地方。
阿秀又想重提关于留校一事，马上被李毅挡回去了，他说他不想再重复这些东西，也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他听了不舒服，不是他的事不要强加于他。没办法，阿秀只好讲自己在学校当老师的感受，讲自己考研读博的打算。尤其是她家里，她父母，知道她留在大学当老师之后，高兴的不得了，她妈都哭了。听到这里，李毅嘴角轻轻动了动，露出了一丝微笑。
李毅很奇怪她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他说，找到这个地方可不容易。听李毅问这事，阿秀还心有余悸，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觉得很委屈，尤其是刚到李毅就想送她走，觉得李毅太不近人情，且不说爱情。毕竟半年多了，不要说还有几年的交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这么辛苦地找来了，多少有点感动吧，可李毅一点也没有。李毅知道，只有绝情，才能早日斩断阿秀的一厢情愿。
李毅向阿秀解释，她去的那个地方叫南山村，在山的那一边。里面世世代代讲的是一种方言，与普通话相差很大，你听不懂他们讲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你讲什么。至于那个从树上突然跳下来的，是村长的儿子，有智障，喜欢从高处往下跳，或从高处往下扔东西，自己也被吓过一回。
按照张军的意思，晚上李毅就和他女朋友一起住。但李毅不同意，张军还骂他傻，说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还这么放不开，可惜自己没这个机会。李毅说：“她确实是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我也很喜欢她，但我没打算和她再见面，别说结婚，我们俩根本不可能的。”
张军怎么劝李毅，李毅都不听，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得烦了，李毅就先钻进张军的被子睡觉去了。
“臭小子，那可是我的床……”张军喊。
（3）离别
张军本想叫李毅开车送阿秀回去，但李毅说，这是你答应的事情，他不管。张军说，我还不是为你解围吗，不能这样没良心吧。李毅把阿秀送上车，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走了，连头也不回一下。张军觉得，李毅这小子对女人太绝情了。
没办法，说出来的话不好收回，张军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
“张场长，你不方便的话，还是让我自己走吧，要不送到镇上就行，那有班车。”阿秀说。
“没事，我正好要去市里办事呢。”张军说。
汽车走出山路的时候，不再那么颠簸，张军开得很快。
“你认识刘燕老师吗？”张军见阿秀一路闷闷不乐，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故意找话问阿秀。
“噢，她以前教过我们，是我的老师，现在是同事。很随和、很漂亮的一个人。你和她熟吗？”阿秀说。
“何止是熟，简直不能再熟了。”张军说。
“你是她爱人吧，听说她爱人是农垦局的处长，可我又不敢问是不是你。”阿秀说。
“为什么？”张军问。
“你不剃了个光头吗。处长也是个大官呀，怎么可能是个光头呢？”阿秀说。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那个光头处长。”张军见有人又提他的光头，心里似乎有点不悦，但他又想打探一下别人对光头的看法。
“要是李毅像我这样，剃个光头，你会怎么看？”张军问。
“剃个光头确实不怎么好看，但也不至于接受不了，其实看惯了也一样。”阿秀说，“别说李毅了，他干的事比剃光头大胆多了。”
“你是说他到南山农场工作吧，是是非非，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李毅这小子，要不了几年，就能回到城里，至于做个处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张军说。
“真的？”听张军这么一说，阿秀马上兴奋起来，觉得自己和李毅的事在火焰即将扑灭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又燃起了希望。
张军的车开得非常快，阿秀感觉一下子就到了南方大学的门口。下车之后，张军给了阿秀一张名片，对她说：“想去南山农场打电话给我，不要一个人乱走了，南山那个地方复杂的很。”
说完这句话时，张军又有点后悔了，觉得不应该把电话号码这么主动给她。但转念一想，人家阿秀是刘燕的同事，想找他的电话，还不是举手之劳，便不后悔了。
阿秀下车之后，在校门边的店铺买了手机和电话卡。回到宿舍后，脸都不洗，马上打电话给刘燕，告诉她坐她老公的车回来的事。刘燕也顺便问了一下她去农场的事，并特别提醒她，对待李毅感情的事要慎重。她觉得李毅这人和张军还真有那么点相同，是那种什么事都敢干的人。
但阿秀不这么想，她现在高兴的是，一来李毅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市里，这可是张军亲口说的；二来知道刘燕的老公也在农场工作，两人同病相怜，不再孤单了。
刘燕听阿秀说张军回来了，可好长时间了也不见回家，忍不住打个电话。“你现在在哪里？没回来吗？”刘燕问。
“啊，我在农场呢，没打算回来。怎么，想老公啦？”张军开玩笑回答。
“一个男人开始讲假话的时候，就是开始变坏的时候。到底在哪？”刘燕有点生气，加重了语气。
“准确地说，是在回农场的路上。对了，是阿秀告诉你的吧，我是到了市里，但我又回来了，这段时间农场很忙。”张军放下电话，心里想：这年头，不缺钱，就缺信任，要做到互相信任，只好把假话也当真话听。
看看天色不早，张军又正在开车，刘燕马上收敛了脾气，只说了句开车慢点，就放下了电话。
（4）求助
阿秀很容易就找到了刘燕家。进门换上拖鞋之后，到每个房间看了看，一边参观一边感叹：“什么时候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就知足了。地处市中心，周边有商场、公园、书城，离海边不远，小区环境又好。”
“你住在学校不是挺好的吗？”刘燕说。
“现在是挺好，一个人，一房一厨一卫，四十平米蜗牛房。可将来怎么办呢？单位又没有福利分房，想用自己的工资收入一点点积攒买房，相当于蚂蚁搬家，哎！可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阿秀继续感叹说。
“房子是男人的事，你担心那些干什么。一个大学女教师，这是女人最吃香的职业，人又长得这么漂亮，想嫁个什么样的不行？”刘燕说。
一说到嫁人，阿秀想起了这次来刘燕家的目的。她把自己这些年和李毅在大学的交往，李毅离校后对她的冷落以及这次去南山农场看李毅的感受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大姐，你帮过我分析分析，这李毅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刘燕是阿秀的老师，这回竟然改称大姐了。当然，从年龄上说，这也可以。
“实话跟你说，李毅这家伙我也看不懂，看不懂就靠不住。所以我还是劝你，趁早另攀高枝。八十年代的人嘛，嫁人就嫁黄世仁。”刘燕说。
“大姐还挺新潮嘛，我们女同学都是这么说的。但说是说，真正做起来不容易。”阿秀说。
“不容易并不表示做不到，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爱情属于上层建筑的东西，没有物质的基础，它就是空中楼阁。”刘燕说完，给阿秀加了一点茶水。
“就像这杯茶，它首先是水。有茶，味道是好一点，但如果没有水，茶也没用，人就会渴死。爱情不过是茶叶，改善味道而已，但没有也没关系，水照喝。”刘燕说。
“大姐，你挺懂的嘛，这比喻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呀！”阿秀说。
“其实这话我也是第一次说，这不是刚才倒茶倒出来的吗，嘿嘿，仅供参考，责任不负。”刘燕笑起来，为自己的临场发挥和精彩言论。她马上想到，等张军回来，把刚才这套理论讲给他听，看他什么评价。
张阳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了，见家里来了客人，非常高兴，说：“谢天谢地谢阿姨，今天晚上终于有机会改善生活了。”
“我们家的生活很差吗，一家人都营养过剩。”刘燕接过话说。
“连续几天没见到肉了，简直是阿弥陀佛。”张阳说着，还特意做了一个胸前合掌的怪动作，因为她妈的观点是，女孩子少吃肉好，吃多了会影响健康和漂亮。
“你俩刚才在谈什么呢？讲给我听一听，让我给你们指点指点一下迷津。”张阳问阿秀。阿秀点了一下张阳的鼻梁说：“儿童不宜。”
“我知道了，你们在讨论爱情。大人只有讨论爱情的时候，才会对小孩说儿童不宜。”张阳说。
“你挺聪明的嘛！”阿秀笑起来，觉得这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人真是直爽之极，与他们八十年代初的人年龄相差不多，但性格上却有天壤之别。都说人有代沟，这不，还不到一代，就沟壑很深了。
“其实要说爱情嘛，我们这些人最有发言权。”张阳听到阿秀的表扬，得意起来。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发言权。”刘燕接过话，训斥张阳，“等会做作业去。”
阿秀听张阳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就问张阳：“请问权威人士，你同意嫁人就嫁黄世仁的爱情观吗？”
“No，这已经过时了。现在最新的爱情观是……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张阳说。
听了张阳这句卖关子的俏皮话，阿秀和刘燕都忍不住笑起来。
（5）补习
其实阿秀知道，世界上的爱情是千差万别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根本没有经验可供借鉴。她之所以去找刘燕，开始以为可以找到同病相怜的地方，因为张军和李毅都在南山农场那山沟沟里种橡胶。虽然李毅和她说了很多关于种胶的重要性和精彩故事，但种胶不过还是种树而已，用不着一个学中文的名牌大学生去参与。而对于刘燕与张军，他们的情况毕竟不同。所以怎么处理与李毅的关系成了阿秀最头疼的事情，尤其是要回家过春节，父母问起婚姻大事时，她都不知道怎样回答。
这段时间，张阳对寒假补习很反感。她认为，寒假时间短，就不要补习了，她想出去走一走，况且一个学期这么紧张，总要放松一下吧。但刘燕不同意，她说高中三年是最重要的阶段，绝对不能放松，尤其现在是高一，更要抓得紧，要玩免谈。刘燕说，做人要往前看，背对太阳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张阳反驳道，面向太阳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为此，母女俩关系紧张起来，好几天了，张阳都不理睬刘燕，把她视为空气。
毕竟不是初中小学了，她可以来点强制措施。一个高中生，正是青春期，她要同你干起来，你也拿她无可奈何。刘燕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打电话给张军，让他抽时间回来一趟，好好管管他的女儿。碰上这种事，张军都要讽刺刘燕一番，说她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呢。而且张军还帮她分析了原因，就是没把自己放在与女儿平等的位置，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官僚作风、家长习气作怪，把女儿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随意处置，把女儿当作自己绝对服从的部下，随意教训。
张军说，要想做好小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平等，就是尊重，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对方，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小孩当人家的小孩看待。张军还说，为什么每次他都能做通张阳的工作，因为他做到了这一点。刘燕觉得张军也言之有理，但她就是做不到。张军说，这很正常，因为中国绝大多数的父母都是这样的。
当张军了解到张阳又不是厌倦学习，而只是不想参加补习，想在寒假简单放松而已，就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他对刘燕说，这可是你放权让我处理的，我怎么处理你可不要干涉。刘燕说，行，她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不想张军的创意也太出人意外了，刘燕差点要反悔了。
张阳在城里出生，在城里成长，虽然父母基本上每年都安排她出去旅游一趟，但真正离开父母的机会极少，时间极短。从小到大，不是上学就是补习，累得够呛，张军看着都可怜，多次劝刘燕不要带着她搞那么多补习，小孩子还是多玩一些。但刘燕就是不同意，说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大家都补，你不补怎么行。张军说，社会竞争激烈是你们当父母的竞争激烈，打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幌子，把小孩当枪使，其实是自己虚荣心在作怪。张军觉得，中国当前的教育制度也很成问题，治标不如治本，其实要改革也不难，只要把考试内容改成素质型的就行了。
为小孩教育的事，张军不知道和刘燕吵了多少架。当然，吵架也没关系，也有正作用，可以增加了解，锻炼身体，比方说提高肺活量，促进血液循环等。
（6）西北
当张军得知阿秀要回西北老家过年，就打电话给她，让她帮忙做一件事，并且以帮她做李毅的思想工作为条件交换。阿秀很高兴，说，只要帮她做通李毅的工作，什么条件都答应。阿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后来听说是带他女儿张阳和她一起回老家过年时，她觉得这次交易太划算了。张军特意交代阿秀，带张阳过年是过程不是目的，目的是利用这个寒假好好和她交交心，谈谈学习、人生、理想甚至爱情方面的道理。
阿秀说，完全明白张军的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定完成好这个任务，向张军交一份圆满的答卷。并且特别感谢张军，让她这次艰辛的旅途有了一个伙伴。刘燕知道张军的这次安排后非常惊讶，觉得把女儿放到别人家里过年不太好，但既然是阿秀，她还是放心的，加上自己已经表态放手了，只得作罢。尤其是张军告诉她交代给阿秀的任务后，刘燕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可以尝试的办法，毕竟年轻人之间好交流，有交流就有提高。
张阳听说父亲安排她和老妈的同事阿秀阿姨去大西北，非常高兴，出发前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时不时向阿秀问这问那。阿秀告诉她，一切由她自己去感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为春节人流大、票务紧，为了安全起见，刘燕找旅行社帮阿秀和张阳提前订了往返的机票。本来按照张军的意思，是想安排单飞的，即去的时候坐火车，回的时候坐飞机，倒不是省钱的问题，而是觉得这样做科学有意思，对经历有更多的时间感受，但刘燕已经自作主张。张军知道，做母亲的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小孩，生活（物质）上无微不至，学习（精神）上残酷无情。
阿秀和张阳拿着大包小包出发了，一路上非常开心。
阿秀说：“张阳，我要感谢你呀，有飞机坐，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呢！”
张阳说：“坐飞机感谢我妈去，不关我的事，是她买的票。我倒要感谢你给我这么快乐的寒假，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我妈，你知道我多开心吗？我都想跳机了。”
阿秀顺着张阳的话说：“这得感谢你爸去，是你爸安排了你快乐的寒假。”阿秀倒是不明白，这个年龄段的人怎么就把离开父母当作一件快乐的事情呢，而且也没听说过开心还要跳机的，简直太刺激了。
张阳以前在网络上也大概知道一些西北的情况，但照片、文字、想象的东西，和现场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关于贫困。大家都知道，西北地区很多地方很落后，但如果落后到连喝水都成为一种奢望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冲击力。
阿秀告诉张阳，就是这种恶劣的环境，使她们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状元村，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外人眼里，大漠戈壁是挂在墙上美丽的风景，但如果把这幅风景画无限放大，让你长期置身其中的时候，你的心情还轻松得起来吗？
阿秀继续说：“在我们这里，一个大学生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都跟着自己的孩子走出去了，像你们这样住到了城里，过上了舒适安逸的日子。所以我要抓紧存钱买一套大一点的房，早日把我的父母也带出去，南方市真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鲜花盛开，不像我们这，冬天多冷啊！”
张阳或许不太懂阿秀的意思，或许也懂，这些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7）福利
因为橡胶种植速度快、质量好，国家农垦总局对南方农垦局的工作非常满意，春节前专门下拨了一笔资金用于奖励一线的干部职工。资金分到每个人的头上不算多，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关键是这钱所代表的意义。
张军建议，把钱变成物资发放更有意义。因为张军知道，南山农场的干部职工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福利了，要趁这次过年的机会好好筹办一下，让干部职工左手一袋米、右手一罐花生油的形象成为农场的一道亮丽风景，在扬眉吐气的同时也顺便气气南山村的人，让他们知道，农场就是不一样。
高局长同意了张军的做法，让他抓紧做好计划报到局办公室，不论在职退休，人手一份，一袋大米加一罐花生油，由局办公室采购后直接送到农场照此执行。高局长特意交代张军，可以把声势做大一点，但也不要忘了给周边那些睦邻关系人物一点表示。张军明白高局长的意思，场村关系嘛，一定要注意搞好。
春节物资送到之后，张军通知各生产队干部带人出来领取，并且要求，一定要在当天发到职工手里，不能过夜。各生产队干部自然不敢怠慢，心里想，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过夜呢？
七宝叔和老婆把大米和花生油领回家的时候，心情很激动，他对老婆说，终于又找到农场的感觉了。以前种胶的时候，每年春节和八月十五，场里都会发一些东西，猪肉、月饼之类，感觉很温馨。后来改种水果了，各管各的，互不相干，就再也没见过什么福利。现在福利又回来了，瓜子虽小暖人心，其实要的就是这份感觉。或许这就是张军说的，造表发钱所没有的效果。
南山村村长陈龙也收到了农场的一份福利，一袋米，一罐油。快过年了，有人白送东西，不要白不要，他老婆非常高兴，顾不了陈龙的脸色，抱着就进了厨房。在陈龙看来，这是糖衣炮弹，是农场在向他示威。他本想把这份东西送给陈镇长，但转念一想，他作为一镇之长，得到应该更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老婆早就拿着东西先处理了。
就在这时，陈虎来了。他是看到有人送东西给陈龙，跟着过来的，本想占点便宜，不想东西才放下，就被嫂子急急忙忙收好了，连看都没有看清楚。
陈虎说：“大佬，快过年了，能不能找镇上争取点补助呢？家里连炒菜的油都没有了。”
陈龙知道情况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因为前不久刚给他发过一些钱，那是他每个月固有的伤残军人定保费，因为快过年了，比平时还多了一百块。见陈龙不太想理他，陈虎又接着说：“农场那边北京给了很多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又是米又是油的，7768，都是在北京领导下，凭什么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呢？”
“大佬，不能这么忍下去了，你下命令吧，我带人去干他们一把。7768，农场佬，神气个屁。”陈虎想激起陈龙心中的怒火，从而找机会出出气，但陈龙还是没有理他。
这时，跳楼崽提着那罐花生油出来了，他妈在后面追。陈龙一把抓住跳楼崽，将那罐油夺过来，递给陈虎说，拿回去吧。陈虎接过油，对陈龙点头说了一声“哎哎”，就拔腿赶快走人了。
陈龙的老婆气得直跺脚，但又不敢怎么样，只得顺手打了跳楼崽一巴掌。
（8）值班
虽然张军叫李毅利用春节假期回老家看看父母，过个团圆年，而且单位有规定，未成家的，每年有一次探望父母的假期，往返车费还可以报销，但李毅没有走，当然并不是钱的问题。本来张军想叫李毅到他家里一起过年，说反正刘燕是他的老师，但李毅也不同意。
不仅如此，他还向张军主动请缨，春节七天假期，就不要麻烦其他人了，由他全勤值班。张军只好答应他，还说他是个怪人，怪的不得了。
就在春节前一天，农垦局办公室派人带着南方市通讯公司的人到南山农场建了一个手机信号发射塔，说是要在春节前扫除信号盲点，为干部职工过好春节提供方便。发射塔调试好以后，张军想想觉得没什么事情了，就坐着局办公室的车回家去了。他把他的吉普车留给了李毅，说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他二十四小时开机。
陈妹寒假回到家里后，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李毅，当面检验一下李毅的方言水平。但她有顾忌，因为村里人与农场一直关系很僵，尤其是她父亲，一提起农场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吞了对方。在她父亲眼里，农场人就是日本鬼子，是他们侵占了南山村世世代代的土地，挤压了他们的生存空间。
尤其是周围山上种上橡胶之后，他这种对农场的仇恨更严重了，经常听到他唠唠叨叨，要报仇雪恨什么的。其实陈妹也不知道农场是怎么回事，反正她一出生就知道有农场了。她也和农场的小朋友一起玩过，也见识过他们的父母，觉得他们都挺好的，没有什么可恨之处。她们村里世代讲方言，而农场人大多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还是和农场小朋友玩时启蒙的呢。她就是不明白，父亲怎么就那么恨农场，反感农场的一切。所以如果知道自己去找李毅，弄不好要被打断腿的。
陈妹一早对父亲陈虎说，到山上捡点柴火回来。陈虎答应了，还夸奖她读高中后越来越懂事了，不仅读书能挣钱，寒假回来还知道买包烟孝顺父亲。陈虎还提醒陈妹，去山上捡柴不要穿那么好的衣服，好衣服留到读书再穿，但陈妹说没有关系，她会小心的。
陈妹把柴扎好后，放在林子里。然后绕过一个山头，悄悄下到南山农场找李毅。放假时间，李毅也没什么事，要么开车到各生产队转一转，走到哪个队那里的工人都留他吃饭，有时候他也不客气，因为他想感受一下工人们的生活。要么就是在房间里上网，看新闻或看电视节目，基本就是这两件事。
当一个小朋友把陈妹带到李毅的房间时，李毅正在用他的手提电脑上网。陈妹见到李毅时，有点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李毅搬了一张凳子，叫陈妹坐下。当他看到陈妹是穿着自己买的衣服来的，心里很高兴。李毅发现，过了一个学期的城里生活，陈妹比以前越发漂亮了，皮肤白里透红，有点急促的喘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李毅马上控制了自己有点膨胀的想法，把话题转移到学方言上。他主动用方言和陈妹说话，让陈妹帮他纠正。陈妹夸奖他，语言天赋很好，现在就有六十分了，要不了多久，别人就听不出他是农场的人了。在离开李毅前，陈妹见李毅水桶里有几件衣服没有洗，就赶紧帮他洗了晾好。
陈虎见陈妹打柴回家的时候，手里提着一罐花生油，和他从大佬陈龙家拿回来的一模一样，很奇怪，问她哪来的。陈妹随口骗他说，是在山上打柴时捡到的。
“这些农场佬，怎么这么笨，连罐油都拿不住，7768，老子明天也上山试试，看能不能捡一罐。”听父亲这样说，陈妹心里暗暗庆幸过了关。本来这罐油她是不想拿的，是李毅强塞给她，说他自己不做饭，留着没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