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秦默衣已站在弘心死亡的禅房里,身边跟着小厮小马。
一入此间便有一种压迫逼仄的感觉,不仅由于屋子小,而且因为它连一扇窗都没有,唯有接近屋顶的墙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通风小口。
为什么没有窗呢?
在此之前,秦默衣已去检视过弘心的尸体。死者被一剑致命,伤口深窄且平滑,正在喉管中央,这致使被害人死得很快,血却流得很慢,可见凶手惯于使剑。但秦默衣略觉困惑:弘心被毫不留情地一剑毙命,但临死时却表情安详,嘴角边竟似还留着一丝笑容,这情况费人思量。
另外,大师的后勃颈上有半圈极细的勒痕,肋下袈裟被割开一道口子。若说同凶手有过搏斗,但丈宽的禅房内十分整齐,并无明显打斗过的迹象。
只有半截烧过的蜡烛掉在地上。
难道死者是在死后被移尸至此?
禅房只有一扇门,门栓已断裂,门背上戳了个很深的小孔,当时的星星标应该就插在这个位置。
秦默衣让李捕头去清查普宁寺的账目,而岳雄则带着差役在普宁寺里四处抓人审问。这时他已从外头揪进来一个吓得哇哇直叫的小沙弥。
“就是这小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岳雄像丢一只小鸡似地将他丢进禅房,“还不快将你见到的从实招来!”被岳雄凶神恶煞般地一瞪眼,小沙弥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两排牙齿打架的声音咯嘣咯嘣作响,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那天在院子里打扫……亲眼看见住持进了方丈室,后后来就听见里头有女人的笑声,那笑声真……真吓人!好像个疯子!”回忆起当日情景,小沙弥脸色发白,眼里尽是恐惧。
“女人?哈哈。”岳雄得意地睨了秦默衣一眼,除了那女飞贼还能是谁。
秦默衣将两臂交叉在胸前,不禁陷入沉默。难道真是上官小星?
小沙弥继续道:“当时我觉得奇怪,就去敲门,却听见方丈在里头哭,说着因果报应之类的话,但隔着门听不真切,随后就没有声音了。我察觉不对劲就拼命砸门,见没有人开门我就撞进去了。结果……”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秦默衣一皱眉:“门是反锁的?”
小沙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忽然睁大眼睛尖着嗓门叫起来:“对,门是反锁的!可是我进屋之后只发现住持倒在地上,却没发现其他人!”
“没见到人?”岳雄眼珠子一突,“难不成你见到鬼了?!”
小沙弥恍然大悟般地叫起来:“对……是鬼,一定是女鬼!那女人笑起来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女鬼!”
岳雄抬脚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小沙弥哎呦一声兜脸摔了个狗啃泥。“你他妈才是鬼。”岳雄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儿一定有密道。”说着他便开始检查床底和四面墙壁,却无任何发现。
这样看来,如果栓上门,这个房间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密室。那么凶手又是怎样从这个房间中逃脱?难道她有缩骨功?可就算练过缩骨功,也不可能从一个一尺见方的口子内钻出去。
岳雄的两道浓眉都纠结在了一起,他虽想不通其中缘故,却也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只好盯着秦默衣,看他怎么解释。
秦默衣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屋梁上。屋梁间有一张残破的蛛网,上头挂着一个正在补网的小蜘蛛。他掉头问那小沙弥:“你发现大师的尸身之后就立即去喊人了是么?”
小沙弥点点头:“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吓得胆儿都破了,马上就跑去找各班执事了。”
秦默衣想了想后,问了个颇为奇怪的问题:“这禅房是弘心当上住持之后建的吧?”
小沙弥道:“是啊,就是三年前建的。”
秦默衣又问:“你们住持平时练不练武?”
小沙弥摇头:“住持只念经,不习武。我平时都在这院子里打扫,从未见他练过武。”
秦默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们住持不但习武,武功恐怕还不弱。这僧房之所以不设窗,就是怕人偷窥到他修练武功。”他顿了顿,道,“一个武林高手很难放弃自己一身的武学修为,就像一个读书人很难不写文章一样。”
这时岳雄在一旁也颇为自得地道:“不错。我早就摸过弘心的骨头。他指骨不凡,两掌结有厚茧,定是位武林高手。”
小沙弥听得瞠目结舌,满脸尽写着不可思议。
这时,李捕头也回来了。“普宁寺的账目并无任何问题。寺院除了日常开支外并没有太多存银,多余的银钱素日都分与人了。弘心大师一向乐善好施,素来人缘都是极好的,远近称道,也不曾同任何人结怨。不知是谁下了如此毒手?”李捕头边说边摇头惋惜。
秦默衣的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当日晚上的情形,一幕一幕,渐渐串联起来……
——首先,如果没有金钱上的纠葛,那么弘心之死应该缘于那个“血玉菩提”。秦默衣想起大师脖颈后头那条极细的勒痕,像是脖子上挂着什么物件被扯下后留下的痕迹。这件东西一定与血玉菩提有关。
——再者,依据小沙弥的证词,弘心的确是在这间屋子里遇害的,可能是因往昔旧事而遭仇家追杀。弘心身负绝艺,但被杀害时却没有搏斗的迹象,说明他极有可能是因为负罪而自甘受戮,因此才有小沙弥听见的因果报应一说。
秦默衣将脑海中所重组的凶案当晚的情形娓娓道来。
浴佛节诸事繁杂,弘心昨日早晨离开僧房时应是太过匆忙而忘了关门,才让刺客得以溜入房中行凶,由此可见凶手伺伏在这寺院内已有些时日了。只等待这一天的夜晚降临,弘心回到房中,便露出了凶狠的爪牙……
凶手将写有“血玉菩提”的纸用星星标插在门背上,弘心进门后发现此物,必然上前查看,凶手就趁此时出手。岂料弘心身负武功,刺客一击不中,才在袈裟上留下一道口子。但随后由于某些原因,弘心甘愿引颈就戮。凶手杀了弘心后还取走了他脖颈上所挂之物。
岳雄张张嘴嘴,想反驳些什么,却又觉得这般解释似乎十分合理。他只得问:“那凶手又是怎样从这密闭的房间内逃出去的?”
秦默衣道:“这很简单。你上房梁看看应该就明白了。”
岳雄狐疑着纵上房梁。他原系行伍出身,身手矫捷,后得刑部尚书赵中怀力荐才当上了提刑司长官,因而身上总带着些武夫气。岳雄从房梁上下来的时候变了脸色,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似的,再不说话。
积灰的梁上果然有一双手印。
“凶手只是打了个时间差。”秦默衣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蜡烛,向众人解释道,“凶手杀了弘心,正打算逃走,但却撞上小沙弥前来敲门,情急之下只得跳上房梁躲藏起来。这房间内唯一的蜡烛掉落在地上,说明当时房内很黑。凶手如果穿了夜行衣躲在房梁上可以隐蔽得很好。小沙弥进屋后见到大师被害,本就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更难发现梁上还有其他人。待小沙弥一跑,凶手自然就可以从屋内从容逃离。”
李捕头奇道:“你怎知凶手就躲在梁上?”
秦默衣指着那正在补网的小蜘蛛道:“梁上的蛛网是新破的,一看便知有人上去过。”
岳雄这才恍然大悟,只要有人上过房梁就一定会在积灰的梁上留下印记,不用看也能推测得到。他不禁又将秦默衣重新打量了一遍。此人的观察力同判断力果真非同寻常。
案情渐渐清晰起来。
“那血玉菩提又是什么?”李捕头问道。
“我只听闻过一个有关血玉的传说。据说真正的血玉是由人血养成。在人之将死之际,被剖膛开心,将玉塞入其中,以人之心血奉养,久置数百年,死血浸透,血色直达玉心,便会形成血玉。这种东西往往落在骷髅的心口处,是无价之宝。”秦默衣道。
在场之人皆听得神色骇然。
只是,“血玉菩提”到底是何物?它又牵连着怎样的一桩旧怨?九鼎会是京城内最大的江湖帮会,普宁寺是临安最有名的寺院之一,如何这两方的当家人都会牵扯进这桩旧怨里?是不是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的人跟此案有牵系?因为并没有迹象表明血案已到此为止。而凶手到底是不是那个传闻中的女飞贼上官小星呢?这些问题秦默衣目前仍难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