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府中人人都在为往后筹划,那赵姨娘也不例外。
想着贾家一败,老爷太太势必想着回南。可自己的娘家却是这里,心中便想着要留下。
又想着环儿今年也将十五岁了,彩云也十八了,前两年便想让老爷做主将彩云收了房,当时老爷言道环儿还小,没答应,这事儿便先放着了。
赵姨娘这里想着,就听贾政问道:“不是说有事情找我吗?”
赵姨娘忙上前给贾政脱了外衣,又小声道:“环儿如今也大了,读书也上进。妾身想着,不如让环儿在京城里住着,等那一年一次的科考,若跟了老爷回南京,来回路途遥远不说,又费时费钱的,想来府上也没有这些闲钱来打发了。”
贾政伸手罩在眼上向赵姨娘望去,只见那个从前娇美却动辄便连哭带闹、不讲道理的赵姨娘,今儿个像是变了个人,怎么看着贾政都觉得是那里不对劲。
便奇道:“怎么你今日有些与往常不一样呢!”
赵姨娘忙喏喏道:“老爷息怒。”
贾政带了一丝微笑道:“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往日竟是小瞧了你了,不想你今日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儿来。你便接着往下说说。”
说着贾政饶有兴趣地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瞧着贾政并没有生气,倒是还愿意往下听下去。便也大了胆子道:“在京中,老爷不用惦念我们,我想了,便带着环儿去投了我兄弟去,他现在城南东兴隆街有一个店铺,前儿个还着人来看过我来。说是如果有了难处便投奔他去。”
贾政皱眉道:“你那个兄弟可是不太喜读书啊!”
赵姨娘道:“他不喜读书,可却喜欢看环儿读书,他说了若是环儿过了明年的岁试,便要资助环儿再考乡试呢!”
贾政闻听赵姨娘所说倒也高兴。
赵姨娘见贾政面带笑容,便趁热打铁道:“妾身还想着把那彩云丫头与了环哥儿,也好收了他的心,一门心思地想着科考便是了。”
贾政道:“如今咱们已经是普通的庶民了,发还的钱上也有限,今天若收了那丫头做了屋里人,今后可就没有能力再给环儿娶正妻了。再者说,如今我们家倒了,不知那丫头还愿不愿意跟了环儿?”
赵姨娘笑道:“老爷放心,想着我们家虽倒了架子,却也比那小门小户的强些不是?再说了,咱们家现在的这境况,环儿也别再闹什么屋里人了,竟是把彩云娶了来当正妻便是了。我才也问过了,那彩云倒十分愿意的。”
贾政那里想了想便叹了口气,对赵姨娘道:“先睡下吧,等我斟酌一下再做定夺。”
赵姨娘瞅着贾政没反对,心中也高兴得很。想着若能留在京城,今后再也不用受太太的气了。
到了第二日,贾政命人将自己这一房连带着贾母房内的丫头婆子,都聚集到了怡红院内。
宝钗把合计好的想法说与了众人。
人群中有高兴的也有忧愁的,倒是没有一个人说不同意。
过了一会儿,宝钗又道:“这院子里也冷,不若大家有想走的,便回去取了报效银子来,交到我这儿,你们一家子便自由了。不愿意走的,便留下来,跟着老爷太太回南京去,倒也不用发愁,虽说比这里苦些,却也还能支撑得下去。”
众家人都向贾政王夫人施了礼便回去商议不提。
那贾政又找来了彩云的爹娘,问了确是愿意把彩云与了环儿做个平头夫妻,便让王夫人拿出了二百两银子给了彩云家做为聘礼,又请了薛姨妈做保媒,过了两日便给贾环儿草草地成了亲。
再说那李纨也不想跟了公公婆婆回南京去。因李纨的父亲乃是京里的国子监祭酒,在京中也小有产业。
因前日李父便遣了人来看望了李纨,言道今后生活若有困难,便回来李府就是了。
才说了宝钗与赵姨娘都是巴着自己的男人或儿子能乡试高中,却是谁也比不过李纨对贾兰的期望。
自打贾珠去了以后,唯一支撑李纨活下去的理由便是贾兰日后能有出息,给他早死的老子争口气。
李纨想了,若是回了南京,那里的条件哪能与京城相比,况自己的父亲现还在职,不如先回娘家住了,等儿子中了举,再搬出来随了儿子。
到了晚上,宝钗算了算,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老爷太太回南京!只有两家媳妇因男人本在南京看屋子,才跟了贾政王夫人回去。
宝钗便到了贾政王夫人屋里说了。
贾政沉吟了半日,方叹了口气道:“也罢,家里本已抄了,也就此散了,还往一块儿凑个什么?不如就这样吧,只是今后咱们便各自一方了,各人保重吧。”
王夫人一旁听了心中难过,便低下头呜咽了起来。
贾政想了想又道:“这园子上面给的期限也快到了,过个几日便都搬出去吧。”
那王夫人听了竟哭出声来。
贾政这一次倒没有呵斥她,却不由得自己眼圈也红了。
众位,至此贾政这边各人的去处便已叙清。
贾政王夫人带了两家媳妇回南京老家。
李纨带了兰哥儿回了娘家。
薛姨妈、宝钗、宝玉、连着麝月和哥儿去了薛蝌那里。
赵姨娘带了贾环彩云两口子去投靠了她兄弟。
因贾琏还没回来,凤姐又被羁押在狱神庙里,宝钗便先让平儿和巧姐并哥儿跟了她去了薛蝌那里暂住,待贾琏回来了再做打算。
那些各屋里的丫头倒真是难坏了宝钗。
首先是老太太屋里的几个大丫头,琥珀几个都各自找了老子娘拿了银子来被领了回去。
太太屋里彩云嫁给了贾环,其余的玉钏等也随了她娘出了府。
其他各屋的丫头都好办,只是那鸳鸯和袭人却不好安排。那袭人死活不愿意出去,悄悄找了宝钗道:要跟了她们去薛二爷那里。
宝钗想想,宝玉如今这个样子,若留下袭人岂不是把她害了。便命人前去袭人哥哥家里知会了,那花自芳听了信儿便赶了一辆马车,将袭人死活拉了回去。
到鸳鸯这儿,宝钗可犯了愁,放到哪都觉得不合适。问她,她只说不劳二奶奶管,却是只字不提要去哪里。
再说贾政这些天,终于把家的各项事务安排得差不多了。
这天一早起来,王夫人带着宝钗去了李纨那里。贾政先用了饭,赵姨娘又奉上茶来。
贾政坐在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忽听门外有吵嚷声,赵姨娘忙道:“老爷坐着,待妾身出去看看。”说着便走了出去。
便见几个侍卫打扮着人站在怡红院门口,瞧着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便在那里喊话。
赵姨娘见了忙上前陪笑道:“敢问是要找哪一个?”
那几个人见出来了人,便向四下一闪,后面走上来一个人来。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站在那里清俊秀雅、玉树临风。赵姨娘见了心里便道:此人好生个模样,瞧着府中也就是那宝玉能稍及些。
那赵姨娘想着竟是忘记了答话。
正发楞间,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听贾政道:“贾政给王爷请安!”便被后面的人拉着也跪下了。
来人不是北静王水浩轩还是哪个?
只见北静王忙上前扶了贾政起来,又向一旁的赵姨娘示意也让她起来。
北静王向贾政笑道:“本王这次来,是奉了皇上之命向政公传个信儿。”
贾政忙道:“外面冷,还请王爷回屋里说吧。”
北静王摆手笑止道:“过几日便是三月初三正是吉日,皇上着”平安“公主那日起行,由御林军护送。因圣上为”平安“公主的孝心感动,特降天恩:准许政公及公主至亲跟随了南安王府一同送亲,但却不能前去相认。”
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本想着再也不到探春了。想不到皇恩浩荡,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了女儿一面。
一旁的赵姨娘也用了帕子一个劲儿地试泪。
北静王忙劝道:“信儿已传到。便请政公还是准备一下,再去一趟南安王府。有些个事也好安排安排。”
贾政忙擦了泪道:“是,是,政某此生难报王爷大恩,便到来世再报吧。”
北静王忙道:“政公说得哪里话,还是快去准备吧,我还要去宫里交差。”说着便领了人去了。
贾政直见北静王走得看不见了,还怔怔地站在那里遥望着。
却说这三月初三这天正是清明。
这日一清早,天空便灰朦朦的,不一会儿竟下起了丝丝小雨。
那贾政带了宝玉、贾环随了南安王府的马车,早早地来到了送亲地方。
等了半日,只见先有御林军在前开道,后面便是一车车的嫁妆队伍,又过了一阵子,便见前后两辆华丽的文车缓缓地行了过来。
前面一辆便至送亲台停了下来,车帘一掀,皇上步下车来。
众人忙升了御座,一时早有备好的乐器奏起乐来,乐声时而虚无飘渺,时而如空谷黄莺,竟觉半空中鸾鸣凤舞,似百鸟齐鸣!
跟着,后一辆宫车,有两例宫女洒花前引,在后面又有吕宋使者随行,直至御前,车帘掀起,那探春也下了车。
只见探春凤冠霞帔,袅袅婷婷,由两个宫女扶着,来到皇上面前跪倒,口中道:“孩儿给父皇辞行!”
离御坐不远处,南安太妃、贾政等众人见了探春,竟是泪如雨下,尤那太妃竟有些不能自持。
宝玉和贾环也伸长了脖颈向探春那边望着,一直至眼中酸楚也不愿眨一下,恐怕再睁开眼来那探春便不见了。
皇上离座站起来,拉了探春的手殷勤地嘱咐着,探春垂首应了。
不说贾政等人在那里不错眼珠地向探春望着,谁知那探春也在暗暗地往人群中寻找着。
蓦然间看到了南安王府这一处,远远地似看到了太妃、父亲和兄弟二人,探春不禁潸然泪下,忙又掩饰地向皇上道:“父皇,孩儿此去,定不负皇恩,就此别过了。”
一时吉时已到,礼炮响起。探春拜别了皇上,华车又起,向那南方缓缓行去。
探春的车队一直行至了江边,弃岸登舟。船已行了老远,探春还不愿进舱,惆怅间抬眼瞧见了有几只断了线风筝在天空中飘摇,忽觉自己如今便似这些风筝一样,将永无归家之日,不禁以袖掩了面,泪如雨下。
正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