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从狱神庙里出来,北静王没有就回王府,而是带着四个贴身侍卫,在京城寒秋的街上茫然地走着。
侍卫高盛跟上来劝道:“王爷,回府吧,太妃、王妃都等着呢!再不回去,她们可更要担心了。”
北静王叹了一口气道:“回府吧。”
北静王进了太妃的院子,便见上房内灯光依旧,他抬脚走了过去,门口侍立的丫头忙打开房门。
太妃与黛玉两个都在那里坐着,那太妃紧紧拉着黛玉的手,婆媳俩也不知在低声地说着什么。
见浩轩进来,黛玉猛地站起来,忽觉头有些弦晕,忙用手扶着头就要向一旁的雪雁身上倒去。
浩轩一个箭步抢上来,扶了她柔声道:“慢些点儿,你这身子才好些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息?”
黛玉浅浅一笑:“母妃与王爷都没有歇息,玉儿怎可先行睡了?况王爷还在为贾府的事儿奔波呢!”
不待浩轩应答,便又话锋一转,略有些急切道:“浩轩,在那狱神庙里可看到了二位舅舅和二哥哥他们?”
浩轩忙扶了黛玉一起坐下,道:“拿的那些棉衣和饭菜都分给了他们,政老几个精神倒也还好,只是那贾宝玉……”
还没等浩轩说完,黛玉惊问道:“二哥哥怎么了?”
浩轩听问眼神竟有些暗淡下来,英挺的双眉不觉蹙了起来。嘴角一撇道:“你那二哥哥倒是一见本王也赶着问玉儿呢!”
黛玉此时心中焦急,哪里看出浩轩竟是有些在吃宝玉的醋呢!
一旁的太妃却是旁观者清,看到儿子为了玉儿吃别人的干醋,心里倒是欢喜。心道:终于有个人能把你的心拴住了!太妃思绪万千,却是又想起了老王爷来。
不及多想,便听黛玉又问道:“他们几个在那里没有受罪吧?”
浩轩道:“上面还没有定案,那些狱卒倒也不敢太过分。才刚从狱里出来,我又特交待了牢头,想来并无大碍的。玉儿放心吧。”
又转头对太妃道:“天色已晚,母妃赶快安歇了吧。”
浩轩又扶起黛玉道:“咱们也回去吧,你的身子本就虚弱,不管什么事明日再理论。”
小夫妻一起给太妃道了乏,便携手回到黛玉的院子。
两个人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各自静静地想着心事。
浩轩右臂环在黛玉如玉的颈下,左手轻轻地拍着黛玉的后背。黛玉紧紧地靠在浩轩的怀里,星眸微闭。
那黛玉现是有了身子的,时常便感觉身上乏得很。这两日因着贾府的事又缺了觉,劳了神。心中虽是着急,却也有些撑不住了,便在浩轩一下一下的轻抚中朦胧的睡去。
过了一会儿,浩轩看怀里的黛玉睡熟了,便轻轻地把胳膊抽出来,拿了外衣披上,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桌旁,也没惊动外面的丫头,自已摸索着点了一支蜡烛。
浩轩拿出纸笔,思忖了一下,便挥笔写下了几行字,又悄悄地收拾好,再回到床上躺下。
第二日,北静王来到朝上,却见金銮殿外几个大臣在那里窃窃私语。众人见北静王来了,便笑道:“圣上方才传出话儿来,言道今儿个圣体欠安,不上早朝了。”
北静王听了心想:单为贾府抄家之事,怕他人前来说情便躲起来,这也不是皇上平日的作风啊?定是圣体的确不适,自己倒要去看望一下呢!
想着,便也笑道:“想是近来烦事多些,皇上也乏了,歇息歇息也是该的。还是圣体要紧。”
一旁那些个大臣便都跟着点头称是。
北静王撇下众人悄悄地找了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小李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与了他,特嘱咐亲递与皇上。
小李子听北静王说十万火急,不敢耽误,便一溜小跑去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皇上此时正闭了双目斜斜地歪在榻上。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皇上竟觉身体和精力都有些不支的样子。
小李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那皇上乃练武之人,感官异常灵敏,马上睁开眼懒懒道:“不是说现在不要打扰朕吗?”
小李子忙躬着身子上前轻笑道:“启禀皇上,是北静王爷让奴才转来一封信,说是十万火急,奴才怕误了事,便送过来了。”
皇上有些不屑地摇摇头道:“那里来的十万火急,分明是他想与那贾府开脱罪责的心情是十万火急呢!”说罢,便伸出手来。小李子忙将信呈上。
皇上打开信封,拿出一张白纸来,见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聪明难,糊涂难,聪明转入糊涂更难。
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难得糊涂!
皇上看完了,阴郁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笑容。向小李子道:“北静王现在何处?”
小李子道:“现在南书房外候着呢!”
皇上道:“让他进来吧。”说着便从榻上下来,踱到一旁的书桌前坐下,小太监奉上茶来。
北静王在南书房外,心中也很忐忑不安,不知皇上看了这封信后会是何反应。
太监小李子忙忙地从南书房出来,笑着对北静王道:“皇上让王爷进去呢!”
北静王心下一松笑道:“皇上看了信生气了没有?”
小李子低声道:“奴才倒是瞧着皇上看了信之后面上有了笑容呢!”
北静王进了南书房,先行了君臣大礼,皇上便道:“轩儿,起来吧。”又赐了坐。
皇上又道:“昨儿朕便在朝堂之上说了,任是谁也不许为贾府求情,你小子倒是胆子不小,变着法子来劝朕。”
北静王忙站起来道:“微臣不敢。”
“还不敢呢!都上书骂朕是个老糊涂了!”皇上口里说着,却又由不得抚着胡须笑了起来。
北静王也跟着笑道:“皇上哪里糊涂了,轩儿是觉得皇上是聪明人呢!您瞧,聪明转入糊涂难啊!”
皇上假作沉了脸道:“后面一句呢?不是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嘛!”
北静王才要辩白,皇上又接着道:“你让朕放谁呀?让朕往哪退呀?都要弑君谋反了,朕还能心安吗?”
北静王并不着慌,笑嘻嘻道:“皇上心里明白得很呢!不过是想借轩儿的口说出来罢了。”
皇上“嘿嘿”的笑了两声道:“那你就说说,讲得在理,朕自会开恩。”
北静王听了精神为之一振,正了颜色道:“皇上明鉴,贾府中那几位趋炎附势之人,本是十贝勒的余孽,轩儿已尽知。皇上怎么处置自是他们罪有应得。而贾府中的政老平日里虽迂腐些,倒也还算个正直之人。做人向来是言不妄发,身不妄动,虽然勒管家人不严,本人却无大错。轩儿想着他与那谋反更是靠不上边儿的。我放出去的那些眼线皇上也知道的,竟是查不出政老一点子谋反的证据来。”
皇上坐在那里,听了北静王的话心里也默默点头。瞧着北静王道:“往下说。”
北静王又放缓了语气道:“如今政老之女探春郡主又即将出使吕宋和亲。曾听玉儿说过,此女胸襟阔朗,志向极高,这回皇上选择了她去,倘若能安抚吕宋,成功议和,定会不负圣恩,为两国百姓消灾造福呢!”
皇上听了北静王所言,略沉吟了一下。又眼中带着笑意道:“轩儿,我来问你,才你递上来的书信上,那些言语是轩儿所悟吗?”
北静王笑道:“轩儿哪有这种悟性!这是一名进士前几年所写。此人叫做郑燮,号板桥。听闻此人颇爱画竹子,轩儿记得皇上一次在朝上还向人打听过呢?皇上记不起来了?”
皇上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倒是想不起来了,说起来,他倒是比我看得开呀!”
北静王笑道:“皇上身为天子,在其位,谋其政。皇上的日夜操劳,勤政为民,又是天下哪一个人能及的?”
皇上叹道:“高处不胜寒哪!”
一抬眼见北静王望向自己的俊目中竟含有关怀之意,皇上不由得一阵暖意袭上心头。
皇上站起身掩饰地挥一挥手笑道:“行了,你回去吧,对此事朕心中自有定论,总不能让众臣和天下百姓把朕看成一个刚愎自用的胡涂之人。”
北静王忙跪下谢恩,便要退出书房。
却听皇上又道:“轩儿,你母妃可是近日来总没有去探望皇后了,你那姨母可是整日里念叨呢!”
北静王会意笑道:“轩儿这就回府禀报母妃,请母妃明日便进宫看望皇后姨母。”
皇上点点头又挥了一下手,北静王行了礼,转身出了南书房。
浩轩从宫中回到府上,已是近午。
北静太妃、黛玉一干人都在太妃上房里坐着。
众人都心里嘀咕:往常此时浩轩早已回到府中,平日里若说有事要办,都会着人回府中告诉,不知今儿个倒底是被何事绊住了?
不多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丫头进来问摆不摆饭。
北静太妃皱眉道:“现下倒是没一点子胃口,过一会儿再摆吧。”
说着抬眼看了一下黛玉,却猛然想起黛玉是有了身子的,便忙又道:“还是摆上来吧,玉儿恐怕肚子早就饿了!”
黛玉忙笑道:“玉儿现在倒是不想吃呢!”
北静太妃也笑道:“多少也要吃一些,玉儿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就是玉儿不想吃,那肚子里的哥儿可也不干呢!”
黛玉红了脸低下头去。
这里饭菜刚刚摆下,便见门外浩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爽然笑道:“母妃、玉儿都等得急了吧?”
一旁侍立的紫娟忙上来给北静王脱了外衣,蓝姨娘又命小丫头去端了水来,服侍北静王净了手。
北静太妃瞧着浩轩坐下了,逐问道:“何故这早晚才回来?”
浩轩笑道:“母妃可知,下朝后孩儿去面了圣。皇上不但招见了儿子,想来我皇宅心仁厚,还有可能对贾府一事从轻发落呢!”
黛玉一旁听了,欣喜道:“可是说贾府要无罪开释?”
浩轩道:“那贾府中的大老爷贾赫与宁府里的贾珍因罪孽深重,桩桩罪行俱是坐实了的,想来开释的可能不大,倒是政老因罪不致死,看来倒是能得以保全。”
北静太妃点点头道:“当今皇上是个能体恤臣子的。”
又对一旁的黛玉道:“如若这样,玉儿便可先安下心来,好好地保养身子,待事情有了结果咱们再想些办法帮帮你那舅舅不迟。”
黛玉忙站起来向太妃施了一礼,道:“贾府虽是玉儿外祖家,但玉儿也知轻重,若是其罪有应得,玉儿也不敢求王爷违背了良心做事。”
北静太妃与浩轩听了黛玉一番明理的话,都不禁对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弱女子更加另眼高看。
浩轩本想把探春要去和亲一事,趁着今日话题婉转地告之黛玉,见母妃这般为黛玉着想。况自己也实不愿瞧着黛玉为着这些事儿担心,便将到嘴边的话儿又咽了回去,想着过些天,等事态有了好的发展再找个机会相告,也省得到了探春远嫁那日再给黛玉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