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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一天,你说你要走(2)

这几天去了各个子厂的流水线,有毒气弥漫的喷塑车间,有热气腾腾的电源车间。讲课的有CEO、副总、HR总监,另外还有几个著名的HR经理。

变化在渐渐地发生。周围的同事有的越来越暴躁,有的越来越顺从,积极地配合着公司。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滋长。部门中的33个新同事,有各种各样的表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阴谋。

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超过4个小时,初到深圳的那种兴奋渐渐地被疲惫所取代。在训练的间隙,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和其他城市的同事聊天,直接倒在热烘烘的水泥地板上,迷糊上几分钟。

平时可能睡一晚就能好的感冒,在疲惫中越来越严重了。离开自己的家,离开最爱的女孩,来到这个南国的城市,在理智下去忍受并积极地去接受这一切。

“命运就像是强奸,当你无法反抗的时候,就积极地去配合吧!”这是这几天我默念着的一句话。

整个培训过程,我总有一种像是来到了传销现场的感觉。高呼口号,大搞形式。在每天解散回食堂吃饭前,都要把右手放在左胸,高呼三声:我爱KB,我爱KB,我爱KB。

11.4 晕倒的女孩

到深圳的第八天凌晨1:00,星光朦胧,路灯明亮。虽是凌晨,依然燥热。今天是到深圳的第八天,前8天累积睡眠不超过30个小时。

主管和经理依然安排长时间的疲惫训练。很多身体比较弱的同事尤其是女生,高烧的高烧,感冒的感冒,拉肚子的拉肚子。因为初到南方,犯肠胃病的大有人在。我还好,只是嗓子有点发痒,说几句话就咳嗽。

“主管,我不舒服,好难受,好难受,想休息。”一个身体最弱的女孩子,终于忍受不了病痛和疲惫,第一次提出了这个要求。

“那你就休息一下吧,在草坪上坐一下。其他人继续训练!大家要坚强一点!”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同事,十分瘦小,手脚像芝麻杆一样细,可能还不到80斤。疲惫和疾病让她蜡黄的脸上没有了血色。这样的女生在家里,应该是被当成宝一样的爱惜。现在到了这里,和我们一样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一二一,一二一!”走正步,变各种队形。

“来人啊,小娟不行了!” 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大家冲过去,那个女孩倒在草地上,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她嘴张得大大的,痛苦的脸庞扭曲在了一起,脸色惨白,没有了一丝血色。

怎么办?大家都急了,难道一条生命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吗?

“打120。”一个男同事掏出手机。“不能打!公司有规定!只能用公司的车!”身材高大的主管挥手制止了男同事的行为,开始打电话叫车。

10分钟后,公司的车来了,我们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同事抬上了车。公司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甚至不惜冒着搞出人命的风险?谁能给我答案?

“觉得自己练得不够好的人,自己留下来继续练习啊!” 一个雄厚的男中音不停地响起。我和旁边的同事顿时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光看着这个平时表现最积极的蒙古男孩。

高强度的训练,让这个瘦弱的女孩倒下了,现在还在车上,究竟能不能抢救回来还是一个问题。当我们的心都还在为这个女孩担忧时,这个黑色健壮的蒙古男孩却仍然只想着怎么走好队列。

“滚你妈的!”我和一个四川来的同事狠狠地吐出一句话,转身离去。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听到好几个女生哭泣的声音。

为什么,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连人命都不在乎,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做这些事情?如果说仅仅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啊,想着她那瘦得像芝麻杆一样的手脚,我暗暗地担心。

一个小时后,我得到消息,女孩抢救过来了。严重的贫血加上过度劳累,使她体力不支而晕倒了。第八天夜晚,虽然疲惫至极,我仍然难以入眠。仍然是这个谜团在困扰着我。谁能告诉我答案?公司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11.5 人生导师

第九天,早晨5:00,南国的天空蒙蒙亮了。一夜无眠的我和寝室的同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了训练场地。

昨晚晕倒的女孩,被两个女生搀扶着,脸色惨白地来到了现场。不能休假,不能请假,哪怕你昨晚还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度过。这就是KB铁的纪律。

“让我们大家为小娟的到来鼓掌。全体都有,继续训练。”

HR经理说:“我们也很想让小娟在寝室休息,但没办法,史总规定了,所有人不能请假。她只能在现场休息了,中午给她买点好吃的。我们今天训练到7:30,然后吃饭。上午有专业的培训课,下午我们开一个座谈会,谈一下最近这两周大家的想法。”

上午,一个口才很好、声音洪亮的30多岁的李姓男子给我们讲课。PPT上密密麻麻的头衔足以吓坏很多人:

全国十大职业培训导师,CCTV演讲大赛冠军……

台下的同事发出阵阵的惊叹声。

李导师的演讲开始了。

“一个人要去做一件事情,理由是什么呢?无非两个,第一,追求快乐;第二,躲避痛苦。你们想工作吗?不想。工作是为了赚钱。

“那么有一辈子都不工作的办法吗?有的,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比如,你喜欢打篮球,那么去打篮球吧;你喜欢电影,那么去当导演吧。这还是工作吗?不是了。”

这哥们儿又在使用老招数了。短短的几句话就充分地暴露出他的逻辑水平。当然,这忽悠一般人是肯定够了。只不过在理性的我面前,他马上就露出了马脚。

他犯的错误便是:只定性,不定量。

首先,喜欢做的事情,难道没有一个量吗?比如打篮球,一天打1个小时,是很爽。但叫你一天打10个小时呢?从爱好到职业是不一样的。

其次,喜欢看电影,不代表喜欢做导演和编剧。比如我喜欢吃火锅,但不代表我喜欢做火锅。

第三,人做事情并不仅仅是为了利益考虑。这个世界上伟大的人都是为了梦想而努力。真正改变这个世界的,不是每天斤斤计较个人利益的人,而是那些为梦想而坚持的人。比如马丁·路德·金。

“所以,KB肯定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人生导师语气重重地一顿,“让我们一起来喊:我爱KB,我爱KB,我爱KB。”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像狼一样的高总在旁边盯着,谁敢假喊不出声,马上会被提到台上去。高总指挥,像鹰一样地盯着我们。震耳欲聋,重复,重复,再重复。400个人一起呐喊的力量可以掀翻屋顶。

下午2:00,在一个会议室里,整个部门,33个同事整齐地坐着。HR主管和经理很安静地坐在前面,少了平时的打了鸡血后的奋进。

胡经理矮矮的,皮肤黑黑的,是个快40岁的中年人。他用凝重的眼神扫视着四周,用低沉的声音说:“各位兄弟,各位姐妹,今天第一次坐在这里和大家谈心。这么多天来,大家一直是听课,训练,一线生产实习,每一天都很充实。但今天,我们把这一切都停下来,一起来和大家说说心里话。这么多天的训练你们有什么心得,有什么想法,包括你以前到公司来是怎么想的,都可以说,可以讲。”

“又是这种会!也好,可以休息一下。”我满不在乎地想着,以为这又是一场很无聊的会议。在几分钟之后,我彻底地改变了这种看法。

“谁想先来讲一下?”胡经理把目光射向我们。“好,我们欢迎兰芝第一个上来。”

这几天最积极的高个子、瘦瘦的四川女孩上台说道:“来深圳两周了,每天培训都很辛苦,但我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

说着说着,女孩居然哭了,还哭得十分厉害。即便是琼瑶剧的女主角,也不可能哭得这么真切。

这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我迷惑了。是的,这不是表演,这是真的。我开始认真地看着这一切。

“兰芝讲得很好。这是一个团队,我们都要一起努力。还有谁想要说一下的?”

昨晚晕倒的女生,撑着虚弱的身体,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上台说道:“昨天晚上,我突然一下晕倒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身边是经理和主管焦急的面孔。这么多天的训练,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每一次听到KB的企业歌,都有一种感动得想哭的感觉……”

小娟激动地说着,泪水滂沱。我们很久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哭得如此动情了。

渐渐地,坐在身边的女生全都哭了,几个男生也抹起了眼泪。

第三个是一个男同事,很强壮,很坚强,又有几分嘻哈风格,总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平时大家看我,总觉得不太认真,其实……其实……”男同事哽咽了一下,“其实,在我6岁时,我父亲就去世了……”

男同事说完已哭得不能自已,无法再说话。经理紧紧地搂住这位男同事的肩膀。在我身边,好几个硬汉型的男同事哽咽流泪。

经理对我们说:“在这里,我们聚在了一起,互相敞开了心扉,是什么让我们聚在了一起?是KB!是KB这个伟大的企业!我们要感谢这个企业!要学会对公司的绝对服从!让我们相信,选择了KB,将是你人生最正确的选择!”

11.6 最后的秘密:洗脑

在这一天的下午,这个小小的会议室里,绝大部分人的情绪都崩溃了,像野兽一样撕心裂肺地哭喊。看着身边癫狂的人群,我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游荡在全身。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困扰我两周的问题,我找到答案了!

为什么公司要安排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疲惫性训练?为什么公司要一次又一次地强行灌输一些看似简单可笑的观点?

这一切的后面的秘密就两个字:洗脑。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洗脑做准备!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什么是洗脑:

根据社会心理学知识,洗脑的关键便是让洗脑对象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放弃质疑,对洗脑实施者无条件地盲从。

洗脑的本质是一种心理强制技术,目的在于改变个体或群体的价值观、信仰、感知和判断,最终改变理念体系和行为方式,这背后隐藏着实施洗脑者及其背后主使的巨大政治或经济利益。

教育也是用来改变个体的理念体系和行为方式,在这一点上和洗脑同理。教育和洗脑的根本区别在于目的不同,教育的目的是让个体社会化,习得普遍认同的社会理念和行为方式;然而洗脑的目的往往不可告人,或者掩盖其真实目的,缺乏科学思维的人不能轻易分辨,甚至懒得分辨。

洗脑的原则有以下几种:

1.简单重复。将同一主题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它被牢记。

如:我爱KB,我爱KB,我爱KB。每天重复100次以上。

每天至少唱10次企业歌。在培训课上,各路讲师反复重复:KB 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高强度地重复,效果是非常明显的。

很多同事从一开始讨厌企业歌,到最后会情不自禁地一边洗澡,一边高唱企业歌。

行为和情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非常大的改变!

2.不给被洗脑者闲余时间和私人空间,让他始终处在预先设定的活动中。使用高强度的疲惫轰炸,让被洗脑者的身体和心理都达到极限,处在崩溃边缘。在这个时候,人平时所拥有的自主思考能力、防御心理将减到最弱。洗脑者可以向被洗者植入自己想要输入的观念。

KB的洗脑攻势尤其猛烈,在半个月中,人们每天只睡3个多小时。在每天20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中,没有片刻停息,并且加入大量的对肉体的折磨。在40℃的高温下进行队形训练,在闷热、有毒的车间中和工人一起工作10小时。工人可以休息了,但我们不能。在疲惫至极时,还要挺胸直背地听洗脑课。在星空灿烂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高唱企业歌,上百次声嘶力竭地大喊:我爱KB。

3.批评,互相批评和自我批评。让被洗脑者感到不确定,不断地感受到屈辱和惭愧的威胁。

这也可以解释,史总为什么总是以最强硬的态度来进行压制与批评,总是把被他逮住不听命令的同事拖上讲台,让他们反复认错,自我贬损。

集体训练解散后,各个部门都会开小会,主管要求每一个员工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自我批评和对其他的员工进行批评。如果批评不到位,必须重新做,直到主管满意为止。

KB的大规模洗脑主要使用了三种策略:

A.同伴压力。

有关同伴压力的实验比比皆是。1956年,著名心理学家阿希组织了这样一次心理实验,参与实验的一共有5名学生,其中4名是安排好的托,1名是真的被试验的对象。在试验中,首先向5名学生出示一条标准线段,再出示几条长度差异很大的线段。学生需要完成的任务是从这几条线段中判断出哪条线段的长度与标准线段一样长。前4名托先回答,故意给出错误的答案,真的被试验的人员最后回答。12轮过后,76%的真被试验的人员至少一次附和了错误答案。

清醒者永远是孤独的,当周围的人都开始不自觉地唱起企业歌时,当所有的人都不再独立思考,只成了运作的机器的时候,一个真正有独立见解的人要么隐忍,要么死去。

B.轰炸。

1996年,心理学家玛格丽特·辛格在其著作《邪教在我们中间》中首次使用“Love Bombing(爱心炸弹)”一词,用于描述教化者采用情感方式让被教化者感受到伙伴的亲密、被赞扬的快乐、家的温暖、友情的共享等,使之沉浸在爱和同情的海洋中。这种策略被广泛运用于宗教团体招募新成员的过程中。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平时的生活中,不可能有上百人一起对着他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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