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是天空之树,羽人的地盘。”白发老者站在径直朝树顶飞去的骑鹤身上,对身边的少年说话,眼睛却一直警惕地直视着前方。疾风将他的半尺白须吹得飘摆如帜,白褂被风吹得发出呼啸的声响。
少年紧紧地挨着老者的身子,在极速的骑鹤背上让他总有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恐惧。不过他也只是紧紧地靠着他,虽然内心有诸多恐惧,可眼睛里却出奇地平静。只是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带他来这里,还是在他十八岁生日这天。
“羽人?”他轻轻地问。
但老者没有回答他,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直到无数支羽箭朝他们飞过来,老者才又重新开口。
“接住!”他伸手如飘忽之影,直接腾空抓住了那根根直取性命的利箭。少年也反应迅速地做出一样的动作。虽然他略有紧张,但在抓住了第一支之后,眼神立马冷静了起来。
在那无数支羽箭的攻击下,骑鹤的速度越加迅疾。羽箭越快,骑鹤越快,少年的手也如鬼影般越快。在那如同千军万马的羽箭的包围下,他如同与之融为一体,似天生的神手。老者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直到骑鹤落到那天空之树的一所大屋前,羽箭才彻底消失。老者走在宽如广场的树枝上朝大屋走去,少年的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
“师父,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少年不解地问。
“这里是西云风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战败的地方。”老者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往事,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是我送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听到那个名字,西云萧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
被他接到那间宅院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至今他还能记得爸爸倒下去的样子,他以飞鹰的姿势撞向那个穿着黑斗篷的面具人,然后永远地倒下。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里?他战败过的地方?”少年更加不解。
其实从有记忆到八岁那年他离开,他从来没有任何关于他过多的信息。他知道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几天都不见人影。在他眼里,西云风是一个有着温暖眼神的经常抱着他去公园散步的好爸爸。虽然他有一条腿是瘸的,但那并不妨碍他在他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
“他的腿就是在这里受伤的。”老者喃喃地说,像在回忆一件不忍回忆的往事。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我爸爸的事,你一定认识他对不对?”少年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老者。
在那个面具人踉跄离开后,老者在第二天出现在他面前。他亲手葬了西云风夫妇,然后牵着他的手,在他们的墓碑前沉默了片刻,便带着他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充满血腥的家。少年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没说,他也没有问过。只是他们一起住在那个有着一棵老槐树的院落里,他开始教他强身健体之法,并且让他喊他“师父”。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并无过多交集。他一心想着手刃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面具人,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他是一位出色的猎人,不过他一生淡泊名利,对那些荣誉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后来他就安心做了一个升斗小民,娶了你妈,有了你。他一心只想过太平生活。”老者说着,嘴角浅笑了下,“不过人的命运都是早就注定的,即使他躲了八年,总还是逃不过命运之手。”
“我爸爸是个猎人?”少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是猎人联盟最早的一批猎人,也是当初最优秀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少年急切地想知道关于西云风的一切。
“我想你不会想要知道的。”老者叹息了一声,“好了,今天不是来回忆往事的,而是带你上最后一课。”老者说着,径直朝那大屋走去。
少年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半晌,才皱着眉头紧跟其后。
“对付强大的恶魔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比他还要强大的恶魔。”站在那大屋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还没等少年搞懂老者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老者便已经推开了大屋的门,然后他便看到了大屋里的东西。
“师兄,你怎么了?你的额头在冒冷汗?”迟然担忧地看着西云萧。
后者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愣了一下,才擦了擦额头说:“没事,准备上岸。”
“这里就是天空之树?”我错愕地看着眼前这棵参天大树。
这哪里是棵树?分明是一座城堡——
如坚硬墙壁的树根自浅水之上横空拔起,根茎之大,站在近处就看不到左右两边。宛如一座大山般的树干以遮天蔽日之势将万物笼罩其中,抬头望去,枝繁叶茂间似有无数间大房小屋藏匿其中。在我们的小船前,蜿蜒如蛇一般的木梯咬在树皮之上直入云霄,一股阴森之气顿时压下来,似乎在等待猎物主动走进它的嘴中。我们在这棵树面前如同蝼蚁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
“土的原体在这里?西云萧,你没搞错吧?”我惊慌地追上西云萧的脚步,他已经沿着木梯朝上爬去。在他爬上木梯之前,他的眼神中掠过从未有过的惊慌,虽然只有一刹那,可还是没能逃过我的双眼。
究竟是什么让西云萧如此紧张?
西云萧没有回答我,只是回头给了我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我们爬了十分钟,那些取人性命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介意我说话。
“妈呀,我马上就要变成刺猬了,救命!”
“向上爬,不要停!”西云萧说话的同时,已经落到我的身边,那些羽箭在离我的身体一掌之处,全都被他死死地抓在了手里。
西云萧竟然赤手空拳直接接住了那些利器;在花千树长刀的保护之下,苍右也平安无事;迟然也一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是这天空之树上的主人不欢迎我们。但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刺猬,我们都听从了西云萧“向上爬,不要停”的建议。我不知道我们用了多长时间才爬到那百尺高的树顶,但以我们的速度,如果去参加奥运会比赛绝对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的确如西云萧所说,爬到最顶端时那些羽箭就消失了。可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庆幸,因为顶端的一座大屋前站着一排人。
我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他们着白色长衫,皮肤白皙如雪,垂腰长发披在背后,落在同样是一双纯白色的翅膀中间,如锦缎一般柔软;腰挎银剑和羽箭,是我见过的世间最美的男子,如果不算背上多出的一对翅膀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身后那座打开门的大屋露出来的东西,我早就不顾脸面地朝他们扑上去,来个贴面礼了。
二
“我们又见面了!”为首的名为颜奂的羽人冷冷地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西云萧,他在那几个羽人中长得最为俊美,星眉剑目,看着就让人觉得一股清凉。身后其他几个羽人的姿色也颇为上等,他们顺势拉起手上的羽箭,警惕起来的样子更是帅爆了。
西云萧以沉默回应,但他的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羽人的身后。
“这是你第三次来到天空之树,看来你还是不清楚来这里的后果。”颜奂的声音如北极之冰,明显是在警告我们不该来这里。我心里觉得,他长成这样却躲在这种旮旯里不让人看简直是种罪孽。
我不知道西云萧前两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看他轻车熟路地带我们来到这树之顶端,我丝毫不怀疑他来过这里。但我对于西云萧来这里的过往丝毫没有兴趣,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我看到大家也同样沉默地望着前方,我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羽人身后大屋里的东西惊呆了。
准确地说那东西是一棵树,一棵形状如同血管一样并且仍在不停流动着的树,整体透着血腥的红,散发着无尽的邪气,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无法自拔,像入了迷一样。在那如血管一般的树枝上,竟然还结着桃子一般大小的血红色的果子!
“不死树!”我惊骇地喊着它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大家的眉头皆是一皱。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不死树的传说,没想到世间居然真的存在这种树。
书上说不死树乃世间至邪之物,由羽人世代守护。这至邪之物历代受人觊觎,因为不论是人是妖,不死树都可以让他的修炼加速完成。可不死树是至邪之物,食之成魔是它最大的特点。妖若食之情有可原,人就另当别论。不过说起来,如果你不介意食之成魔,那其实是长生之物。所以纵使为魔,千百年来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羽人的羽箭之下。他们前赴后继,只为走捷径,让自己变得更强。
不过书上也说,常人不可多食不死树,一旦过量,轻则身体尽废,重则直接暴毙。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千百年来还从未有过靠不死树修炼的人。
我对不死树倒没什么想法,让我惊讶的是,原来这等至邪之物果真存在,还由世间至美的男子守护着,西云萧还竟然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我这次来不是为不死树,而是另一件东西。”西云萧从不死树上收回目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好像在极力压制内心那段不堪的往事,声音也变得清冷起来。
“什么?”颜奂清凉地问。
“将土的原体交出来。”
“土的原体?”颜奂皱眉,“那是什么东西?恐怕你找错地方了。”
“如果不是土的原体,你以为是什么支撑天空之树长到如今这般地步?”西云萧与他冷眉相对。
“听你的意思,你想毁了我的天空之树?”颜奂轻蔑地嗤笑,“你觉得凭你可以做到吗?”
“他不行,还有我们。”花千树说话的同时,长刀已拔出来,紧握在手。为了原体,我承认此时我们已经是一个团队,即使是对这种美男,该下狠手也要下狠手,虽然我很不舍……
“这位兄台,我是狐族之后……”苍右突然向前走去,双手抱拳,以古代侠客相见的姿势对颜奂说,“此次我狐族有难,非土的原体不能拯救,还望借来一用……”
“少废话!”颜奂冷冷地打断他,“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外人,来我天空之树全都居心不良。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拿出实力再说。”
在颜奂的声音落下的同时,他们羽白色的翅膀忽然展开,瞬间腾空,速度极快。我还没看清,他们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在他们消失的同时,身后关着不死树的大屋房门也砰然紧闭。
我看到西云萧更加戒备起来,短刀已不知不觉紧握在手,好像在迎接无比强大的敌人。
“喂,西云萧,你确定没搞错吧?听他们的意思不像真有土的原体呀!万一是个误会,却伤了那些帅哥……哦不,那些羽人……也不太好啊。现代社会提倡和平不是吗?”虽然我这样说,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生怕突然蹿出一个什么怪物,对我们这些人来个一口吞。
西云萧不但没有理我,还径直朝那大屋走去,见势我立马小跑着上去拉住了他。
“喂,西云萧,不死树是邪物,不要靠近呀!”
西云萧的确采取了我“不要靠近”的建议,不过却只是留下我一个人。他挣开我的手,轻轻地对我说:“你说得对,不死树是邪物,所以你就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继续前行,却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好像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对付强大的恶魔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比他还要强大的恶魔。”西云萧好像又看到了老者的身影,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十八岁那年,老者拉着他的手朝那大屋走去。
在看到不死树后,西云萧整个人便像被蛊惑了一般,感到头疼欲裂,却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不死树身上移开。从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它死死地锁住了,恐惧从脚底涌向全身,除了感受它的蛊惑和七窍流血至死外,他好像根本没有办法自控。
可老者在走向不死树的时候不但没有丝毫不适,反倒以鬼影之手朝那不死树伸去。
那不死树完全将他吸住,他全身几乎变成了透明的血脉,毫无生命气息,如暗黑恶魔一般,与那不死树几乎融为一体。西云萧只是痴痴地看着老者慢慢地完全被不死树吸住,身体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拉扯他。
可事实上老者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不消片刻,老者竟然自己从不死树中挣扎了出来。在挣开不死树的时候,他整个人又恢复了正常人的常态,手中还多了一枚最小的不死之果。
“吃掉它,你就可以变得比它更强大。”老者以如山般坚定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将他从不死树的蛊惑之中拉出来。他的声音在大屋之中清冷如刀锋一般。
“我……我怕……”声音几乎是从西云萧的心中不经嘴巴径自呼喊而出,那是他这十年来第一次暴露出内心的恐惧,不管他曾经表现得多么坚定和坚强,在不死树面前他完全失去了自我。
可是老者说:“那就正视它,正视你的恐惧,正视让你恐惧的东西。你只有敢正视它,并且不被它影响,才能真正地强大。”
那句话像一把利剑一般从西云萧的内心直接割出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妈妈倒在血泊中,而他的父亲朝那个面具人狠狠地撞去……
西云萧感到一股热血从心里缓缓地涌起,他还没有完全摆脱不死树的召唤。可是当他意识稍微恢复一点的时候,他便径直接过老者手中那血的果子,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他没有变成透明的血脉和不死树融为一体,可是一声痛苦的咆哮后,却渐渐地化成了一具骷髅!
“这是身体强大的第一步……”老者满意地看着他以骷髅之身在不死树面前咆哮的样子,轻轻地说,“等你的心强大了,你才能真正地无所畏惧。”
三
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大屋门前时,西云萧正极力控制着自己与那不死树对视。但纵使如此,那些羽箭还是轻而易举地全都被西云萧挥手抓去。
“你的鬼影之手有进步。”颜奂展翅停在半空,微笑地看着他,“不准靠近那里,你知道规矩。”
“如果你不交出土的原体,我保证会毁了不死树。”西云萧不容拒绝地逼视着他。
“呵,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颜奂的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简直要把我迷倒。
可是下一秒我却差一点被他的样子吓瘫痪,只见颜奂一身纯白长衫迎风摆动,整个人竟然变成了一只白鹰!
白鹰,鹰中之皇!
他的咆哮声如惊雷之怒,张开利爪便向西云萧扑去。
几乎在颜奂化为一只白鹰的同时,西云萧骤然以骷髅的模样迎接他的攻击。
这是自月光城堡的月圆之夜被迫显出骷髅形体之后,西云萧主动以骷髅之形出战。我知道,这绝对是一场世纪之战。
从颜奂攻击的方式来看,他绝对不是以一只鹰的姿态在战。他是皇,是无与伦比的王者,利爪在与西云萧的短刀相碰时,就连这苍穹之树都摇摆不止。西云萧虽然可以接住他的攻击,但明显异常吃力。
在他们兵戈相见之际,千万只羽箭从四面八方以千军万马之势射来。虽然它们全都被西云萧挡住,花千树也保护了我们,可颜奂完全是以高高在上的姿势压制着西云萧。西云萧的每一刀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拨开。事实上如果不是颜奂主动出击,西云萧根本没办法接近他。他周身的力量太过强大,犹如一座大山从天而降。
“顶住!”花千树以骷髅之形冲进西云萧的身边,长刀凌魂朝颜奂的双眼刺去。
“小心点,你们可不要伤了他的脸啊!那么好看……”我紧张地朝他们高喊,惹得苍右和迟然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哦……看到美男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嘿嘿。”我尴尬地朝他们笑笑。
但事实上颜奂根本就不用我担心,凌魂刚到他的面前,他便用嘴直接咬住了它,接着花千树便和长刀一起被甩到了我们身后。
但颜奂甩开花千树的这个间隙,给了西云萧一个短暂的进攻机会。只见他一跃腾空,短刀划开了颜奂的脚踝。颜奂没有流血,但却惹来了皇之怒。
颜奂的翅膀以高频率振动,刹那间天空之树地动山摇般晃动,大屋的门被一股力量强行拧开,屋中那棵不死树流动得越加迅速,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天地为之呼啸,四方为之呐喊!
如果我们不是死死地抓住脚下的树枝,早被吹到千里之外了。可是我眯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西云萧竟然以骷髅之形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他冷冷地看着暴怒的颜奂,好像这场皇之怒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我只要土的原体。”他轻轻地对着颜奂重复。
“这将是你挑衅皇之怒的代价。”颜奂答非所问。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见西云萧霎时矮了半截。我亲眼看到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径直碾压到脚下的树中,毫无抵抗之力。
西云萧显然也很意外,他震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腰全陷在树中。他正想以短刀划开一道裂口冲出来,却见颜奂一声咆哮,整个人就完全被那巨树吞没。
“师兄!”
“西云萧!”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我们全都迎着那股强劲之风朝吞没西云萧的地方冲去。可颜奂显然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们,在我们刚到那裂口时,他振翅一挥,我们全都掉进了裂口。
“窥见不死树者,必以死相见。”
那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颜奂的最后声音。
“快救救他!救救他!你们快救救,求求你们了……”她泪流满面地对身边每个人恳求,可是所有人都嫌弃地躲了开去。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咬着嘴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面前躺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整个身体几近变成透明的中年人。她用力地摇着他,嘴里不停地喊着“救救他”,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无比地清楚,他根本就没救了。
“他会死吗?”小女孩开口的时候,声音平静得如一汪清水。
她没有说话,闻声却哭得更加悲伤。
“他会死,他会死,我们全都会死……”她哭倒在他身边时,突然紧紧地搂着小女孩。那时候她不确定小女孩知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她只是听到小女孩怔怔地问:“那……是不是以后,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是的……”她听过之后,声音越加悲怆。
“那我不要死,也不要妈妈和爸爸死!”小女孩抬头呆呆地对她说,声音虽稚嫩,却坚定异常。
可是小女孩的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彻底透明,完全消失了。一阵风吹来,她的眼前空荡荡一片,好像那里从来都没有一物……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刻小女孩忽然泪流满面,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
“妈妈,你也会离开我的,对吗?”她的眼睛虽然湿润,声音却异常平静。她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的女人怔怔地问。
然后她就看到那女人突然崩溃的样子,眼泪如河水一般夺眶而出,她被她一把抱在怀里。她没有回答她,却对她说:“孩子,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会害怕吗?”
“不要丢下我!不要……”小女孩将头紧紧地埋在她的怀中,她的声音终于带着不安的惊恐。
“喂,姚小姐!你醒醒啊!醒醒!”我感到有人在狠狠地推搡自己。我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然后立马跳了起来。我尴尬地朝苍右笑了笑:“恩……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姚小姐,你一定做噩梦了吧?你好像哭了。”他疼惜地看着我。
“没有没有,可能是摔疼了。”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他微笑,顺便松开了他的大腿。
我的确又做了那个噩梦。可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这个噩梦,所以我并没有大惊小怪。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我环视着四周。和想象的不一样,我们没有被绑住,西云萧和花千树也恢复了常人的形态。我环视四周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已做了同样的动作。
周围的空间很广,可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粗壮根须,每一根都要至少两个人才能环抱。这些根须并不是长在土中,而是长在空中。我再联想到我们是怎么下来的,突然明白这是天空之树的树底。
“对了,西云萧,你不是说天空之树之所以长这么大,是靠土的原体支撑着吗?那原体是不是就在这树底啊?看看这些粗壮的根须,怪不得天空之树这么大还没倒。”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兴奋起来,之前的恐惧也一扫而空,“说不定我们这次是塞翁失马啊!我们分头找找,可能很快就找到了也说不准!”
我说完便越过一根根须朝中央走去,可我还没走两步,却被西云萧一把拉住了。只见他警惕的声音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这里的确是树底,但谁告诉你这些粗壮的东西是根须?”
我还没搞懂他在说什么,就见所有的根须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四周明亮了起来。那是千万只沉睡的巨蛇睁开了眼睛!
四
我觉得我的背都湿了,冒的全是冷汗,连吐出来的都是寒气。我想等我平安回去了,一定要请个招魂大师把我吓掉的另一半魂给招回来。可是现在别说回去了,我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的赛跑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有句话说得好,面对雄狮的追杀,你不需要跑得比它快,而是需要跑得比你的同伴快!本着这句话,我在那千万只巨蛇睁开眼和西云萧呼喊“快逃”的同时,顺着藤条撒开了脚步,第一个朝上蹿去。天空之树很高,高得几乎直入云霄。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停,我不能死,所以哪怕是手上磨了无数个泡,腿几乎发软,我都始终没有半刻停下来喘气。我始终没有向下看,所以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从身边其他的藤条也在晃动来看,他们应该也正像我一样在拼尽全力向上爬。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谁一个意外被巨蛇吞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要活下去,哪怕是踩着他们所有人的尸体,我都不能停下!
当我瘫倒在被颜奂推下去的洞边时,庆幸的是他们也一个一个平安地探出了头,除了花千树的腿上流血不止。
千万只巨蛇以咆哮的姿势张着血盆大口忽然咬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有人都瘫倒在洞边喘着粗气,满头冷汗,谁都没有再说话,连西云萧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慌乱,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怪不得颜奂将我们打入这树底就不管我们了,原来他为我们准备了这样的大礼。以前我常常听说最毒妇人心,这简直是扯淡,最毒美男心才对啊!白瞎了我看到他的脸就想冲去亲一口的冲动,还是我的苍右男神可爱!
但是我没想到打破这份安静的竟然还是颜奂。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我们能平安地逃出树底。他停在空中,翅膀轻摇,一身白色长衫衬托着他眉宇间的愤恨。
“你们果然命大。”他的声音冷如寒冰。
如果他这时候再次发动皇之怒,我保证我们会死无葬身之所。可是意外的是,他竟然只是饶有兴趣地落到了我们面前,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对西云萧说:“三次你都没有死在我手上,看来你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我只需要土的原体。”西云萧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冷冷地看着颜奂,以一种巨人的姿态。
“我也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土的原体。”颜奂保持着微笑,“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它就在这里?”
是啊,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明明其他原体都丢了,依靠五行体的法则来寻找土的原体根本不可能实现,而幻影铜镜又只对火的原体有效。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信息指明土的原体就在天空之树,西云萧根本就像饭后散步一样,随随便便就带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不得不说,这确实让人不怎么放心。
“如果我有理由可以让你信服地交出土的原体的话……”西云萧说着吹了一声口哨,来到天空之树后便消失不见的小堇骤然从天而降,等它靠近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的眼睛已经从原本的墨绿色变成了赤红色!
它落到西云萧的肩膀上时,我才看得更清,它的眼睛根本就是一个随时会喷火吐珠的熔炉。
“小堇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在心里暗惊,这根本像着了魔一般。其他人显然也被小堇的样子吓到了,只有迟然淡定如初。
“其实这并不是小堇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西云萧虚弱地说,“前两次来这里它变成这样以后,我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原体的事,只以为它受了什么刺激。可是前不久它又独自飞到这里,回去时眼睛依旧如此。我查了资料才知道,它原本是上古渡鸦,在上古时期曾因啄食过土的原体才得以存活至今。它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土的原体在这里……”
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但最让人大跌眼镜的并不是小堇的身份,而是小堇在西云萧的肩膀上直视着颜奂的时候,颜奂白皙俊美的脸竟然如瓷器一般地慢慢龟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这个问题显然连西云萧自己都没有答案。颜奂更是没办法回答,他瞳孔里的傲慢突然间变成了恐惧,是深入骨髓般的恐惧。他张着嘴,想要发出痛苦的挣扎和尖叫,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双手试图抚摸脸颊,但还没有碰到脸,就痛苦地缩了回去。
我发现小堇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奂看,它赤红色的双眼越发地鲜红。颜奂在它的注视下忽然跪倒在地,仰天长啸,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仍旧发不出半点声音。白衣长衫如被风凭空撕碎一般,一片一片地从他的身上掉下来;白色及腰的长发凌乱如秋叶般脱落,白色翅膀慢慢变红,再由红变黑,像被烤焦般兀自粉碎一地;他整个人则由脸及身,缓缓地龟裂成无数块。
颜奂到最后都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就如一块被重锤击碎的瓷器一样散落了一地。
一个如此真实鲜活的人,就这样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堆碎片,整个过程迅速而残忍,让人甚至忘记了呼吸。
所有人见此情形惊呆良久。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我刚刚花力气从地上爬起,却又在瞬间跌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苍右疑惑地看了颜奂破碎的身体一眼,之后望向西云萧。
但西云萧并没有回答他,他久久地注视着颜奂的身体,看到那堆碎片当中有一块碎片忽明忽暗地发出了光芒,才朝它走过去。
所有人都看到西云萧弯腰在颜奂的身体里拣出一个心脏模样的碎石。
花千树的眉头也紧紧地皱成了一团,她满脸不可思议地朝西云萧走去,紧紧地盯着那块忽明忽暗的心脏模样的碎石轻轻地说:“难道颜奂本身……就是土的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