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和手下打什么招呼，贺小武就径直回到圣城自己的宅院。一直面无表情的他看到晃晃悠悠蹒跚地跑出来的儿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张来了双臂。
“见到了卢惊了？”他的妻子追着出来抱起才二岁的儿子，不让孩子妨碍贺小武卸下甲胄。
“嗯……”贺小武皱皱眉头卸去甲胄，又咧嘴笑着接过儿子高高举到头顶，小孩子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乱舞着。贺小武又把儿子放到肩膀上，扛着孩子在院子里转起圈来。
被晃得很满足的儿子一直咯咯地乐个不停，不知不觉地贺小武就想到了父亲那宽厚的肩膀，想到了父亲宽厚的肩膀上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淘气的弟弟，贺小武猛地停下脚步。
看着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的丈夫，少妇美丽的脸上泛起一丝愁容。本来她看到丈夫的甲胄上并没有动手痕迹后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如果……”她咬着嘴唇轻轻的说，手不由得握紧了。
贺小武摇摇头，“我未必是他的对手。”他看了一眼妻子，这个当年让他神魂颠倒的美丽女子，心下隐隐又痛起来。
“父亲让我们晚上也去参加一下卢惊的欢迎宴会。”少妇渐渐放开手小心翼翼地说。
“那这次我以什么身份呢。”贺小武冷冷地问。
“代表圣城。”少妇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说了。
“圣城城主的爱徒和女婿，还有黑鹰侍从团副团长的身份，是吧。”贺小武放下儿子，哈下腰在儿子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下，“我去。城主有命，鹰贺怎敢不从。”然后一转身进了内堂。
看着贺小武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莫难离的一行清泪默默流下来。
“妈妈……”儿子有些害怕了，小手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
……
“小丫头，我叫贺小武，你叫什么。”
“我，我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就带你去草原玩。”
“……我叫难离。”
……
“难离，你在哪儿”
“小武哥……你怎么了”
“又挨师父打了”
“疼吗”
“走，我们去找赤狐玩去。”
……
“小武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之后一定回来。”
“我等你。”
“嗯。”
……
“难离，我要加入圣教，我要娶你。”
“嗯。”
……
十三年的青梅竹马，在贺武死后的半年，两个人终于在圣城城主的首肯下完成了婚姻的仪式，可是小武哥已经完全变了。新婚的快乐并没有驱散他心中父亲身死的阴影，这婚姻真的让他快乐了吗。
“城主，我要去北地！”
“师父！我要去帮助小虎，他才17岁。”
“城主……”
贺武带到圣城来的二万虎豹骑和五千重甲骑兵被圣城打散编制，以千人为单位派往了东北极寒之地防备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敌人，虽然那里千里无人烟。而贺小武也被任命为黑鹰侍从团的副团长，完成了身份的转换。
一年半前，贺小虎战死了，贺氏一族几乎全部战死在北地。莫难离心中一阵抽痛，那时是真真的血色的眼泪从丈夫的眼中大滴大滴地掉下。从此，贺小武变得更加沉默、冷漠，除了见到儿子时之外，再也没有了一点点笑容。
只是她不知道，贺小武对着儿子笑，只因为这孩子长得和贺小虎小时候实在是太像了。
贺小虎是替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哥哥死的，在一个人的时候，贺小武无时无刻不被这个想法折磨着。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自己面对天下兵马时心生恐惧了，以余无念的意愿为借口，扔下了平北军的将士逃到了圣城，那么北地之战他应该是最高统帅，而不是那个武功稀松平常的小弟弟。
那个一直只知道恶作剧的弟弟却最终扛起了贺家的战旗，勇敢地战死在了家乡的土地上，用他血性捍卫了贺家的尊严。而他，这个曾经自命英雄的贺家长子却苟活在圣城的庇护下。居然还有了妻子，儿子。
只有在挥舞起手中的大刀的时候，贺小武才觉得自己可能活着。
“小龙应该还活着。”贺小武换好衣裳，黑色的丝质长袍上绣着展翅欲飞的雄鹰。他朝着妻子语气平淡地说。
莫难离面色一喜，可是看着丈夫面无表情的模样却没能说什么。
贺小武和一身银色长裙的莫难离在大批侍卫的簇拥下刚刚在城主府外下马，就看到了不紧不慢走在引路人身后四处张望着的鱼虫。
鱼虫看到了他，夸张地使劲地挥挥手。
贺小武微一点头，刚要进府，鱼虫却已经冲了过来，“你叫贺小武？”莫难离已经听说圣城来了这么一个从灭神山下来的人物，看上去很英俊，说话也很白痴。
“如果方便，过几日，在下去尊驾处拜访。”贺小武看了一眼鱼虫，面无表情地走上了阶梯。
莫难离向笑呵呵的鱼虫轻施一礼，紧紧地跟上了丈夫。
城主府也无墙，外围栽着七行参天大树，一眼望不到头，大树间种得满满的高高的花墙和树墙，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府中的情况。
鱼虫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缀在贺小武一行身后也登上了府前的阶梯。
跨过大门，鱼虫一下子兴奋地跳了起来，“湖！大湖！”如何他也想不到眼前城主府大门后面居然是一个烟波浩淼的大湖，远远的湖中央是清晰可见的高耸入云的圣塔。这是鱼虫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往来穿梭的画舫。他追着贺小武一行准备上船时，却被客气地告知，因为他是尊贵的客人只能坐专供给自己的那条画舫。
第一次坐船，鱼虫嗷嗷地叫着，脚尖粘在船帮上，就这么踩着船帮绕着画舫连着溜达了好几圈，几次都像是要一头栽进湖水中。引得船上众人要么心惊胆跳要么侧目而视，而四周的画舫上则传出无数的大笑声。
直到鱼虫像猴子一样挂在船楼飞檐上打晃时，接引使终于忍不住劝了他一句，“鱼先生，您可是圣城的贵客，莫让人小瞧了圣城。”想不到鱼虫嗤了一声，“这么大个圣城，有谁敢小瞧。”接引使说不话来了，他总不能狠心地说，是小瞧了您。不过看上去就算是被小瞧了，这位举止荒诞的先生也不会在意的。
接引使一脸无奈地望着这位近乎傻子的人物，还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头，住那么好的宅院，还有单独的画舫接送，而居然连个亲随侍从都没有。
圣城规矩森严，内外有别，内府与迎接鱼虫等人的侍从团不做交集，所以并不知道鱼虫的来历，如果知道这位是灭神山下来的话，只怕接引使话都不敢说了。毕竟他也有耳闻，灭神山曾经隐隐在圣城大闹过几次，甚至让那位老祖宗也毫无办法。
船行了十数里，终于到了中央岛。鱼虫蹦下画舫，望着眼前的圣塔，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他一下子就呆住了。白色的圆柱形圣塔外表居然没有丝毫装饰，接缝处近乎浑然一体地直直插入天际，鱼虫突然有种烦躁的感觉，那尖尖的塔尖似乎直刺入自己的心里似的。
“鱼先生，请快走一步。”接引使催促道。由于鱼虫的任性，画舫甚至不得不在湖中原地连着转了无数个圈子，弄得接引使现在还有些头昏目眩的，要不是几个人拼命拦着，鱼虫甚至想跳到湖中去畅游一番，结果这一路浪费了许多时间，眼看欢迎宴会就要开始了。
“灭神！”莫烟笑着走过来，示意接引使退到一旁，府中人早就向她禀告了鱼虫那条画舫的异常行为，“好玩吗。”看着还在望着圣塔发呆的鱼虫，突然想到了他酒后居然……莫烟不由得脸上飞红了。
“不要提及灭神山的任何事情，更不要说你的灭神山的传人。”莫烟毫不避讳地和鱼虫耳语道，轻轻的香气弄得鱼虫耳朵痒痒的呵呵地笑起来。
看着莫烟郑重的神色，鱼虫笑着答应了，不过又问道，“似乎卢惊大哥他们也都知道的，还有很多人知道的。”莫烟笑笑，“知道是知道，你不承认就好。”
鱼虫歪歪脑袋，盯着莫烟看了看，点点头。
“你的身份就算是圣城属地的修行者吧。”莫烟被鱼虫盯得有些紧张，“如果觉得怠慢了的话，灭神也不要生气，以后我再给你赔罪。”
“哼！”莫烟突然身子一颤，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又消失了，莫烟知道应该是灭神山的哪个老头在警告她。
她捂着小嘴，笑了笑，一扭腰肢，就当一切没发生过。那几个老头子生气不生气的，不需要她去管了，圣城自然有压得住场子的人出面。
在某个地方。
“人三哥！”鱼虫的三师父刚刚小小发泄了一下怒火，就被盯上了吗。
“这么多年不见，人三哥风采依旧。不过三哥不请自到还爬那么高干嘛。”
“这里凉快。”
“三哥莫非不知道你下面就是小妹的闺房吗，要不要下来一叙呢，小妹可是思念三哥得紧啊。当年……”话音未落，胖胖地身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哥，别急着走，给小妹点时间，叙叙旧也好。”几条身影随后从各处闪了一闪，如淡烟一般向同一个方向追了下去。
“谁在说话？”鱼虫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番。
莫烟暗自一惊，“你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说话。”鱼虫挠挠脑袋。
这就是师法自然的真谛吗，莫烟更觉得鱼虫的能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很多人在说话啊。”莫烟有些勉强地笑着指了指四周有意无意望着这边的人流。
“不是指他们了，是有人传音。”鱼虫打断她的手势。
“我怎么没听到呢？”莫烟确实只是听到了一个鼻音。因为那人说话时把声波用内力压到了一线，她想让谁听见谁才能听得到。
“我是感觉到了，算了。”鱼虫揪了一下耳朵，“走吧。”
“灭神，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他会带你进去的，不喜欢久坐的话，再让他带你离开。”莫烟有些歉意地说，又叮嘱道，“记得，不要乱闯。”挥手招过接引使，“带鱼先生随便坐坐就好，就在外殿吧。”莫烟想了想吩咐道。
“很多人都有不想被人家知道的秘密的，是吧”鱼虫笑笑。笑得莫烟心中一颤，转而释然，“他怎么可能是故意这么说的呢。”不过却也心中暗自警醒，“这样一个人，只要是他接触过的东西，学起来什么会很快的，以后有些事还是要小心一点。”却不由得脸上一红，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
这一次来到圣城参加牡丹之宴的各地贵族世家子弟，刚到时圣城都是按照与其家族地位相应的规格摆接风宴的。但是因为来得这些人中很多相互认识甚至还是亲戚关系，为了营造气氛，摆接风宴时，贵族子弟们谁想参加都可以。
今夜的晚宴原本只是安排了城主与卢惊和鱼灭神见面，只是当与会者得知名震东海的卢惊来了，也都好趣地陆陆续续地赶到了，甚至火焰王朝的两位皇子和建功侯父子都提前预订了位置。为了对这几位的身份表示尊重，这只为卢惊而办的接风宴就临时改成了圣城的招待天下俊彦的晚宴。
在来到圣城的这些贵族世家当中，很多人的先辈都曾在灭神山寻宝时失踪了，遇到孤身一人的鱼虫只怕麻烦不小。虽然圣城禁止私斗，但是如果有人提起当众决斗的话，圣城是不能阻止的。
莫烟叹了口气，如果这些人知道鱼虫是灭神山下来的话，想必决斗的帖子能把鱼虫埋起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城主决定还是暂时不要让鱼虫暴露身份，反正他也说了不想娶九朵牡丹。
莫烟本来提出不如不要让鱼虫参加这次晚宴了，可是城主和富贵城的城主商量了一下后却拒绝了，莫烟也隐约猜出了城主的想法，或许他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鱼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或许是想试探出灭神山真正的力量吧。只是这样何必隐藏鱼虫身份呢，让他大摇大摆地接战天下英雄也是直接的办法。莫非……莫烟有一些黯然，难道两位城主都认为鱼虫不是陆采丈夫的合适人选吧，或者说陆采的未来丈夫已经内定了。
想起了当年自己嫁入圣城的时候，虽然也是天下俊秀云集富贵城，可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是两位城主早就决定的，那次的牡丹之宴只不过是别人的盛宴。
她倒是希望鱼虫能娶了陆采，一直以来对这个师妹她是呵护有加，自然希望她能走和自己不一样的路，她也看不来陆采对鱼虫似乎有着连她自己都不能分辨的感情。只不过几乎还是赤手空拳的鱼虫在各方面来说都不是其他人的对手，除非这一次灭神山施展出大手笔来。对于陆采而言，她更喜欢的，不，更需要的是那些重权在握叱诧风云的英雄。
莫烟幽幽地叹了口气，婚姻只是政治的一种手段，就算是当事人谁又会真的在乎这种婚姻是否幸福呢，长久的利益才是最最真实的东西。在这乱世之中，女人、男人不过都是任人博弈的棋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