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
听到背后有人大喊,双手插袖,一边走、一边埋头沉思之状的青衣少年滕然转过头,迎面而见的是一张满面堆笑的胖脸。
“什么事!”他淡淡说道,刚才他心里头琢磨事儿呢,被这小子一喊,灵光顿时断了,满脸不悦之色。
“东哥,我的好大哥,我的亲大哥哟!”胖少年舔着脸,一副狗腿儿的模样。
“您就放过我吧,你昨儿提到的那事儿,不成,我三爷爷一听直接怒了,挥舞毛掸就把我赶了出来,你也知道,我身胖腿短跑得慢,胳膊、大腿、还有这肚子都吃了好几家伙,到现在都生疼呢!”
他一边说,一边深怕对方不信,将衣服下摆、裤腿儿、袖子纷纷卷起来,“您瞧瞧,这。这.。还有这儿.。好多呢!”
“不成!”青衣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右手慢悠悠地从袖摆中伸出,然后五个手指头像有准星般的在空气中一捉,随即摊了开来。
“不成那也没关系,许小胖,把你欠我的钱还我就行!”
“东哥,您家大业大,拔根汗毛都比咱粗,区区一点儿小钱,你看能不能先赊着!”胖少年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弱弱地问道。
“小钱!”尤东面皮一抽,一口气差点没岔过去,“三百两纹银也算小钱,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家那店子,一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吧!”
“我们许家是雅商,卖的全是书和笔墨纸砚,沧城就这么点大,销量哪里上的去!”许胖子一蹦三尺高,口中喷着唾沫星子,狠狠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哪及得上你爹尤半城,全城最大的油商、米商、木柴商一人全包了去,每日日进斗金,大半个沧城的人都是指着你们尤家过活的,我家怎么和你家比!”
尤东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怪笑,没有说话,眼瞅着这位看上去愤愤不平地家伙表演,大发牢骚。
许小胖费了半天唾沫星子,偷偷拿眼瞧去,见尤东只是一脸无谓得笑,顿时一脸地丧气,没了说下去的兴趣。
“那个....东哥.....等我想想办法.....”他的声音小的比蚊子还轻,明显没什么底气。
一口气拿出三百两纹银,他简直想都不敢想的。这可不是小钱儿,以沧城人的生活标准,三百两银子足够一家收入中等的普通百姓过上数年。
“这只是本钱,本钱你懂吗!“尤东没好气地甩出一句。
“要不是念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我不收点利钱!”尤东心里想到。不过他瞧见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不忍,暗道这也不是兄弟逼你,谁叫你出门没看黄历,总是走霉运呢!
他二人均是沧城的商贾子弟。沧城是个小城,人口刚过万,没几家世家高第,大富大贵之家也寥寥无几,像模像样的学堂更是只有一间,因此有教无类,入学堂念书不分阶层,大凡有点财力的人家都会送家中年轻人去城里的青云学堂入学,青云学堂夫子只有1名,学问不错的助教倒有不少,督导学生们功课倒也游刃有余。
他俩不到九岁入学,如今都十四了,同窗有一段日子了。
即使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呀,尤东碎碎念道.
话说上月十五那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因为要和县衙师爷商议一年一度祭祀的事宜,夫子只上了一个时辰的课便匆匆下课,那名助教张秀才恰好也有事,便给他们放了假。尤东一看时间还早,大方地掏出银子,和往日一样请许小胖去西郊马场骑马。
对于年轻人来说,一马一鞭,如飞箭一般奔腾在路上,引来无数路人侧目,那是相当惬意地。尽管他们年纪还小,骑得也只是几匹跑的不算快的驽马。
许小胖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骑着骑着忽然马惊了,大黑马一路疯了似的撒蹄儿狂奔,眼看着前边是坚硬的橡木篱笆墙也敢冲撞过去,结果是相当悲剧的————一人一马摔了一个七晕八素,动弹不得。
尤东吓了一跳,连忙赶过去照看,许小胖倒是命大福大,甩了甩大脑袋,没事人一样一咕噜翻了起来,拍拍屁股,浑身上下除了擦破点皮外,啥事儿没有。
那匹大黑马却悲剧了,竟摔坏了右蹄,成了残疾马了。
人没事就好!尤东带着许小胖回到马场,却被马场的人扣住了。这西郊马场说起来是皇家的产业,专门为官府和军队养马的,说话硬气的很,一点儿也不给面子,牛气冲天的程管事说许小胖骑术不精,造成马场的军用马匹损失,扬言要通知官府,让他蹲大牢啊。
许小胖当场懵了,幸亏尤东上下周旋,最后看在他老爹尤半城的份上,马场开价二百两银子,不然休想走人。
许小胖哪有那么多钱!
于是事情的结局成了这样——尤东写了一张二百两银子的借据,他则完好无缺地回了家。这笔债自然是他欠下的,尤东只是代付,没的说。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许小胖心中害怕一直没敢告诉家里,要不然他娘和三叔会轻饶了他?
好在尤东够仗义,一直没提这事,他倒是耿耿于怀了好久。
再有一次,是个刮风下雨的日子,学堂放假,两人聚在一起,来到一家叫做春香楼的酒楼二层把酒狂欢,吹牛侃大山。两人正说得天花乱坠、有点飘飘然的时候,许小胖突然嘚瑟了,兴致一来,端起一大盘肉包子冲楼下扔了下去。
春香楼有一个大大的雨篷,每逢雨天,都有大把的乞丐蹲在楼下避雨。
这个时候也不例外,足足二十来名乞丐蹲在那里,对他们来说,不用淋雨已经很幸福了。
包子雨落下的时候,许多乞丐根本反应不过来,那些身手敏捷的、运气好的一抓到吃的,就往嘴里塞。
这可是春香楼的肉包子,一两银一盘的好东西,别说做乞丐的,就是普通人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有吃的,大家抢啊!”人多粥少,仅剩的几个肉包子引起了众乞丐的哄抢,一阵阵怒骂厮打的喧嚣传来开去,路人见了纷纷停下脚步,对这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尤东和许小胖趴在窗户上往下看,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尤东见了也不稀奇,许小胖一直有点儿伪善,常常变着法子接济穷人,虽然用的是他尤大老板的钱,尤东却根本不在乎,包子才十几文钱一个!他尤家的钱多的用不完,每天浪费点儿,也是九牛一毛罢了。
没多久,争斗升级,一些乞丐抓着食物不放,另一些没抢到的心一急,顿时下了狠手。
“啊!”一声惨叫传来,尤东发现,一名乞丐竟然用铁叉剁了另一名乞丐的手,只是因为后者的手还抓着半只包子没有吃完。
路人顿时惊呆了。不过这还没完,一件更加乐极生悲的事情发生了。
在街上许多人目睹下,一名早早争夺到肉包子的老乞丐,也许是饿过了头吃的太急,也可能是怕别人抢夺,竟将拳头大小的包子一股脑子塞入口中,结果没吞咽几口,忽然两眼翻白、口角流涎,手捂着咽喉没命地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
“噎住了!”有好心的路人上来拍肩,拍了十几下却无济于事,眼看老乞丐抽噎得越来越厉害,急忙跑去找大夫。
许小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老乞丐一口气塞住没缓上来,忽然两腿一伸,脑袋一歪安静了下来。
出事了!尤东和许小胖两人急忙走到楼下。
尤东上前一探,顿时“丝儿~”鼻子直吸凉气,老头已经没气儿了。“他噎死啦!”
“死人了,有人死了!”围观之人纷纷惊叫起来,乞丐虽然微不足道,可也是条人命儿,平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一下永远见不到了多少有些伤感。
有迷信的人已经开始深思,老乞丐生前做过几件善事、恶事,竟然会吃东西噎死,这种死法在和平年代实在少见,死后会是上天还是下地狱呢!
死人——报官——找亲属——验尸,这都是不可缺少的环节。
沧城官府拿着纳税人的俸禄,办事儿一点儿不含糊,没多久,仵作的验尸报告下来了。
人,是吃东西噎死的,没有任何外伤和中毒的迹象,怪不了别人。
不过吃东西噎死这门子怪事儿沧城人几十年没听说了,总感觉有点儿不靠谱。
于是有人便插嘴,就是书商许某某家那小子炫富嘚瑟,乱扔肉包子把人给噎死的。很多人一聊起这个事儿,总会幽幽一叹,说是那小胖子要不嘚瑟,兴许老乞丐就不会死了。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许小胖的悲剧又来了,老乞丐的亲属————一个头发乱糟糟、浑身臭烘烘的中年人找到了他。
老乞丐家道败落已久,一直孤零零地活着,很少人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不成器的混混儿子。
这痞子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刚在赌场输光了钱,浑身麻溜的只剩下了大裤衩子,一听亲老子死了竟精神大振,当场撒丫子往许家书坊跑,然后往人家门口一躺就是两天两夜,每看见一个路人,都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自己唯一的亲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扬言要许家一命陪一命。
这事儿起得许老爷子七窍生烟,差点儿一病不起。
都是我惹的祸。许小胖无奈,悄悄找到了尤东,问尤东有什么办法!最后混混得了一百两银子安家费,这事儿才算摆平。
好吧,又欠了一笔巨款。这两下加起来,一共是三百两,许小胖惹了事,欠的倒也不冤,尤东要账更是天经地义。
不过尤东原本没要他还,他甚至从没提过,只是有一天尤东突发奇想,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想见识一下许家闻名沧城的那本奇书——《隆散人百宝集注》。
隆散人,一听名字便不寻常,听人说这本书还记载有修仙之术呢。
尤东心里认为,只是借来看看,又不是不还,自己花了300两银子,也说不上占他许家的便宜。
“东哥,小事儿!”许小胖满口答应,可事情却办黄了。
现在他是欠人钱理亏,只好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这事情闹得!”见状,尤东也很不是滋味。
感情我成了黄世仁了,不过他沉吟了片刻后,没有多说,只是冲对方摆了摆手,加快脚步融入了夜色中。
他的背影很快模糊起来。
“兄弟你放心,后天,最迟后天一定帮你搞来!”许小胖涨红了脸,捏紧了小拳头,暗自发誓道。
他在学堂念书就不行,一直没什么朋友,尤东待他这么好,简直如兄弟一般,如今只是办点儿小事罢了。
听母亲说,明天三叔去省城进货,老爷子最近身体很不好,根本不管是。明天晚上,就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看着尤东已经彻底消失的背影,徐小胖楠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