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主任把话说得很轻松,但保强还是把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令王改芳心里有点诧异:“到底怎么了?有啥事给嫂子说说!”
“我,我——”保强想,到底给不给她倒出实情?
“你今天怎么啦,吃生柿子啦?”
“我,我想要一个准生证。”
“啥?你想生第三胎呀?”
王改芳笑着说,这下保强有点急了。
“不是我要,是,是给别人的。”
“谁呀?”
保强又踌躇了一会儿,说:“好吧嫂子,这事给你说一下,可千万不能给外人说。”
“哎呀,嫂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
保强压低声音说:“保义哥给三伯找了个小保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全村谁不知道?”
“可有些事你就不知道,那女的不是小保姆,是三哥的小老婆,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是回来生孩子的。”
“啊?这个我没看出来。这可是违背计划生育的呀!”
“哎呀,我咋不知道这?我就是想:保义哥是县长,反正咱也管不了他。如果到时候咱要是管,他肯定会给镇里说,咱反而被动。既然这样,不如咱给他个顺水人情算了。”
王改芳想了一会儿说:“这个……你是支书,你看着办。只是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了。”
“就因为这,我才给你说的。”
巫保义是县长,这在村民们的眼里是个多大的官呀!谁不想和这样的大官套套近乎?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方便,所以王改芳想,既然巫支书说了,自己就索性做个人情,于是拿出一份盖有章的准生证,在上面签了字,然后说:“啥时给他送去?”
“咱现在就去吧!”保强在心里想,万一以后谁捅了这事,反正是两个人,自己也好减轻点责任。
两个人一起来到巫全贵家里。
刚刚吃过早饭没多大一会儿,小霞正准备去北地上班。小娜因为和保治后半夜交欢太困,没起床,早上小霞做好饭叫她时,她迷迷糊糊地说:“小霞姐,你先吃吧,我再睡会儿。”保治的哑巴媳妇也早早起来做了早饭,吃饭后便下地干活了。这会儿保治还在睡觉。
“保强哥,军嫂子,恁俩有事?”小霞看见他俩心中咯噔了一下。
“三伯不在家?”保强说。
“我爹出去两天了,你找我爹有事?”
保强闻听,和王改芳对看了一下,小霞看到他俩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咯噔。
“噢,没啥事,这两天,如果三伯或保义哥回来,你让他们见我一下,啊?”
保强说着和王主任准备离去,小霞送到门口说:“保强哥,军嫂子,到底什么事,我也好给我爹说。要不我给三哥打个电话?”
“不不不,不用小霞,回头再说吧!”
小霞的额头上已渗出汗来了,她知道军嫂是抓大队计划生育的,她出现肯定跟计划生育有关,所以就跟着他们追问。王改芳看小霞着急,就说:“巫支书,我看咱就跟小霞说说算了,省得保义哥又跑一趟。”
保强听王改芳这么一说,顿了一下:“中,就和小霞说说吧。”
三个人回到堂屋里。
保强说:“小霞,军嫂也不是外人,所以这事我和她商量了一下。”说着,保强停了一下,“我是支书,军嫂是妇女主任,是抓计划生育的。”
说到这里,保强掏出烟来,小霞脸上已渗出许多汗。见保强掏烟,慌忙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保强说:“小霞,别找了,我这有,已经吸着啦。”
“爹也不知把烟放哪儿了。”
等小霞又坐下以后,保强接着说:“那女的怀孕几个月啦?”
小霞脑子轰的一下:“他们怎么知道的?”但接着小霞又听到保强说:“我和军嫂子商量了一下,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又怕三伯和保义哥担心,就先发一个准生证吧。”
保强说着,王改芳便把那个红红的盖有县计生委和镇政府朱印的准生证拿了出来。
小霞先吓了一跳,心突突地跳出了心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才又跑了回来,她接过小红本看了看,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小娜去流产的。”
“哪能呢,都是自己人。”保强说,“只是这事不能再让外面的人知道,特别是该生的时候,不要再到外面去,咱大队大,人复杂,别让谁捅了出去。”
小霞不住地点头。
送走两个人后,小霞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看看那个红红的准生证,心才放回了肚里。
保强和王改芳走了以后,保治才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他看见小霞手里拿着个红本本在发愣,就走过去说:“小霞,拿的啥呀?”
“刚才保强哥和军嫂子送来的。”小霞说着,保治已走到面前。他把小红本接过去一看,又递给小霞说:“这些人整天溜富人的屁股沟,咬穷人的蛋,啥球准生证,不要这个生下了他敢咋着?”
“五哥,人家也是好心。”
“啥球好心,三哥要是不当县长,他们这会儿该来收罚款了,说不定连人都弄走了啦!”
两个人正说着,小娜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看见小霞、保治在说话就问:“恁俩大清早在说啥?”
见小娜出来,小霞赶忙把那个小红本掖进衣兜里。
小霞笑着说:“都几点啦,还大清早哩?”
“几点啦?”
“九点多啦!”
“哎呀,我今儿个还得到镇上去一趟。”小娜说着,忙去打水洗脸。
保治说:“我跟着你。”
小霞瞅了五哥一眼。保治说:“是三哥让我保护她的。”
保治领着小娜在镇上转悠了一天,两个人把钱寄回去以后看了电影,又泡在录像厅里一下午,天将黑的时候才回到村里,路过保根的家门口时,保治交代小娜先回去,他到大哥家转一圈儿。小娜叮嘱保治快一点回来。两个人俨然一对夫妻。
保治是个心里装不住货的人。前天晚上三哥把二哥堵在屋里的事,就像两只兔子一样在他心里乱蹦跳,他真想找个人侃侃,可他知道这事不能对外人说,此刻他来到大哥家里,就想和大哥侃侃这事。
保根一家正在吃晚饭,见保治来了,许妮忙站起来打招呼,并给保治盛了一碗饭。
“保治咋闲啦,快点吃饭吧!”
保治也不客气地接过饭碗:“我刚从镇上回来,陪那个小妮儿在镇上转了一天,真够累的。”
保根看见保治戴着自己的手表,心里就不舒服,又听保治说陪那女的在镇上转了一天,心里更不是味,就白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保治,并特别瞄了瞄他手腕上的手表。
许妮听保治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劲:“你怎么跟那女的逛了一天街,你是咋勾上她的?”
“大嫂,什么叫勾上的?你不知道,如今我是那女人的保镖,是三哥让我保护她的。”
“噢,老三把她让给你啦?”许妮开玩笑地问。
“你去球吧!老三会恁大方?”
“那怎么让你当保镖?”
“你不知前天晚上,半夜三哥回来啦,可怎么敲门都不开。原来,二哥钻到那女的屋里了。老三可气坏了,就把二哥好一顿打,要不是我,非出人命不可……”保治吃着饭,眉飞色舞地说着,弄得保根、许妮和毛毛都瞪大了眼睛。
“本来,三哥要把二哥送到公安局里,是我出面调解,最后罚了老二五千元钱。”
“他认罚?”许妮吃惊地问。
“他咋敢不认?昨天上午他就乖乖地把罚款交了,是我收的,三哥让我收的。”保治的脸上露出无限的自豪。
“哎哟,这回你二哥这铁公鸡算是拔毛啦!”
“可不是嘛!他这就叫针扎着疼,刀砍着不疼。”保治说着吃下一大口饭,又吸了一下鼻子。
许妮忽然觉察到了保根的沉默,就交代保治:“这事出去可不能乱说,啊?”
“那是,对外人说这干啥?”
两个人侃得起劲。保根却只顾大口大口地吃饭,并不时地拿眼翻一下保治。毛毛在一边也听得入神,他的眼光在保根和母亲、保治之间穿行。可保治和许妮两人浑然不觉。两个人从老三的小蜜说到捉奸,又谈到保福要闹离婚的事,许妮少不得要骂上一通没良心之类的话。
一顿饭吃完,保治的胡侃欲也得到了满足,他把碗随手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站起来干咳了两声,又把手伸到大哥面前要烟抽。等保根把烟递过去,自己也点了一支,许妮才忽然觉得保根有点不对劲,忙问:“你咋啦?”
保根并不答话,只是乜了一眼保治说:“别给我出去乱说。”说话带了鼻音,没有了底气一般。这令许妮有些诧异。
要是平时,保根肯定会以大哥的威严叮嘱训斥保治两句。可此刻,他也是一个“受害者”,甚至在保治眉飞色舞地谈时,他还在心里暗暗祷告,这二杆子可千万别把手表的事也兜出来了。
保治没有说手表的事,他点着烟吸了几口,然后看了一下他的手表说:“大哥、大嫂,我走了。”
巫保义昨天早上走的时候,心里就不放心,他本想晚上再回来一趟,可有一个必须参加的会走不开,所以今天下班后他又借故回来了。保治高高兴兴地从大哥家出来,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一辆黑色轿车,保治想三哥又回来了。
回到家里,小娜和小霞刚吃过饭,保义正和小霞说话,看见保治过来便拉了他到堂屋里。
“五弟,我正找你呢。昨天情况怎样?”
“二哥如数交了罚款,我还多要他三百。”保治向老三汇报着情况。
“钱呢?”
“我给小娜啦,今天上午我陪她到镇上,她把钱寄回去了。”
“寄哪啦?”
“谁知道?不是寄给你啦?”
“啊,不管他,兴许是寄回她老家啦。告诉三哥,昨晚老二又来没有?”保义仍然担心二哥,因为在他眼里老二是个十足的流氓。
“他哪儿还敢来,他要来再罚他五千。”
“大哥来了没有?”巫保义忽然想起老大,因为老大毕竟和他有仇。
“球,你还不知道,大哥是个老实头,他会来?就是来了,有老五在,他敢怎样?我晚上睡在大屋里,有一点动静我都能听到。”
“好!今儿个你俩上街,都去哪啦?”
“咱那个小镇有啥玩头?她把钱寄走后,看了两场电影,又看了看录像。”
“中,中。”保义连忙说,“我就怕她一个人在家没事心里急得慌,你要没事,白天就陪她上镇上转转,想看录像、电影就看,我给你些零花钱。”说着又掏出几百元钱递给保治。
保治接了钱说:“三哥,你不是说给我五百块工资?”
“噢,是,那钱你没扣?”
“那是罚款,五千三全给她啦,我扣下不成贪污啦?”
“行,行!”保义又拿出几张钱递给保治说,“五弟真行,原则性就是强。”
保治接过钱,笑着说:“三哥交代的事咱是公事公办。”
巫保义和保治说了话,正准备往小娜屋里钻,保强来了,一进门就嚷道:“三哥,回来咋不吭一声,好让兄弟准备准备。”
巫保义闻听,忙把保强让到堂屋里:“我晚上回来有点事,马上就走。”
“是不是回来幽会小嫂子?”
巫保义对保强此时到来十分反感,就说:“别乱说,我有别的事。”
“哎呀,要是无事就和老弟去喝一杯,要是陪小嫂子,我就不打扰了。”保强好像没有觉察到这位和自己一同进城拉脚的三哥的反感,仍笑着说。
“哎呀,保强,酒改日再喝吧,我真的有事,要不这么晚回来干啥?我马上还得走。”
见保义这么说,保强就站起来说:“那我走了。三哥,那事小霞给你说了没有?”
“说了说了。”保义心中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着说,“兄弟操心了,不过,这事你可千万替老兄保密,可不敢露一点风声!”
保义本想追问他一下是怎么知道的,但想想既然已经如此,也就算了,只得用恳求的口气要他保密。
“那是!三哥,这事你放心,谁要是提意见说准生证的事,我就说是韩书记专门从县上特批的。”
“哎呀,保强,使不得,使不得。”保义打断了保强的话说,“你还是替我保密为好,如果真有人问,你就说不知道,可千万不敢乱说。”
保强见保义如此说,就说:“行,你放心吧,三哥,我听你的,其实大队也就我和王改芳知道。”
“啊,谁给她说的?”巫保义大吃了一惊。
“没事,她是抓计划生育的,都是自己人。”
“行行行,你要交代她,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可不敢再扩大范围啦!”
“中中中,你放心吧三哥,我一会儿就交代她。”
好不容易把保强送走,巫保义钻到了小娜的屋子里,可就在这时,司机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巫县长,您的电话。”司机把手机递了过来。
“哎呀,让他等会儿再打,等半个小时。”
“是……是你岳父的……”司机明显地放低了声音。
“啊,怎么不早说。”巫保义接过手机,脸上就堆起了笑容,“是爸!我在外面有事。好!好!我现在就回,三十分钟我就赶回去。”
巫保义收了线就向小娜、小霞和保治匆匆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急急忙忙地坐车回了县城。
从保义家里出来的保强讨了个没趣。
一大早保强和王改芳把准生证送去,他本想交给三伯,可三伯不在,只得交给了小霞。谁知晚上保义就回来了,保强推掉了别人喝酒的邀请,想单独和保义哥这位往日的难友聚聚,并把准生证的事和他谈谈。可保义好像没有一点儿兴趣似的,只管催自己走。说是有事,什么事?不就是回来和小蜜睡觉?可你和兄弟喝一杯酒,心里热乎乎的、心头晕乎乎的再去幽会不行?非得把兄弟我赶出来,真是今非昔比,一旦得势便摆起了官架子,变了蝎子就蜇人。
心里想着,不觉便到了门前。刚才南地李富顺想租用大队的两间房子收废塑料,请几个大队干部的客,要自己去,可自己推托了,此刻如果再去还不显得没意思?保强踌躇了一下只好回家。
“噫,李富顺请你的客,你咋没去?”父亲巫全林问。
“没去,我有点别的事。”
“啥事?”
保强坐下点上一支烟。
停顿了一会儿,巫全林才说:“作为支书,这种事一定要到场,人家是专门请你的,你要不去就显得有架子。还要人家请第二回?特别是如果在这种时候,把事情定下来了,人家会不会以为你不当家?这样自己的威信就会受到影响……”
“哎呀,你别说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