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便慢慢地转过身来,谁知竟变了个模样,满脸都是灰土。三狗为她拍打着,还用胳膊肘在她脸上擦,终于那女的露出了笑脸,三狗好不激动,急忙翻身压在她身上,女人摇着头,扭着身子,佯装拒绝。三狗可不愿意,两条腿用力地夹住她的身子。终于那女的不再动了,还伸出手在三狗大腿中间摸,三狗正准备操作,门外传来一声吼叫:“五狗,你哭啥哩你?明天我结婚,你今晚哭啥哩你?”
三狗被这猛然的吼声吓了一跳,慌忙起来,看看黑咕隆咚的夜,大狗在外面发脾气。
原来五狗看到大狗结婚,乡里乡亲前来道喜,人来人往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哑巴女人,便伤心地抽泣起来。
大狗在接送前来道贺的人们,人渐渐少了,他才注意到五狗屋里传出抽泣的声音。大狗想明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你却在家里唧唧哝哝、鬼叫似的哭泣,不由怒火中烧,便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吼叫,谁知这吼声惊醒了三狗的美梦。
三狗被大狗惊醒后揉揉眼睛,想想刚才的梦境,摸摸被窝里,除了纸并没有女人。可大狗还在门外吆喝五狗。三狗快要气死了,一向懦弱的三狗忽然披上上衣,跳到院子中间,朝着大狗就是一脚:“你吼啥吼?别人正在做梦你知不知道?”
大狗正朝五狗的屋子发脾气,冷不防三狗从背后踢了一脚,不知是怎么回事,回头一看三狗披着棉袄穿着裤头,趿拉着鞋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便指着三狗问:“你干啥你?”
“干啥?干啥?别人正在做梦,你吼啥哩吼?”
“做梦别人都不准说话?”
“你说话小声点儿行不行?你把人惊醒了知不知道?”三狗吼叫着,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大狗一听原来是三狗睡觉做梦被惊醒了,看他那架势,也不敢再多说话。这时巫全贵从堂屋走出来:“吵啥哩吵?看你那样子像个啥?”
三狗这才感觉下身有点冷,没好气地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想把刚才的梦续下去,可无论怎样,闭上眼睛就是睡不着,摸摸那张画还是纸的感觉,他越发气得发昏,又一次跑到院子里吼大狗:“半夜三更你吼啥哩吼,耽误别人睡觉。”
大狗已经回屋,不再吭声,五狗也因大狗的训斥停止了哭泣,三狗一个人只穿了一条裤头在院子里大发脾气。巫全贵气愤地从堂屋里走出来,看着三狗的样子就一肚子的火气:“你妈那×,你半夜三更起来闹啥哩闹!”说着,要去打老三。三狗赶紧钻进屋里,蒙了被子,伤心地抽泣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前来道贺的乡亲已渐渐减少。巫全贵里外看看,二狗和四狗还未回家,就虚掩住大门回到堂屋里,坐下来闷闷地抽烟。
从早上到现在,小霞一顿饭也没有吃,此刻正在里间垂泪,常妮陪着小霞抽泣,栓柱娘在帮助常妮劝说小霞。
“小霞,你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叫娘心里难受哇!”小霞的床头上放着一个小衣箱,箱盖上放着一碗饺子,是常妮特地为小霞包的。
“是呀小霞,你一天不吃东西,身子骨怎么受得了?明天出嫁,叫你妈怎么放心?离开了娘,自个儿要学会照顾自个儿,这个样子可怎么行啊!”栓柱娘说着,不由得流出眼泪。
“孩子,你心里难受,娘心里就不难受吗?娘心里更难受呀!女孩子总得要嫁人,娘十六岁就和你爹结了婚,这几十年不是也过来了?什么事儿都要想开点,啊?李庄村离咱这儿又不远,常回来看看娘,娘也会去看你的。你生月大,现在也算十七岁了,不算小了,可不能光由着性子,娘就是担心你这个,啊?吃点饺子吧,娘专门为你包的,白面饺子,肉馅儿,你不吃东西,叫你婶子也在这儿陪着你,你不让你婶子回家睡觉了?”
常妮说到这里,栓柱娘又一次把碗端起来,递到小霞的面前:“闺女,吃点饺子吧,你不吃,婶子回家也睡不安稳,啊?吃点吧!”
小霞无力地接过碗筷,哽咽着,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看着小霞吃起了饺子,常妮和栓柱娘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不说话,干坐着,看着小霞慢慢嚼动的嘴唇。好久,常妮忽然想起了小七和小六,就说:“哎,小七跟小翠一块去四川已经几十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该回来了。”栓柱娘说:“兴许小翠帮小七找好了对象,要带回来,人家不准备准备?”
“那也不写个信或者打个电报。”
“年轻人办事毛躁,兴许给忘了。再说四川离这儿好几千里,我想年前会赶回来的。”
常妮停了一会儿,又说:“小六这孩子,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回来了一个晚上,就被吵走了,也不知在外面干啥?”
栓柱娘见常妮又想起了小六,心里又要难过,就劝说着:“嫂子,不用想他了,小六这孩子挺精明的,上次不是听你说他学会了缚笤帚,兴许又去缚笤帚了。一个大男人,又有手艺,还会饿着?”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看看小霞已把碗放在衣箱盖上,里面还剩七八个饺子,常妮就走过去说:“霞儿,再吃几个,吃完吧!一天没吃东西啦。”
“我不想吃了,你叫我爹吃了吧!”
“你吃吧,厨房还有呢。”
小霞端起碗吃了两个又放下:“娘、婶子,我吃不下了,你们睡吧。”
看着小霞病恹恹的样子,已没有再吃的念头,常妮就说:“那你睡吧小霞,好好睡一觉,我和你婶子出去了。”
两个人从里间走出来,关了门。常妮又到厨房里,把小霞剩下的饺子盛在碗里,看看还有大半碗,就端到堂屋,递给正在抽烟的巫全贵:“吃吧,霞儿给你剩的。”
巫全贵接过半碗饺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眼泪就流了出来,女儿,我的女儿,心疼了大半辈子的女儿,就要离开自己了。他想着,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大喜的日子,除了大狗以外,一家人谁也高兴不起来。大狗的高兴劲儿也早被抑郁的气氛冲淡了。
早晨,大狗一个人早早起来,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不一会儿,做饭的师傅来了。还是上次五狗结婚时本村的那个厨师,尽管说好不再待客,但直系亲属还是要招待的,再加上娶亲的日子也是送客的日子,所以就又把厨师请过来,做了几桌酒菜。
大狗见厨师来了,赶紧抽出一支烟来,帮厨师点着,两个人说着话,厨师捅开了火。其实饭菜都是头两天做好的,今天只要到时按程序端上去就行了,但厨师还是早早地来坚守工作岗位。
接着栓柱娘也来了,她今天的任务是帮助小霞梳洗打扮,还要一同把小霞送到对方家里。
换亲可不比别的,两家同时承担着迎娶的任务。每项程序又不能少,所以便显得忙乱。一般是两家约好时间,两家接亲的人一起出发,然后再在约定的时间一起起程,这样主要是避免一方反悔或出现别的问题。
接亲的一般要去一个长辈男子、一个长辈妇女或者同辈的嫂子,然后就是几个放炮的抬嫁妆的,一般是本家兄弟们,再就是新郎本人。大狗今天结婚,按说该让巫全林去,可丽丽今天也要出嫁,只好请本家的另一个叔字辈的男人。女客本想让栓柱娘去,可栓柱娘有送小霞的任务,所以还得请另一个人来,好在巫庄巫姓宗亲较多,况且这种喜事谁都愿意帮忙。另外的事就安排五狗和一群毛头小伙子去做。
送亲则必须由一个女的长辈出面,这任务就落在了栓柱娘的头上,至于男客一般是兄弟或者叔叔,因为是去做客的,越多越好,但既是换亲,两家就要商量好各自接送的人数。除栓柱娘和另一个本家的妇女外,常妮安排由二狗、三狗、四狗和巫姓的几个同辈兄长去送小霞。四狗说头蒙不能去,就只有二狗、三狗两个人去了。
吃过早饭,包括大狗、五狗在内的一行接亲的人在约定的时间出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李老铁家一行接亲的人来到了巫全贵家里,一家人便开始忙乎起来。
招呼接亲的人吃了一顿饭,看看将近十点钟,便准备出发。
小霞昨天哭了一天,晚上只吃了半碗饺子,早上被母亲叫醒时显得疲惫无力。栓柱娘帮她打扮,穿上为她准备好的枣红棉袄和粉红色棉裤,然后又端来一碗饺子让小霞吃,小霞说吃不下,常妮就流着泪劝她说:“吃吧小霞,这是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你不吃饱,娘心里难受哇!”
小霞在母亲和栓柱娘的百般劝说下总算吃完了半碗饺子,再让吃时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这时铁蛋和接亲的一个婶子过来催促小霞起程,小霞一下子趴在常妮怀里哭了起来:“娘,我以后还能见你吗?”
“能!咋不能哩?李庄离这儿没几里,你想回来就让铁蛋把你送回来,啊?”常妮说着也流下泪来。
小霞趴在常妮肩膀上哭着不起来,接亲的婶子和栓柱娘便拉住小霞说:“闺女,该走了,三天以后是回门,你就可以回来,到时多住几天,啊?小霞,走吧!”
常妮也说:“去吧,孩子,过三天就回来,娘等着你,啊?”
小霞抽泣着,泪人一般被栓柱娘和铁蛋的婶子扶上了铁蛋推来的自行车,常妮看着小霞像只孤苦无助的小鸟离开了家门,这才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小霞,我的好孩子,是娘害了你呀,娘心里难受呀……”这哭声震颤着,仿佛要撕裂整个冬天。
巫全贵不忍心看小霞离别时的样子,躲到小七的房子里抹泪,听见常妮的哭声,就跑出来,惊慌地叫道:“小霞走了?狗他娘,小霞走了?”
“走了!小霞走了!他爹!呜呜……”常妮毫无顾忌地抱住巫全贵失声痛哭,巫全贵心如刀绞一般,看看屋里没有了女儿便忽地冲了出去:“小霞,我的孩子……”
看着小霞坐在铁蛋的自行车后面,巫全贵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常妮也从家里跑了出来,哭喊着……
小霞看见巫全贵突然跑出来向她招手,喊她的名字,便忽地从车子后座跳下来,哭喊着跑了回来,众人谁也拦不住。小霞一下扑到父亲怀里:“爹,你这就不要女儿了?!”这声音似无助的小鸟的鸣叫,似叼在狼嘴里的小羊的哀鸣,像刀子一样,刺在巫全贵的心里。女儿,盼了半世、疼了半世的女儿,如今就这样离开了,叫这个汉子怎么忍心哪?
“霞儿,爹对不住你呀!”
小霞、巫全贵、常妮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不禁为之落泪。
最后,小霞还是被栓柱娘和铁蛋婶子拉走了,她坐在铁蛋推的自行车上,像刚刚从山林里捉来装进笼子的鸟一样,显得茫然、惊恐。
将近十一点钟,接亲的人回来了。巫全贵一家便开始忙活起来。
大狗笑眯眯地推着自行车,会明在后面坐着,刚到门口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本家的嫂子上前把会明从自行车上搀扶下来,向家里跑去,一斗草料落在三个人的头上,众人说笑着跟进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