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狗和四狗打了架之后,气咻咻地冲出家门,在外面转了几圈,又旧病复发,去找一群小弟兄打扑克。那时打扑克也没什么东西可赢,谁输了,就在脸上贴一张纸条。今晚五狗心情不好,又加上好长时间父亲不让打牌,所以他一走进牌场,就像孙悟空回花果山一样,众人一片欢呼,给他让了个位置,不一会儿他便贴了满脸纸条,像挂满了白花花的胡子。等大狗来叫他时,他正在兴奋的高潮。
“五狗!”大狗站在那里厉声吆喝。
众人一看是大狗,一下子都哑了,五狗也蔫了。
“干啥?”五狗揪着满脸的纸条说。
“回家!”大狗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
“不回去,人家玩一会儿咋了?”五狗想起了在家里父母训斥他的一幕,赌气地说。
大狗本想发作,可一看这一群小伙子,就压下火气,伸手一把把五狗脸上的纸条捋掉,压低声音说:“看你的样子!回家去,爹让我找你,有事。”
五狗这才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怏怏不快地跟着大狗离开了牌场。
由于纸条是用糨糊粘上的,五狗抹了一把仍未抹净,回家后巫全贵一看五狗的脸走了样,一片一片地发白,就凑过去看着说:“你妈的,脸怎么了?”说着一指头捣上去,吓得五狗赶忙后退。
“洗洗脸去!”听到父亲的训斥,五狗这才觉得脸有些发紧,就怏怏地走到厨屋打水洗了洗。
五狗洗好脸,悄悄地走进堂屋,像一棵歪脖树靠门站着。
父亲开口道:“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是整天打打闹闹,说你多少回了?一点都不长记性,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还是这样……”
听到“娶媳妇”三个字,五狗本来勾着的头忽然昂了起来,眼睛猛然一亮,心里像一锅热油倒进一碗水一样,立即炸开了。他强忍着快要跳出来的心听父亲说着,但再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听到最后几个字“回去睡觉吧”,他便一个箭步冲到院子中央,高举双手叫道:“我要娶媳妇了!”
说着一头扎下去,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由于用力过猛,头上磕了一个包,也不觉得,他又叫道:“我要娶媳妇了!我要结婚了!”
看着五狗的这些举动,巫全贵又好气又好笑,他冲出屋子,冲着五狗叫道:“大半夜,你神经啥哩?睡觉去!”
五狗这才揣紧一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走回屋里。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五狗就起来催促四狗给他腾房子,气得四狗从被窝里伸出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因为高兴,五狗也不气恼,还嘻嘻笑着走到院子里,看一家人还没起床,就拿起扫帚把院子里里外外扫得起明发亮。接着又把缸里的水也挑得满满的。
扫完地挑完水,五狗又一个人在院子里高兴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母亲开开屋门出来倒尿盆,五狗迎上前去接过尿盆就往后院跑,乐得常妮心里一阵高兴:“这孩子听说要娶媳妇也学勤快了。”
五狗帮母亲倒了尿盆,就跑回厨屋问准备做饭的母亲:“日子定了没有,是不是今天?”
“你个傻小子,敢情昨晚你爹说的你就没听?定在十一!”
五狗一听立即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还有五天呀,这么长时间!”
“你这孩子,五天还长啊!结婚是大事,就不准备准备?让人家笑话。”
五狗一想,也对,是得准备准备,买点东西,布置一下新房,只是总觉得这五天时间太长,太难熬。
过了一会儿,五狗把头伸进堂屋里,看父亲已经起床了,就悄悄地溜了进去,父亲立即喝住:“干啥你?挑水去。”
“缸挑满了!”
“那就不会帮你妈扫扫地?”
“地也扫过了。”五狗说完,看父亲不再问话,就溜进里间。小霞因为要上早自习,早就去学校了。孩子还在睡觉。那女人见有人过来,赶忙起床,五狗一把按住照她脸上“咬”了一口,女人哼了一声,低下头漾出一丝笑容。
自从那天到公社卫生院后,五狗就忙里忙外为她治病,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卫生院的伙房买饭,买回后又要喂她吃,她不让,摇摇头示意自己会吃,可五狗非喂她不可。于是五狗就喂她一口,喂孩子一口。三个人占据着放了四张床的病房一角,把那里闹腾得暖融融的。同房的病号哪一个看了,都为这恩恩爱爱的一对夫妻所感动。他们真是幸福的一家。为了伺候她,五狗消瘦了许多。有几次,她想起自己在车站找不到丈夫、身无分文、孩子和她都饿着肚子的情景,不由得掉下泪来。她拉住五狗的手,想感谢这位好心的汉子,可她无法表达,只有两行热泪,而五狗又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要去叫医生,她死劲地拉着五狗做着手势不让去。当五狗终于弄明白她的意思时,她会心地笑了。她想报答他,她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
此刻,当五狗悄悄溜过来亲她的时候,她真的感到一丝甜甜的幸福。五狗在医院时几次都想和这个女人有更深入一步的发展,但碍于环境,更重要的是她有病,他怕弄坏了她的病弱之躯,如今回到了家里,五狗不禁又欲火中烧。他看到这女人脸上的笑意,受到了鼓舞,伸腿就要往被窝里钻。女人赶忙摇头,并用手指指外面,五狗认为是要他关门,正要走过去,只听巫全贵叫了一声:“五狗,你妈叫你呢!”
五狗闻听,极不情愿地走了出来:“干啥吗,妈?”
“干啥?人家病刚好,你缠啥哩,让人家多歇一会儿。自己的媳妇也不知道心疼。”五狗一听便咧着嘴笑了起来。
那女人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要帮常妮做饭,常妮赶紧把她劝住说:“你病刚好,歇着吧,妈自己能干。”
众人也相继起床,走到院子里打水洗脸。
下地的钟声敲响了。大狗、二狗、四狗、小七相继出门去上早工。常妮赶忙说五狗:“你也去干活吧!歇了一个多月了,去干会儿活,吃了早饭再和她一块去镇上买东西。”五狗闻听就高高兴兴地拿了工具离开家门。只有三狗还在蒙头睡觉。
巫全贵便站在院子里大声吼道:“三狗,你磨叽啥哩?起来上工去。”
三狗这才慢腾腾地穿上衣服,出门上工去了。
吃罢早饭,巫全贵本想让大狗去镇上为五狗置办结婚用的家具,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去。他吩咐众人下地干活,五狗和那女人上镇上去买衣服,并让五狗带上架子车,以便将他买的桌子、柜子、大床等物什拉回来。
五狗这回可高兴透了。他套上架子车让那女人坐上,女人不坐,他不依,两人推让了好一会儿,那女的才抱了孩子坐在架子车上。老两口看到这情景高兴得直骂这个浑小子。这时五狗过来,要父亲也坐上架子车,父亲面带喜色地骂道:“你个浑小子,我七老八十了?要你拉我,你们先走吧!”
五狗拗不过父亲,就拉起那女人游行一般走出村子。
待五狗一行走后,巫全贵也取了钱,向镇子上走去。
四狗这几天总不高兴,并不是因为没有争上这个媳妇,五狗那架势虽让他不满,但看看父母大哥都无奈,他也就不再去争。让他苦恼的是那天又和三嫂接上头以后遇到的尴尬。当晚他就去找三嫂子。他按照三嫂子的吩咐,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三嫂的窗口,轻轻地在窗户上敲了三下,三嫂立即咳嗽一声,门便开了。巫三在堂屋的里间睡觉,毛毛就睡在他的身边,只三嫂一个人在外面的床上。
四狗进屋后带上门,便急不可耐地脱了衣服钻进三嫂的被窝里。两个人马上扭作一团,谁知当四狗把三嫂子压在身下准备进行时,同白天一样,却怎么也挺不起来,两个人急了一头汗,也无济于事。三嫂亲自动手又搓又揉,终于使那东西有了点起色,可没有一会儿就又耷拉下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三嫂有点发急。
“我也不知道。”四狗感到羞愧。
“在砖窑时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他妈的,这是怎么了?”四狗急得抓耳挠腮。
两人只得抱在一起,亲了又亲,做一些徒劳的假动作,直到巫三家的公鸡叫了,四狗才慌忙摸黑穿上衣服,匆匆离开。
四狗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一幕,那家伙竟挺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四狗又来到三嫂家,三嫂热情地接待了他。他向三嫂汇报了昨夜回家后的情况,两人便又开始忙活,谁知情况同昨晚一样。末了三嫂说:“四狗,你怕是得了阳痿,吓的了。要赶紧治,治好了再来,三嫂等着你。”
“怎么治呀?”四狗问。
“吃药呗,听说有一种药能治好,要不找医生看看?你这可能是吓的,能治好的。”三嫂安慰着四狗。
当四狗出了三嫂的门回家后,那东西又开玩笑似的挺了起来,伸手一摸,手上立即黏糊糊的,巫四狗恨恨地照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几天来,四狗一直为这事烦恼,因而便不再与五狗斗气,任他去娶那哑巴女人。
四狗不吭声,三狗除了哭便没了本事,好事自然落到五狗头上。
四狗心里想的只是怎样治病,吃什么药才能把病治好,不辜负三嫂子的一片好意。
五狗拉着架子车带那女人去镇上买东西,无疑是在村里作了个宣传,一下子村南村北的人都知道五狗十一要结婚。
晚饭后大队支书巫全林来到了家里。
“三哥,你怎么先让小五办啦?得先给老大呀。”巫全林不无嗔怪地说。
“兄弟呀,我也是没有办法。五狗这孩子死活说是他接回来的人,就是他的。给这女人看病时他又左右不离地死守着,你叫我咋办?反正一群孩子都得办,娶一个说一个。看病时他俩也混熟了,我看这女的也挺喜欢五狗,就给他办吧!再说,五狗这孩子没个正形,整天打打闹闹,惹是生非,结了婚,有个女人拴住,兴许会好些。”
巫全贵说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巫全林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停了停就问:“听说日子定在十一?”
“现在都兴这样,就搁十一吧!”
“东西准备得怎么样?”
“今儿晌午五狗和那女的去镇上买了些衣服,我去给他们买了一个柜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张床,也没别的可准备的。”
“待客(请客)的事你咋办?”
“咱有面,明天叫老大去割些肉,买点菜,娶头一个媳妇,我不想太寒碜。”巫全贵说着递过一根上午在镇上买的百花烟,并划火柴帮九弟点着。
巫全林吸了一口烟:“三哥,现在可是反对铺张浪费,你可别又碰到点子上,啊?”
“不会,你放心吧老弟,我还留着钱给大狗他几个娶媳妇用呢。”巫全贵说着抽出自己的烟袋,装上一锅烟抽着,看着巫全林想走的样子,又递过去一支烟说:“九弟,还有个事想给你说一下。现在办事都兴什么三大件的,我一大群孩子,娶头一个媳妇,也不能太不像话,全升弟(巫全林的亲弟弟,巫丽丽的父亲)在县供销社当营业员,我想托他帮忙把这三样东西给买了,不知他啥时回来,你看——”
“她是个哑巴,要手表干啥?一百多块的。”
巫全林没等三哥说完就说道。说了之后又觉着自己的话太猛,就吸了一口烟,停了一下说:“自行车可以买,反正一大群孩子也得骑,她能骑几回?”
“那是,那是,我也是这样想。”巫全贵连忙接道。
“至于缝纫机,买了之后也不会闲着,以后再娶媳妇就不用买了。”
“那是,那是。”巫全贵看着九弟的脸色不住地附和着。
“全升不知啥时回来?你先给他说一下?”巫全贵试探地问。
“现在这东西比较紧,平价恐怕不好买。”巫全林又说。
“这我知道,只要能买着,高价也可以,不就多几个钱吗?”
巫全贵说着,又递过去一支百花烟。
“这事比较急,我明天叫丽丽去给她爸说一下,如果一时买不下,就把我家的那辆自行车先骑过来,飞鸽牌的,才买了两个月,也是全升高价买的。至于缝纫机……叫全升想法吧。”巫全林说着,想起弟弟前两天才买回来的一部平价华南牌缝纫机,如果急用也可先拿出来,只是这话没有说出口。
“哎呀!这太谢谢他九叔了!”常妮闻听,也高兴地插话。
“都是家人,有啥好谢的。”巫全林说着吸着烟。
这时巫全贵叫道:“大狗!”
大狗赶忙从屋里出来。
“刚才你九叔说了,让你全升叔给买自行车、缝纫机,你明儿准备五百块钱,给你九叔送过去。”
大狗答应着在堂屋里坐了下来。
“用不了那么多。”巫全林说着,“飞鸽自行车平价是一百五十八元,高价也就是二百出点头,缝纫机平价是一百三十四块,高价也就是一百八十块,拿四百块钱就有烟钱了。”
“大狗,明天给你九叔四百五十块,多少事都是他跑的。”巫全贵说着,又吩咐大狗:“你去北头代销店打斤酒,叫你妈炒个菜,今天高兴,我和你九叔喝两杯。”
“不不不,这可不行,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让我这支书咋当啊!”
“没事,在自己家里,你批斗我的时候,我又不会说出来。”
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大狗拿着一个瓶子,去北头代销店打酒。常妮赶忙到厨房把盐罐里腌了一个多月的一块肉拿出来,炒了两个菜。等大狗打酒回来,两个人就说笑着喝了起来。
巫全林和巫全贵要大狗坐下来喝一杯,大狗神色慌张地说:“不了九叔,你和爹喝吧。”说完就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小屋。父亲、母亲和巫全林都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原来,大狗在代销店打了酒,回来的时候,走到卫生所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里面亮着灯。平时晚上这里总是没人的,他来的时候从这里过,也没注意。见里面亮着灯,他想这么晚了,丽丽还在这里干什么?不由得走到窗下。可刚到窗下,里面的灯灭了。他想离开,忽然里面传出声音来,是两个人。他侧耳听听,里面嘎吱嘎吱地好像是床晃动的声音,接着听见丽丽嗲声嗲气地说:“哎哟,四哥,你慢点。”
……
“把四哥美死了。”
然后又是呼哧呼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