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痛,沉吟片刻,方才幽幽道:“水公子身边,有那么多的绝世红颜,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入眼吗?”
水清的神情有些凄然,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必定不会有的。”
夕阳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放下一切,抱住他,抚平他眉间的忧愁。想到这里,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身边。当我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一阵冷风从耳边掠过,我终于回过神来,停住脚步,怔在当地。
他就在我面前,似乎只有一伸手,就能触即。其实,要走在一起,脚下还有千山万水,沟沟壑壑;彼此之间,还横亘着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涯。一步之遥,其实难以到达。
水清见我起身走到他身侧,不禁吃了一惊,疑惑地道:“你要干什么?”
我朝他深深一揖,道:“我得走了。”
水清轻轻地点头,道:“罢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说着,也站起身来。
回城的路上,我们并肩而行。水清似乎也有心事,所以一直默然不语。直到走到天香楼附近,我们要分路而行时,水清方才止住脚步,看着我道:“近期我是不会出来的,五月四日下午,我在这里设宴,你一定要过来。”
我抬头看他,见他眼眸中带着一丝深深的期待,便温顺地应道:“好呀。”水清含笑点了点头,带着萧风,转身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不再黯然神伤,心灵也已经平静如水。
今天的幸福,虽然很短暂,但已经足够让我回味一生了。
够了,真的够了。
我在街头伫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折身转到四合院里。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四合院里张灯结彩,新房里双烛齐燃,欢声笑语不断。我除下身上的男装,重新换了衣服,也走进新房,大家笑闹了一阵,方才出了新房。与北静王和冯紫英道别后,我与紫鹃扶了黛玉,叫上明月,大家一同坐着轿子,取路折回西宁王府。
次日起来,我们正聚在西宁王妃房内陪王妃闲聊时,莲儿突然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在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我察言观色,见莲儿面上微带着一丝羞红和尴尬,便在心中大喜,原来流言的传播速度比我料想的要快呀。她说的,必定是万之扬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我便转过头,默默打量着西宁王妃。就见西宁王妃脸有愠色,沉吟良久,方才道:“莲儿,你打发人去东平王府,请东平王妃即刻过来说话。”
莲儿听了,忙答允下来,转身出去了。我听了这话,便知道果然是为了万之扬,当下心中大乐,看着西宁王妃,装模作样地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西宁王妃叹息一声,勉强笑了一笑,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事情罢了。”我也不再追问,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我们又陪着西宁王妃聊了一会,有小厮过来说北静王爷与冯紫英联袂来访。我与紫鹃忙扶了黛玉,起身辞了王妃,折到留芳园中。北静王爷与冯紫英正在幽云阁里闲坐,见我们过来,忙起身相迎。
待大家分别见礼后,我便独自起身,退出幽云阁,转回西宁王妃的上房,躲在角落里看热闹。此时东平王妃的鸾轿已经到了,西宁王妃将她迎入上房,两人关门叙了一会儿。不一时莲儿出来传西宁王妃的命令,派了四十名侍卫,去京城的花枝柳巷,寻找万之扬。吩咐众人,若是寻到了,就即刻将他带回来。又命人去请御医馆,将稍有些名气的太医都带过来。
西宁王府的侍卫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拖着满身酒气的万之扬回来了。此时御医馆的太医也已经到了,一大群白头长须的太医围着万之扬,一起诊治一番,拉扯一阵,又商量了好一会儿,方才战战兢兢地回话,说万之扬并无大碍的。
我看到这里,暗自一笑,心里大乐。万之扬有病的消息,如今大约早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不过,青楼里却没有智者的。因此,这谣言只会越传越烈,绝不会停止的。而花柳病,向来是烟花之地的大忌。就算如今诊断清楚了,也必定难以解释清楚的。这几年来,万之扬一直在那些地方留宿。今后的日子,他一定会过得很艰难很艰难的。
我想到这里,眉开眼笑起来,转身折回听雨楼里,坐下做了一会儿针线,又在楼前看了看花草,荡了一会儿秋千,这一天,我过得很是悠闲快乐。
到了晚间时分,我与紫鹃照例陪着黛玉,到西宁王妃处请晚安。因天色已晚,东平王妃已经打道回府了。我拉住青儿,悄悄问了问,方才知道万之扬也走了,大约又出去闲混去了。我的本意也不过是整整他,如今既然得偿所愿,自然很是开心。回房后,一夜无梦,睡得极是安稳。
到了三月六日,这天上午,贾家的人打发玉钏,带了四个小丫头过来,说是老太太身体不适,请黛玉即刻回去探望。西宁王妃闻言,自然无法推脱,即刻命人备了轿子,打发轿夫送我们回贾家。
黛玉拉了我与紫鹃,又唤上玉钏,四人一起坐了华轿。明月和春纤各自坐了一乘小轿,轿夫将轿子抬起,一同启程前往贾家。
一坐进轿内,黛玉便望着玉钏,轻声问道:“玉钏妹妹,老太太到底怎么样了?”
玉钏压低声音,缓缓道:“昨儿个我听太太说要打发人来接姑娘,我便自告奋勇地来了。”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续道:“老太太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这是太太的主意,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将姑娘带回去。”
紫鹃听了,惊讶地蹙起蛾眉,不解地道:“这可奇了,二太太向来就不喜欢姑娘,我们出来了,彼此都落个自在,怎么今天竟特意来接姑娘呢?”
玉钏轻轻一叹,答道:“太太的用意,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前几天我听宝二奶奶跟太太咕哝,说她找人打听清楚了,每天给老太太送金陵菜肴的锦绣楼,京城第一酒楼——天香楼,第一银楼——梦兰轩,其实都是林姑娘家的产业呢。还说这三个地方,生意十分兴隆,每年大约能有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益呢。”
我听了这话,便暗自思忖,那一日,黛玉听说贾母思念家乡,便命人每天都给贾母送金陵名菜,虽然菜肴的种类并不多,但每样都是精细之物,每日的成本大约在二十两银子左右,价值不菲。如今贾家是薛宝钗管账,事事都由她做主。锦绣楼的伙计必定要先见过她,才能去探望贾母的。薛宝钗素来心细,又善于察言观色,在这些事情上也格外用心。她若是仔细探听一下,自然就能将京城那些店铺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当下凝神想了想,沉吟片刻,心中若有所悟,忙看着玉钏,问道:“贾府的家计,如今怎么样了?”
玉钏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慢慢道:“已经大不如前,捉襟见肘了。前不久老太太将自己的体己都分了,太太一共得了一万五千两银子,都被宝二奶奶拿去,填补旧账了。如今府里的开支是能省则省,连我们的月钱也已经拖了二个月了呢。上个月,宝二奶奶还将三姑娘和四姑娘房里的小丫头裁了两个,赵姨娘和周姨娘房内的丫鬟也各裁了一个,连她们的月钱也都由二两改为一两了。不过老太太,太太,宝二爷房里的人都还在。”
黛玉听了,便皱起眉,含忧道:“这样的厚此薄彼,赵姨娘见了,不是又要生气惹事吗?三妹妹岂不又要伤心了?”
玉钏笑了一笑,轻声道:“若是说赵姨娘,姑娘再不必担心的。近来赵姨娘安分守己,性情已经大变了呢。她每日里只是督促三爷上学看书,闲了就在屋里做做针线,并没有惹是生非。赵姨娘知道我与姑娘关系好,也悄悄跟我聊过几句的。姨娘说,姑娘对她那样好,特意送了银钱给她,又在三姑娘面前替她说好话,替她调停。她素来受人嫌弃,如今难得有人看重她,她好歹要争口气儿,才对得起姑娘的一番心意。三爷如今也很好,读书很用心,现在已经开始写文章了。我听一些小厮说,家塾的夫子很喜欢三爷,说依三爷如今的进度,明年的春闱,竟是大有希望呢。”
黛玉闻言,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一脸欢愉,点头笑道:“这就好,三妹妹总算能过一段安心日子了。”
玉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那些事情,姑娘就不必再操心了。姑娘还是想想今儿个的事情吧。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太太似乎又在算计姑娘呢。林姑娘,你可猜得出太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