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摇摇头,沉声道:“楼里的衣服与我给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这是我给你的,你就该收下。”说着,低下头将衣服披在我身上,这才转身离开。那两位青衣男子忙追了上去,临行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大街上挂着盏盏灯笼,远远望去,像是两条红线,而那个因为脱下外套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就那样自红线中穿过,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压下心中生出的异样情思,凝住心神,笑着道:“张伯,我也不能在耽搁了,您关了店门,也回去歇着吧。”
张西点点头,笑道:“夜深了,我先送雪姑娘回贾府吧。”说着,便唤了一个小丫头打灯笼,陪着我朝贾府奔来。
此时的贾府依旧阖府通明,繁华似锦,角门也没有关上。我轻声向张西告了别,道了谢,顺利溜回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喧闹声,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元春晋封为贵妃,又回府省亲,意味着贾府的荣华富贵已经到达了顶峰时期。
元宵佳节过后,看着府中人开始耀武扬威,飞扬跋扈,我只在心中冷笑。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天真,轻松地将整个贾府的命运系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后宫,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在那样的一个地方,一个女子的青春能有多久?君王的恩宠又能坚持多久呢?
虽然已经知道贾府了未来的命运结果,但我并不会刻意去改变什么。何况我在贾府人微言轻,就算我想做改变,也不会对那些得意扬扬的人有任何影响。我下定决心,除了林黛玉的命运,我不必在意其他事。
元妃回宫后,没多久就命人传来谕旨,为了不荒废了园子,让众姐妹和贾宝玉进了大观园内生活。
林黛玉选择了潇湘馆。二月二十二日,大家将东西收拾好,一起搬了进去。
潇湘馆如我想象的一样,清净幽雅,尤其是那充满古色古味的房间布置,更让人爱不释手。馆内的千株青竹翠绿欲滴,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让人耳目一新,很是别致。林黛玉的闺房很精致,外间的窗下案上都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一走进来,就可以闻到淡淡的书香,很是清雅。我与紫鹃明月春纤分住在黛玉闺房的两侧,每人都有一个小巧的房间。我很喜欢我的房间,推开窗户,入眼处就是一片青绿。微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很是有趣。
因为明月的到来,黛玉的身体大有好转,我与紫鹃便很是悠闲,常常聚在一起做针线。我只会十字绣,现在有了机会,就常常向紫鹃请教。这天晚上,我学会了一种新针法,正在高兴,春纤走了进来,对黛玉道:“姑娘,宝二爷已经回来了。因为烫了脸,所以不能过来。”黛玉听了,十分着急,便要赶着过去瞧瞧,明月忙扶着她去了。
过了几日,我正坐在窗下绣手帕,听到怡红院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便放下手中的白纱巾,打算出门看看。刚一出潇湘馆,就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宝玉也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两人遇魇了。
黛玉急得流眼泪,有人去报告了贾母王夫人贾政,众人一齐拥到宝玉房中来。薛姨妈正好在王夫人房里,也带了她儿子进来了。只见那薛蟠双目四处乱看,后来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黛玉乱瞄。我冷哼一声,走到黛玉身边,不动声色地侧着身子,挡住薛蟠猥琐的目光。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到了晚上,王子腾夫人告辞回家,我也与紫鹃劝了一会儿,扶黛玉回了潇湘馆。
贾母让人将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夜间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宝玉和王熙凤在上房躺了整整三天了,两人越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中胡言乱语,贾母,邢王二夫人,还有薛姨妈等人寸步不离守在房中,只是围着着急哭泣,贾政贾赦等人也没了主意,急得团团转,到处命人寻僧觅道。贾府中一时人仰马翻,不是这个和尚念经就是那个道士作法,又加上亲戚们闻听消息,也差人或亲自来探,一时间贾府上下乱个不停。
黛玉和宝钗并三春都等在外间,我随侍在黛玉身后。赵姨娘进来说道:“老太太老爷也不必过于悲痛,眼看哥儿和琏二奶奶已经是不中用了,不如把他们姐儿俩的衣服穿好了,让他们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这口气不断,也让他们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一语未了,就听到贾母一口啐了她一脸的唾沫。骂道:“烂了嘴的混帐老婆!是哪个叫你多嘴多舌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中用了?他们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了。他们不中用了,你只管和你们要命!平日里你们做的事儿,以为我不知道?”王夫人听见这个话,更是哭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薛姨妈也是黄着脸儿哭个不住。宝钗只管扶了王夫人掉泪。三春也在贾母身边依偎着哭个不住。黛玉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我心中不忍,便低声道:“姑娘,别伤心了,过一会儿就会有救星的。”黛玉只是不信,仍旧哭个不停。
后来,还是贾政喝退了赵姨娘,还没说话呢,只听外头又回说两口棺椁都做好了,贾母闻听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只是叫人来把做棺椁的奴才打死。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我悄悄从雕花窗格看去,正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便松了一口气,对黛玉道:“姑娘,救星来了。”
那僧和道互相对看一眼,突然说道:“要救人不难,请先让我们见见里间那个说话的姑娘。”
贾政奇道:“不知道两位道友说的是谁?”那和尚和道人笑了一下,扬声道:“雪雁,快出来吧。”
我心里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很怕被他们看出来历,便干笑道:“两位神仙既是为救人而来,还请快些出手,以安众人之心。我只是个小丫头,见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癞头和尚道:“你先过来,我们与你单独说几句话,自然会着手救人。”
薛宝钗走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袖,淡淡地道:“既是这样,雪雁就快进去吧。宝兄弟还等着呢。”王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我暗自叹了口气,这薛宝钗果然名不虚传,手段圆滑,惯会讨王夫人的欢心。心中对她的行径很是不屑,便仍想推拒。正在这时,黛玉走了过来,轻声道:“雪雁,你就进去一趟吧。”我抬头打量,见她的一双明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神情凄婉。心中十分不忍,便轻轻点了点头,掀开帘子,低着头缓缓地走了进去。
癞头和尚笑道:“请各位出去吧,让我们说几句话就好。”贾母答应下来,领着众人退出门外,合好了房门。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我,不省人事宝玉和王熙凤,和那一僧一道。
直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抬起头来,福了福身,勉强笑道:“两位神仙叫我进来,有什么事吗?”
癞头和尚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的来历我们是知道的,我只想问一下,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苦笑道:“若是这个,我自个儿也不清楚呢,好象糊里糊涂地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那道人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摆摆手道:“罢了,这个暂且不提了。我猜到你想改变那些红楼女儿的命运,这却是大不应该的。”
我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那和尚笑道:“无庸我多说,你也该知道那潇湘妃子的前世今生。她既是为还泪而来,最后就得泪尽而亡。我希望你服从上天的安排,不要妄图改变什么。”
我立刻斥道:“潇湘妃子只是为报恩来还泪的,又何必为了宝玉送命呢?那样的男子,哪里值得那么冰清玉洁的潇湘妃子为他送命徇情?贾宝玉其人,厌弃功名仕进,不爱读正统的经书,厌弃科举考试,反对结交权贵。他自己却就生在权贵之家,天天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没有权贵,贾宝玉哪里能过那么优渥的生活?他吃喝被人伺候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些?还有,他初见北静王时,不也亲近的不得了?难道北静王不是权贵之人吗?不过是因为他看见北静王相貌清俊,气质一流,就那样敬佩起来。据我看来,他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辈罢了。他以绛洞花主为别号,号称护花使者,又何曾护过哪朵花周全?人家金钏好好在那锤腿打瞌睡,他非得过去勾引人家,轻浮地与她调笑,出了事就落荒而逃,害她年纪轻轻就落了个那么凄凉的下场;尤三姐美艳刚烈,柳湘莲侠骨柔肠,两人本是一对绝配的佳偶,柳湘莲疑心尤三姐的品行,来找贾宝玉时,他说话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不但没能为柳湘莲解惑,还让他更加疑心。最后,尤三姐耻情自刎,柳湘莲遁入空门。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如花美眷,凋零在无情的岁月里,似水红颜,湮没在滚滚红尘中,这件事他脱不了干系;还有晴雯,蕙香和芳官她们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因为贾宝玉被撵出大观园的?晴雯含恨而亡,芳官她们终身与青灯古佛相伴,这些事贾宝玉都难辞其咎;再说说他的爱情,我不认为潇湘妃子是他的唯一。他与秦钟纠缠不清,与袭人暧昧有私,与众丫鬟轻浮调笑,他的情,他的爱,哪里算得上是纯真专一的?那次紫鹃试他的时候,他大哭大闹,不让林黛玉回苏州。旁人都说这是因为他对黛玉钟情所致,依我看,如果他心里只有黛玉,对黛玉一心一意,肯为他放弃一切,天涯海角都可以追随她而去,又何必如此呢?潇湘妃子一生要的就是一段情,一段坚贞。他那个花花肠子似的人,一会儿这个妹妹跟前说笑两句,一会儿那个姐姐面前要胭脂吃,哪里还像是个男人呢!更别说坚贞如一了。就是侥幸与他结为夫妻,他仍要娶三妻四妾,内中还有像袭人那样的心机深沉的女子,还有那个素日里名声和厚的王夫人,也不是易与之辈。贾宝玉没有担当,连房里的丫鬟争斗都调停不了,那么懦弱的男子,根本就无法护得潇湘妃子周全,不是吗?林黛玉将他当成唯一,他何时将林黛玉当成唯一?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潇湘妃子爱他?为他送命吗?如果他真的是个值得爱,值得潇湘妃子为他送命的人,我断然不会阻止她的,反而还会帮助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你我都知道,他绝不是那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