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二月仲春时节,西宁王府里百花盛开,争奇斗艳,一幅绚丽繁华,锦绣团团的景象。这天起来,黛玉在房内细细地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缀珠绣芙蓉的浅红色绸衣裙,披着紫色的如意云肩,手腕上带了一对碧玉镯,腰系一条元青连环垂须绦,结上两块同心莲羊脂白玉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真个是花羞月避,千娇百媚。我与紫鹃晴雯她们也换了一身新衣,带了一些精致的首饰。
春纤捧了一个水晶盘进来,里面有各色花朵。因为黛玉的发式已经梳好了,便没有戴花。紫鹃挑了一朵紫玉兰簪在头上,晴雯挑了一朵金盏花,我也选了一枝琼花别在头上。
我与紫鹃她们大清晨便跟着黛玉,一同到西宁王妃的上房行礼请安。西宁王妃只与我们说了几句话,就与王爷一同,奉谕旨进宫去了。临行前,西宁王妃特意打发人到贾家,迎接贾家的姑娘们。西宁王妃走后,大家一同到厅上去吃了面,方才各自散了,到留芳园里赏花玩乐。
刚看了一会花,就有人进来通报,说贾府的轿子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忙一同起身,走到二门处迎接。不一时果然就有三顶轿子冉冉而来。最前面的是一顶桃红轿,明月忙上前掀开轿帘,我细细看时,却是一身华服的薛宝钗。
我不禁在心中诧异,不知道她为何竟然也会过来。黛玉也呆了一呆,愣愣地望着薛宝钗。薛宝钗满面笑容,上前拉住黛玉,道:“林妹妹好。”这时探春、惜春也各自从绿呢小轿上走了下来,大家分别见了礼,方才一同缓缓步进园里。
众人走到园子之时,早已有丫头在留芳园的幽云阁里摆好了各色果品并点心,又送了清茶上来。一时大家依次坐下,宝钗便笑向黛玉道:“林妹妹倒是会选日子,生在花朝古来能有几人。由此就可知你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赞道:“这是贡茶大红袍,入口甘醇清香,果然是茶中的极品。听说每年里送进京城的大红袍也只有三十两呢,可见这西宁王府是极受当今恩宠的,王妃也是真心疼妹妹的。”
黛玉浅浅一笑,并不答话。紫鹃瞥了薛宝钗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姑娘是王妃心坎上的人,这些吃用之事,自然加倍精致了。二奶奶若是喜欢,等二奶奶回去的时候,与我们姑娘说一声儿,拿几两回去尝尝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宝钗面色一顿,过了片刻依旧变得沉稳如水,笑道:“对了,我们来了这里,应该先去拜访王妃的。还请妹妹在前面带路,快领我们去见王妃娘娘吧。”
黛玉笑了一笑,道:“这却不必,母妃已经进宫陪太后赏花去了,我们就在这儿赏花叙话吧。”
宝钗目光霍然一跳,面上闪过一丝焦急,道:“不知道王妃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侍立在一旁的青儿答道:“王妃常进宫侍宴,有时也会在宫中留宿,就是回来,也并不确定时辰的。再说就是王妃在府里,若来的那个人,王妃并不想见,那也是枉然。”说到这里,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的宝钗,续道:“原来今天宝二奶奶并不是为给二郡主庆生而来,却是为了见王妃?”
我听到这里,心里不禁也有些了然。是了,宝钗此人,怎么会做无用功呢?来这儿必定是为了求王妃帮她做事吧?
这时宝钗已经恢复常色,勉强笑了一笑,道:“我自然是为林妹妹而来,只是来了这里,怎么能不见王妃娘娘呢?三妹妹,四妹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探春与惜春均是浅浅一笑,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两人一同端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时之间,气氛很是尴尬。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宝钗,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怜悯,她也是富家女子,若是可以,谁愿意出来到处周旋奉承呢?想到这里,便上前胡乱打圆场道:“上次见宝二爷,他似乎身体有些不舒服呢。宝二奶奶,如今宝二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宝钗抬起头,笑了一笑,道:“多谢你惦记,近日他已经好多了呢。”停了一停,又道:“家里还有事情等着要我料理呢,林妹妹,容我先告辞吧。”说着,便起身去了。
待薛宝钗带着莺儿走远了,探春与惜春方才一同站起身来,围着黛玉,唧唧喳喳地笑道:“林姐姐,我好想你呀。”
黛玉浅浅一笑,道:“我也很想你们。”停了一停,又忙问道:“老太太怎么样了?”
探春爽朗一笑,道:“姐姐放心,老太太如今身体很好呢,只是很惦记姐姐,常与我们谈起姐姐呢。”
黛玉听了,不禁红了眼圈。我忙上前道:“三姑娘,怎么宝姑娘也跟着过来了?”
探春淡笑道:“若是说这个,真正让人无话可说了。年前薛家派人收买了一番,那个败家子就被改判为流刑。前不久当今下了一条旨意,委派了几名监察御史,重新查判刑部的旧案,务必要做到天下无冤。大约是因为这几个月没有人到刑部打点,加上那几个御史又是极清正之辈,总而言之,薛家的事情又被提了起来。昨天薛家的姨妈到我们府里说了,情况紧急,让太太和宝姐姐快些帮忙想想办法。太太无法,只得与老爷说了。但老爷性情端方,当时就拒绝了。所以他们只得在另想办法。可巧今天清晨,西宁王妃打发人到老太太那里,邀请我们到王府一叙。当时宝姐姐也在,立刻就说她也要过来,给林姐姐庆贺芳辰。出去张罗了一番,就催着我与四妹妹陪她过来了。”
惜春冷笑道:“什么庆贺?不过是打着这个借口,想要亲近王妃,让王妃帮他们薛家说情罢了。她连这些都算计到了,也忒用尽心思了。”
黛玉叹息一声,低头不语。这时晴雯从远处抱着一大束花缓缓走了过来,娇笑道:“我才到园里采了几枝花儿,怎么这里就这样热闹了呢?”看见探春与惜春,忙上前福了一福。
探春与惜春认出了是晴雯,都不由得吓一大跳,不约而同地跳起身来,用手指着晴雯,发起怔来。晴雯笑吟吟地道:“怎么?见到了我却像是见到了鬼似的?”
探春瞪着晴雯,跑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沉吟片刻,方才道:“不是都说你已经死了么?怎么竟然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晴雯笑道:“我是死了,可是老天爷见我有贵人相助,命不该绝,因此又叫我返魂了!”
惜春看了黛玉一眼,问道:“是林姐姐救了晴雯?”
晴雯点了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将她被逐出贾家后的遭遇和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连自己的婚事也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了。
待她说完,探春忙拉着她,含笑道:“恭喜恭喜,你离了那里,倒得了好处了。”说着,从发上取下一个玉钗,道:“你要成亲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就用这玉钗当贺礼吧。”
晴雯含笑道:“我的嫁妆早就备好了的,但这玉钗是三姑娘给的,我也就不推辞了。”接过玉钗,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髻上。探春的丫鬟侍书、惜春的丫鬟入画也忙走上前来,拉着晴雯道贺。
大家正在说笑之际,小丫环霓裳悄悄走到我身侧,低声笑道:“刚才北静王爷带着贺礼过来了,听说二郡主在与贾家的姑娘们叙旧,便去了王爷的书房。北王爷说,先将送给二郡主的礼物送过来,待一会再过来见二郡主。”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去与姑娘说一声儿,你带人去将贺礼拿过来吧。”
霓裳轻声应了,又浅笑道:“说起这贺礼,真真神秘极了,竟然装在十几个封闭的竹筐子里呢。”
我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忙摆手道:“你快去吧,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北王爷送的礼物呢。”霓裳答应下来,转身去了。
我含笑走到黛玉身侧,拉拉她的衣袖,附在她耳边,将霓赏的话低声回了一遍。黛玉闻言,不禁羞红了脸,眼里却也隐隐约约露出一丝期待。
不一时就见霓裳陪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华衣少妇,领着十几个丫头走进园来,每个丫头手里都捧着一个竹筐子。那少妇先朝黛玉行了礼,方才笑道:“这件礼物是我们王爷特意备着给二郡主庆贺芳辰的,也费了不少心力,希望二郡主喜欢。”说着,就命人将竹筐一起打开。
只见筐子里飞出无数蝴蝶来,个个色彩斑斓,也有芭蕉扇大的,也有碗口大的,也有芙蓉花般大的,还有无数小的,真个璀璨陆离,飘飘漾漾。这些蝴蝶只在幽云阁里盘旋往来,高高下下,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