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这两个字。所以,他与黛玉,今生今世,注定是无缘的了。
我感叹了一会儿,转头望着宝钗。细细一看,就见宝钗含羞的眼睛立刻黯了下去,当下在心中低低一叹。宝钗,你可以用小恩小惠,收买贾家的下人;你可以凭你的家势、你的心机、你表现出的品德、你的美貌,让王夫人中意你;你可以用尽心计,保持端庄大方的形象,让元妃下旨为你和宝玉赐婚。可是,你一定没有法子,让宝玉喜欢你。因为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不是靠经营算计就能得到的。
宝钗,你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所以,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爱情。
这一刻,我真的如黛玉所要求的那样,不再恨薛宝钗了。只是在心里替她感到哀伤和悲痛。无论如何,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但此刻她的宝玉,她要依靠一辈子的夫君,却在心里惦念着另一个女子。洞房花烛夜,君心别相系,奈何?奈何?
我正沉思之际,黛玉已经回眸笑道:“表哥可是担心我不告而别,现在就离开贾家?表哥放心吧,表哥大喜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多留几天的。今天我是不会走的,过几天才回去呢。表哥今日新婚,又是奉元妃娘娘的旨意成的婚,这金玉良缘将来一定会圆满无比的。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要先告退了。”言罢,向贾母和王夫人那边轻轻福了一福,拉了我与紫鹃,转身离开。
一路上黛玉一直默然不语,待走回她住的房间时,她才轻轻叹息,回头望着我与紫鹃,柔声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啦。”
紫鹃挑挑眉,不解地问道:“谁?谁是可怜人?”
我叹息一声,替黛玉答道:“姑娘口中说的,应该是宝姑娘吧?”
黛玉轻轻点头,蹙眉道:“不错,虽然我不再喜欢宝玉,但他要任何,却是我无法控制的。看他今天这神情,应该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没有忘记我。所以,宝姐姐,她,其实真的是个极可怜的女子。我以前就说过,她与宝玉,其实也可以算是两小无猜。她于宝玉,也应该有一份情思。从今以后,宝玉便是她的夫君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女子,知道自己的夫君心中有了其他人,都不会好受的。尤其,今天还是她的新婚之夜呢。”
我幽然一叹,轻轻颔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宝姑娘在贾府的时间并不算短,她素来又极聪慧,宝玉的心思也并不难猜,我不相信她猜不出来。她明明知道宝玉心里的人不是她,却依旧选了这条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这是她的人生。她既然这样选择了,就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黛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展颜笑道:“你说得很对,这的确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必为她伤心的。”说到这里,又叹息了一声,道:“原本我是想要过去祝福他们,所以这才到新房去的。却没有想到,最后却是一场尴尬。宝玉,他真真让我无言以对。该珍惜的时候不懂得珍惜,该放弃的时候却又不懂放弃,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我听了,也叹息了一声,心里无限感慨。紫鹃沉默了一会,说道:“罢了,不必再管他们了。时候不早了,姑娘也该休息了。”说着,走上前替黛玉宽衣。我忙放下帐幔,服侍黛玉睡下,方才与紫鹃一起退出黛玉的房间,各自回房安歇。
次日起来,我理好妆,便来到黛玉房中。此时紫鹃与莲儿早已经到了,正在给黛玉梳头。我出房取了洗脸水进来。大家伏侍黛玉打扮整齐,方才陪着她前往贾母的上房。
此时贾母也早早起来了,正与邢王夫人夫人李纨她们坐在房内喝茶。我们一同向贾母请了安,贾母拉黛玉坐了,正要说话时,鸳鸯在外间道:“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奉茶。”
黛玉与众姐妹忙都站了起来。就见一身大红的宝玉和宝钗走了进来。宝玉虽然身着新衣,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薛宝钗今日却打扮得十分美艳,乌黑的青丝盘了起来,挽成牡丹的花形,簪了几枝金钗,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金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胸前的金锁更是灿然生光,显得十分富贵。端庄秀丽的面容上竟然带着浅浅的笑容。究竟她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昨天宝玉又是如何对待她的?无人能知。
袭人端来茶,宝钗恭恭敬敬向贾母奉了茶。
贾母接了她的茶,道:“如今你是我们家的媳妇,也该想着好好地伏侍宝玉,孝敬你的公婆。”宝钗低下头,恭声应了。待宝钗敬过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的茶,黛玉才走上前与宝钗见礼。这时莲儿轻轻拍了拍手,却见春纤手中捧着一个白玉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盖着红帕,红白相映,很是好看。莲儿伸手将红帕掀开,盘内却是一对用整块翡翠雕刻而成的碧色如意。这对如意通体剔透,没有一丝瑕疵,散发着温润的绿意。
莲儿朝黛玉轻轻使了个眼色,黛玉会意地点了点头,浅浅一笑,望着宝钗道:“以如意一对,贺表哥与宝姐姐新婚,盼表哥与宝姐姐百年好合,夫贵妻荣,万事如意。”
宝钗一愕,看向黛玉的眼神里微有一丝抑不住的惊讶。我在心中低叹,她一定是在奇怪,在她成为宝二奶奶之后,黛玉会这么平静吧。
春纤将托盘递给袭人,黛玉走回贾母身侧坐下。一时摆了饭菜来,贾母对宝钗道:“我这里要留姑娘们吃饭,你下去和你婆婆一起吃饭吧。”宝钗低眉顺眼地答应下来,与王夫人一起走了,当下邢夫人与李纨也起身告退了。因此房间里便只剩下贾母与贾府三春。
寂然饭毕,黛玉轻轻蹙眉,望着贾母道:“老太太,凤姐姐怎么没过来呢?”贾母叹道:“凤姐儿昨天就有些不好,因为是联姻的日子,不得不强撑着料理事情。今天早上平儿就过来说了,凤姐儿起不来,要在房里休养。”
探春急道:“凤姐姐病了吗?请了大夫没?”
贾母轻声答道:“已经唤人去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回房。
我与紫鹃陪黛玉回了厢房,黛玉在窗下坐了一会儿,又起身道:“我们去凤姐姐那里看看吧。”我与紫鹃答应下来,陪她走出房间,取路走到凤姐儿住的院子。
到了小院里,进了正屋,就见凤姐儿闭着眼睛,在炕上歪着,平儿立在一旁伏侍。见我们进来,平儿忙迎了过来,轻笑道:“林姑娘来了,快坐。”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炕上的凤姐儿依旧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黛玉便拉了拉我与紫鹃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我们大家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平儿忙也随了出来,请黛玉到隔壁的厢房坐了。奶娘抱了巧姐儿过来,我们便逗着巧姐儿玩了一会儿。眼看巧姐儿有些疲倦了,奶娘忙抱着巧姐儿出去了。待她们走后,黛玉望着平儿,道:“你们奶奶到底怎么了?”平儿叹了口气,轻声道:“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太累了。这些天事情太多,样样都要奶奶操心,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黛玉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姐姐还是那么要强。”
平儿摇了摇头,道:“奶奶倒不是要强,这次完全是为了老太太。”叹息一声,方才望着黛玉续道:“姑娘素来与我们奶奶好,我们奶奶也常说,只有姑娘知道她的难处,是真心待她好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必瞒姑娘。办这次婚事,操劳还在其次,奶奶还另受了一些闲气呢。如今这府里进少出多,还要支应宫里的娘娘,那帐房里早就没有几个钱了,因此奶奶只得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勉强支撑着这个家。前不久娘娘下旨赐婚,二太太万事不管,将婚事交给奶奶办理。任务下了,却并没有送一丁点儿东西过来。后来老太太知道了,就叫鸳鸯悄悄送了二万五千两银子过来,说宝二爷的费用就由她支付。不知怎么的,二太太就晓得了,当下就过来吩咐奶奶,说薛家正在为赎蟠大爷酬钱,让奶奶匀二万两银子出来,送到薛家。奶奶起先不答应,说五千两银子不够办婚礼。二太太大怒,说奶奶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些事情都要由她作主的。奶奶无法,只得拿了二万两银子送去薛家。”平儿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是看重那些银子,但二太太这个样子,真真让人心寒。奶奶为这个家操尽了心,在二太太心里却原来只是一个跑腿的,听了这些话,换了谁都不会好受的。所以那日二太太一走,奶奶就气得吐了好几口血呢。后来我劝奶奶,一旦将宝二奶奶娶过来,这个位置必定是要让出来的。何必再操心呢?让出来算了,免得再生闲气。奶奶却说道,老太太心里很疼宝二爷,就是为了老太太,也一定要将这个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所以这些日子就这么强撑着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