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神色淡淡,掠了我一眼,拿起银勺,喝了一口,含笑道:“不赖呀,名字雅致,味道也不错。”将碗推到燕妃面前,道:“爱妃,你尝一尝。这羹汤名为百年好合,但愿将来我们能应了这句话才好。”
我心中一痛,一时竟似无法呼吸,忙攥紧双手,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耳边立刻传来燕妃的娇笑声:“谢陛下。”
水清摆摆手,并不说话,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示意我继续。我咬着唇,平复心情,看了看近旁一个翡翠碟子,淡淡地道:“这是‘菊花炸鲮球’,选用鲜美的鲮鱼肉,剁成碎粒,加进菊花瓣,搅拌均匀,再用花生油炸成鱼球。”
水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瞧着我道:“怎么没有名字?”
我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答道:“想了很长时间,却不知该用什么,索性就直接用原名好了。陛下若是有雅兴,不如自己取一个吧。”说完,拿筷子夹了一个鱼球,放进水清面前的瓷碟中。
水清微微一笑,并不取名,将我夹的那个鱼球缓缓吃了下去,赞道:“入口鲜香无比,酥软之至,又带着菊花的芳香,有口齿噙香之感,令人回味无穷,果然是极品。”说着,便举筷夹了一个,放入燕妃面前的瓷碟中,笑道:“爱妃,你也尝一尝吧。”燕妃含笑应了一声,喜不自胜。
我默默别过头,心中掠过一丝伤痛。记忆中,我与他,曾多次走进天香楼的沁梅厅,并肩而坐,一同品茶、尝糕点、试名菜,悠闲而自在。
如今,坐在他身侧的女子,早已不是我了。而我们,也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只能定格在记忆中,绝不会重现了。
现在,他带着最得宠的妃子,当着我的面,摆出一副卿卿我我、郎情妾意的模样,是无心为之,还是故意在炫耀?
多半,是后者吧?
念及此,我心中气苦,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地。我忙用力抓住桌脚,不让自己滑倒。却不料因我心不在焉,手中太过使劲,竟使桌子晃动起来,杯盏碗碟乱响,桌上的菜汤也飞溅出来,很是凌乱。
耳畔传来女子的低斥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宫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声音轻柔,暗含着一丝怒火,却又娇媚入骨,正出自燕妃之口。
我暗自一叹,定了定神,正要说话时,却被水清打断:“除四小姐外,所有人都给朕出去。”
我一愕,怔怔地转过头,看着一脸淡然的水清,默然无言。阁内静了一下,只听燕妃媚声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清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朕的话很难懂吗?那朕再说一遍好了,除四小姐外,所有人都出去。这里面,自然也包括燕妃你。”说到最后,声音中已经隐约透出一丝怒气。
轩内一阵静寂,悄无声息。过了半晌,燕妃终于离座,朝水清屈膝一福,搭着一位宫女的手,带着其他宫女,一同离开飞霞轩,并将门合上了。
片刻间,轩内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与水清两个人。水清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眼眸幽深,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我也依旧扶着桌子,眼望着地,静默不语。
良久后,水清轻笑一声,道:“林砚,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何而来?”
我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心已恢复成之前的平静无波,慢慢道:“民女惶恐,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水清低喃道:“你何必说这种话?我的来意,你心中必定明白的。”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轩外,缓缓道:“你看,外面的这些女孩,无论是谁,只要我想要,都可以随手拈来的。”
“哦,”我挑了挑眉,淡淡道,“原来陛下知道今儿个这里会有不少妙龄女子,竟是亲自过来选妃的呀。这也就罢了,带着贵妃过来,不怕打翻醋坛子吗?”
水清一拂袖子,含着薄怒道:“从何时起,在你心中,我竟变得如此好色,如此不堪?难道我整日里不做正事,只想着到处猎色吗?”
我屈了屈膝,面不改色道:“陛下明鉴,民女心中,绝不敢这样想。陛下英明神武,乃是一代明君呀。”
水清瞪了我一眼,沉声道:“罢了,不跟你胡扯了,燕妃的品格,你看清了没?心里有什么感觉?”
我心中酸楚,哼道:“民女身份低微,不敢窥视陛下的爱妃。燕贵妃的容貌,我一点儿都没看清楚。但陛下竟如此宠她,想来必是个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的女子吧。”
水清盯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你竟没看清楚她的容貌?”顿了一下,又道:“罢了,没看清就算了。那么,刚才我们从幽云阁那边走过来时,一路上遇见的那些女子,她们的表现,你总该看得一清二楚吧?”
我低下头,默然不语。水清转过身子,淡淡道:“经过今天的事情,你该知道,愿意做后妃的女子,多不胜数。而且,这世间的女子,若是没有心上人,只要我想要,就绝不会拒绝我的。我们曾在郊外见过那位李如兰,她的神情,你也该瞧着了。当初她便对我有意,如今,只要我动动手指,她立刻就会跑到我跟前,对我投怀送抱。”
我不由一怔,沉吟片刻,才慢慢道:“怎么?陛下想告诉民女,陛下肯对民女另眼相看,民女该感激涕零,立刻接受才是,怎么能如此不识相,偏要放弃这个飞上枝头的好机会呢?”说到这里,笑了一笑,接着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们是截然不同的。她们对陛下的想法和期盼,对我绝不会产生一丝影响。陛下一向睿智无比,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今天怎么竟会有这样的念头,真让人难以理解。”
听了我的话,水清面上隐约闪过一丝怒火,快步走到我身侧,扣住我的手腕,冷冷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觉得我很愚蠢,是不是?我的确想告诉你,虽然我喜欢你,但仍旧有很多其他的女子,可以任我选择。你若是想欲擒故纵,也该适可而止了,不要太过分。”瞅了我半晌,静默良久,方才道:“林砚,这几个月,我为你做的事情还少吗?你说你不愿意进宫,我便立刻答允你,可以将你安置在宫外。平日里,就算再忙,我也总会过来看你的。若是不能过来,我便命人备好礼物,亲自写诗送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从不曾强迫你,这样迁就你,等待你点头,你竟这样来回报我?刚才我在你面前,与燕妃亲近,你明明很嫉妒。这便说明,你心里其实仍旧很在乎我,依然很爱我。为什么她们一出去,你立刻就换了一张面孔,重新摆出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究竟想怎么样?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默然不语,心中凄楚难奈,我想要什么?我告诉你,你能明白吗?即使明白了,你又能给吗?
水清长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慢慢道:“罢了,我承认,之扬那件事情,是我判断失误,没弄清状况,便径直伤害了你。我很抱歉,对不起。”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仿佛很是别扭。他静了一下,抬头看我,轻叹一声,又道:“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尔偕老。那样纯真单一的爱情,我心里又何曾没有憧憬期盼过?可是,我生在帝王家,绝不能只属于一个女子,注定得在三宫六院里纠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可是,我想告诉你,你是我在用真心来爱的女子。我答允你,你若是嫁给我,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幸福的。”
我愕然一惊,见他神情很不自在,便猜想他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软话,沉吟一会儿,轻叹一声,低下头,缓声答道:“我的心已经伤痕累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雨了。陛下,你该知道,河水不能逆流,时间不能倒转,一切都绝不能回到从前了。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也绝不能再重新开始了。”
水清听了这话,紧紧盯着我,脸带怒气,手搭在我肩膀上,喝道:“我在你面前,这样忍耐,这样低声下气,这样委曲求全,却依旧换来你的狠心拒绝。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到达极限了。从来都是女人等我,何时有过我等女人的事情发生?更别谈是被拒绝了。罢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尽快下旨,将你收在身边。”
我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答道:“即使陛下下了旨,我若不想嫁,谁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铰了头发做姑子罢,实在不行,还君三尺白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