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面色一顿,神情怔怔,默然不语。一旁的莺儿看了看我,又望了紫鹃,色厉内荏道:“好歹我们姑娘如今是侧妃,今天又是受邀而来,你们也不过只是个丫鬟罢了,怎么如此不分尊卑大小?主子们还没说话呢,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多嘴了?”
我扫了莺儿一眼,冷冷一哼,不紧不慢地道:“按莺儿姑娘的意思,我与紫鹃姐姐是没资格说话的人。莺儿姑娘的这些话,我也不想反驳。这样罢,我们一同去找能说得上话的人好了。大家到西宁王妃、忠顺王妃面前,将薛夫人的话叙一遍,让她们来评评理,可好?”心中暗自冷笑,薛宝钗这番话,刻薄无比,大失风范。如今她与忠顺王妃,正处在极力争斗、勾心斗角之际。忠顺王妃正愁找不到事情来攻击她,若是知道她如此失言,必定会借题发挥的。
薛宝钗听了这话,陡然变色,紫涨着脸,立刻挥手打了莺儿一巴掌,呵斥道:“这儿是西宁王府,哪里轮得到你这蹄子来大呼小叫了?”
莺儿一脸的不敢置信,呆呆地捂着脸,满脸委屈,却也不敢多话,含着泪水,慢慢低下了头。我们三人均冷眼旁观,并不说话。薛宝钗打完莺儿,立刻转头看着黛玉,脸上已经恢复常色,赔笑道:“本来我该在我们王妃身边伺候的,只因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出来走了走,顺便来见见昔日的姐妹。可巧现在就遇见妹妹了,这可真是一大幸事。妹妹受封为郡主,又即将成为北王妃,我还没向你道喜呢。”说着,便走到黛玉身侧,笑了一笑,讪讪道:“恭喜妹妹了。”
我听了这话,不禁仰天长叹,如薛宝钗这般厚脸皮又善变的女子,真叫人无言以对了。黛玉冷冷一哼,沉声道:“我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哪里当得起薛夫人这声恭喜?”转头看了我一眼,道:“雪雁,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如去找母妃和贵府的王妃娘娘,将这件事说给她们听听。”说着,便携着我与紫鹃的手,转身欲走。
薛宝钗忙赶过来,拉住黛玉的衣袖,低头道:“好妹妹,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生气,好歹原谅我这一次吧。”
黛玉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挣脱她的手,带着我与紫鹃,慢慢出了花丛。薛宝钗顿了一下,叫道:“好妹妹,等一等。”走到黛玉身侧,咬着嘴唇,低声道:“妹妹,好歹我们一起在大观园住过几年,素日里关系也是极好的。你现在是正式受封的郡主,是北静王未过门的王妃,身份尊贵无比,常人难以企及。我呢?家里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成日里惹是生非,连累我到处周旋,从不敢踏错一步路。好容易嫁到贾家,却又被他们休归,声名扫地。如今也不过是个侍妾罢了,看人眼色行事,每日里都得小心翼翼地奉承人,地位卑微至极。今天这事情,若是被我们王妃知道了,必定不肯善罢干休的。好妹妹,你素来最重情,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可怜可怜我罢。”说着,便抬头看着黛玉,一脸的哀求之色。
黛玉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之色,沉吟不语。我担心她会心软,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前几日云灵公主之事,姑娘忘记了吗?”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道:“人不犯我,我自然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何必再忍耐呢?”
黛玉听了,静默片刻,转头看着薛宝钗,沉声道:“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之事,是薛夫人自己胡言乱语引起的,并不是我挑起的。我们之间,早已形同陌路,那些姐妹情深的话,再也休提。薛夫人的这些话,我也不敢妄自辩驳。我们一起去找能说上话的人,到时候,是非对错,自有公断。”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我与紫鹃,一字字说:“我们去见母妃和忠顺王妃吧。”
我与紫鹃互看一眼,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答允了,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薛宝钗,拉着黛玉,三人径直转身离开,到幽云阁寻西宁王妃。
阁内,西宁王妃陪着忠顺王妃,一同端坐在里面,正在品茶闲聊。几位丫鬟垂手而立,站在她们身后,态度很是恭敬。西宁王妃见我们进来,便朝我们招了招手,笑道:“逛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累了,快坐下来歇歇吧。”
黛玉屈膝一福,并不坐下,敛容道:“母妃,刚才我们在园子里逛时,听到了一件奇事。请母妃屏退左右,与忠王妃一同来评评理。”
西宁王妃怔了片刻,便挥退身后的丫鬟,抬头看着我们三人,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将刚才薛宝钗说的话细细叙了一遍,不多加一句,却也绝不漏掉一个字。西宁王妃不待我说完,早气得拍案而起,喝斥道:“我们郡主是闺阁千金,身份矜贵,言谈举止,从不曾有一丝违礼之处,怎么就平白无故落了个狐媚子的名声?闺阁女子,最重视名誉,这位薛侧妃如此乖张,败坏我们郡主的名声,亏她还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不过只是个庸俗的毒舌妇罢了!”
一旁的忠顺王妃面上一喜,眼中露出点点精光,显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却又不动声色,默然不语。西宁王妃说完话,静了一下,转头看着忠顺王妃,慢慢道:“这薛侧妃是贵府的人,这件事情,还请忠王妃决断。”
忠顺王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转,立刻道:“王妃放心,我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说着,便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朝阁外扬声道:“桂琴,去将薛侧妃和她的贴身丫鬟带过来,我有话要说。”
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丫鬟忙答允下来,应声去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脸灰白的薛宝钗和莺儿。薛宝钗与莺儿走进阁内,一同屈膝一福,低头不语。
忠顺王妃看着宝钗,冷冷道:“薛侧妃,素日里你在王爷面前,最是殷勤小心的,王爷也常夸你进退有礼,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如今倒是长进了,竟开始胡说八道,坏人名声了。这也就罢了,你也不瞧瞧你说的是什么人。以前,这府上的娉婷郡主,极得太后和皇上的爱宠,身份金贵无比,比皇家公主不差什么。如今这二郡主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封的,依旧要比照娉婷郡主的品级。其身份地位,自然就与娉婷郡主差不多了。如今你满嘴里胡说八道,败坏馨婷郡主的名声,相当于就是在诽谤皇室中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声色俱厉了。
薛宝钗面色苍白,身子一抖,唇动了一下,正要出声时,西宁王妃冷冷一笑,盯着薛宝钗,打断道:“怎么,薛侧妃,难道我府上的这三个女孩冤枉你了吗?”
薛宝钗沉默良久,缓缓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忠顺王妃站起身来,走到薛宝钗身侧,一巴掌挥过去,口中不紧不慢地道:“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才是。你不过只是个侧妃罢了,馨婷郡主却是即将成为北王妃的人。你们两人的身份地位,恰若云泥之别。你不奉承郡主就罢了,怎么能如此胆大妄为,往她身上泼脏水呢?你如此行径,大失我们忠顺王府的面子,便是王爷若是知道了,也绝不会袒护你的。”
薛宝钗挨了一巴掌,吹弹可破的脸庞上立刻现出五个手印。她即刻低下头,往地上一跪,一字字道:“原是我一时糊涂,胡说八道的,请王妃责罚。”
我轻轻一叹,薛宝钗这样做,这样说,绝不是真的知错了,而是擅长审时度势,知道时不利于己,便暂且低下头认错。这果然是有眼色的女子,能屈能伸,是一个极不简单的女人。她既主动认了错,忠顺王妃自然也不能过于苛责了。
忠顺王妃一愕,显然料不到她会如此,沉吟半日,便道:“你先到馨婷郡主面前,给她磕头认错,她若是肯原谅你,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待回去后,我打发人,即刻给你收拾行装,明儿个再将你送回娘家,你好好地闭门思过吧。”
薛宝钗听了,立刻面如死灰,身子轻轻摇晃,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我暗自沉吟,原来,这忠顺王妃也不是个善角儿呀。薛宝钗正是得宠的时候,她自然不能与之正面交锋。今天薛宝钗失言,却也不是大错,加上她自己又主动认了错,不能重罚。她将薛宝钗罚回家,让她远离忠顺王,自己便有了机会,也许能重新夺回忠顺王之心呢。
我正发呆之际,薛宝钗已经在黛玉面前跪了下来,咬着唇,慢慢道:“郡主,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吧。”说着,便拜了一拜,默默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