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我回头看时,见秀芳缓缓走了进来。我蹙起眉,站起身来,问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秀芳轻轻颔首,低头道:“主子让人传话过来,说前天他有空,特意到这儿来,小姐却去了会馆,竟与小姐错过了,没能见着。这几天朝务很繁忙,近期恐怕都不能过来了。主子让小姐放心,耐心等待,他一闲下来,便会立刻过来看小姐的。”
我怔了一怔,定了定神,方才摆手道:“我知道了,天也晚了,你回房休息吧。”
秀芳应了一声,屈膝一福,转身去了。秀芳离开后,房内一片静寂。我继续发了一会怔,方才吹灭蜡烛,和衣躺在床上。想起秀芳的话,我叹了一口气,自嘲一笑。耐心等待?闲下来便来看我?在他看来,我生活的重心,竟变成了等待吗?等待他偶尔到来,偶尔,青眼相加。我生命所有的意义,竟都系于此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下来,不可断绝。
心事萦怀,泪珠飘洒。一夜辗转难眠,直到黎明时分,我方才合上眼,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守在房中的秀芳见我睁开眼睛,忙端了水进来,服侍我梳洗。我在菱花镜前坐了,细细理好妆,方才缓缓步出房间。我四下一望,却见听雨楼里空无一人。我心中惊讶,回头看了秀芳一眼,疑惑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秀芳笑了一笑,答道:“快到巳时了,二郡主和三小姐已经到前面去了。二郡主走时,特意嘱咐我,说你连日劳累,不必唤醒你,等你醒了再过去就是了。”
我一惊,忙带着秀芳,匆匆忙忙地出了留芳园。走近上房时,只听得一片欢声笑语从里面传了出来。守在门口的春纤见我们过来,笑盈盈地道:“王妃打发人到萧府,将三姑娘和四姑娘接过来了。”
听了这话,我很是高兴,忙快步走进上房。果然就见探春、惜春一身新衣,端坐在客位上,西宁王妃与黛玉坐在主位上,紫鹃也在一旁陪坐。大家正在闲话聊天,一片热闹的景象。我忙向西宁王妃请安,又走到探春、惜春面前,屈膝行礼。
探春忙起身拉住我,笑道:“如今你是这府里的四小姐,身份非同往日,不必如此的。”
我听了,面上微红,只得罢了,不再行礼。西宁王妃指了指身侧的位置,朝我道:“雪雁,你也坐。”
我道了谢,在她身侧坐了,含笑问道:“母妃,你怎么突然将三姑娘和四姑娘接来了?”
西宁王妃轻声道:“从皇上正式册封玉儿为郡主,并赐婚之后,每日里来我们这儿送礼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繁琐至极。我知道玉儿不喜欢周旋,我也不想见那些人,便让莲儿在正厅里打点一切,让玉儿清净一段时间。”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黛玉一眼,抿嘴续道:“只是玉儿马上就要出嫁了,我知道她心里必定十分想念以前的姐妹,希望能与她们聚一聚。所以今儿个我特意打发人到萧府,给老太君请了安,将三姑娘和四姑娘接过来,让她们陪我们这未来的北王妃住几天,叙叙姐妹之情。”
黛玉闻言面上一红,低头不语。我笑了一笑,看着西宁王妃道:“母妃思虑周全,体贴入微,真是难得。”
西宁王妃微微一笑,朝身后的青儿道:“你带人将听雨楼旁边的枫叶轩收拾出来,安顿三姑娘和四姑娘。”青儿忙答应一声,带着小丫鬟出去了。
西宁王妃又让人给探春、惜春备了几套新衣服和各样首饰,态度十分亲热。待吃罢午饭,西宁王妃便让我们回房,自在地说几句话。
黛玉带着探春、惜春,我与紫鹃跟在身后,大家一同折回听雨楼里,在黛玉的闺房里坐了。霓裳忙沏了茶,送了上来。探春看着黛玉,笑吟吟地道:“这里的王妃温柔和善,娴雅大方,对姐姐的态度更是难得,真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
黛玉轻轻颔首,低声道:“的确如此,母妃不但在衣食上对我百般照顾,连我的各样心思也都很是体贴。今生今世,我都没法子报答她的恩情。”静了一下,又问道:“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还有迎姐姐,算起来,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吧?”
探春微微一笑,答道:“迎姐姐很好,近来二姐夫常常回家陪她,对她很是体贴。”叹息一声,顿了一下,方才续道:“老太太身体很好,只是常常惦记宝哥哥和凤姐姐,每日里愁眉不展,过得并不开心。”
我蹙起眉,看着探春道:“我记得宝二爷被判了三个月的监禁,算起来,他应该自由了吧?”
探春点点头,低声道:“是呀,上个月,宝哥哥被释放了。老太太本想将他接到迎姐姐那儿,却又不好开口,只得让迎姐姐派人,将宝哥哥送到林姐姐家的田庄。袭人被官卖了,已经嫁了人。所以如今由麝月、秋纹两人一同照顾宝哥哥。”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抬头瞧着黛玉,迟疑道:“宝哥哥在里面受了一番苦,身体变差了,神智也有些不清醒,连人都不大认得了,只是口中常常念叨着林姐姐,时刻不忘。林姐姐,你若是有空,便去看看他,帮着开解一番,好不好?”
闻言我立刻想起那日在狱神庙见到宝玉的种种情景,心中不由闪过一丝伤感,低头轻叹了一声。黛玉听了,怔了一怔,静默片刻,方才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他的。”
一旁的惜春抿了一口茶,瞧着黛玉道:“林姐姐,你知道袭人嫁给什么人了吗?”
黛玉一愕,摇了摇头,笑道:“不知道,她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关心。怎么,四妹妹,你知道吗?”
惜春点了点头,淡然道:“是忠顺王府里的人,据说是个叫蒋玉菡的戏子。”
紫鹃听了,便冷笑一声,缓缓道:“那支金钗如今是忠顺王的侧妃,袭人如今也过去了。她们两个倒是有缘,竟凑到一家去了。她们素来极相好,如今想必也常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将其他人踩在脚底下吧。”
我不禁“噗嗤”一笑,道:“紫鹃姐姐说得很对,必定是这样。以她们两人的手腕,忠顺王府肯定会被她们搅得天翻地覆,想来忠顺王妃失宠的日子也不远了。”
黛玉听了,怔了半晌,摆手道:“反正与我们毫无关系,随她去吧。”抬头看着探春,皱眉道:“这些天来,我们这边有事,忙乱得很,也没打发人到桃源探望。三妹妹,大舅母二舅母他们怎么样了?”
探春答道:“姐姐不必担心,他们衣食无忧,过得很好呢。姐姐家的那位林云管家帮环儿与兰儿请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夫子,教他们念书、做文章。据夫子说,明年春闱,两人竟能去试一试呢。”说着,便站起身来,看着黛玉道:“如今我们家的那些人能有安身之所,全靠姐姐周全。姐姐,我在这里替他们道一声多谢了。”言罢,朝黛玉盈盈一拜。
黛玉忙扶住探春,柔声道:“总是一家人,妹妹何必这么客气呢?”拉探春重新坐了,大家又叙了一会儿话。
不一时青儿走进来回话,说是枫叶轩已经收拾整齐,请探春与惜春过去看一看。若是不合心意,可以重新整理。众人便都站起身来,一同步进枫叶轩。我细细看时,见轩内并排着两间闺房,里面湘帘低垂,摆设齐整,精致洁净,清雅不凡。我看了一会,便在心中暗自称赞。探春与惜春也很是喜欢,便拉着青儿,异口同声地道了谢,带着各自的丫鬟,一起住进枫叶轩。
到了晚间时分,大家一起走到西宁王妃的上房,请安行礼,又闲聊了几句。西宁王妃命人去厨房吩咐准备几桌上等席面。一时丫鬟将酒席摆好,众人分宾主坐了,浅斟缓饮了一番,方才散了席。众人起身离开上房,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起来,去上房陪西宁王妃用罢早膳后,大家一同步到留芳园,坐在幽云阁里闲聊。探春坐在阁内,四处打量了一下,突然“噗嗤”一笑,看着黛玉道:“我记得姐姐生辰时,我们也是坐在这里的。那一日,姐姐收到一份别致新颖的礼物。我们这些人,也有幸看到蝴蝶翩翩飞的美景。当时我追问送礼之人的身份,姐姐含糊不答。如今想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们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地忆起花朝节那天,五颜六色的蝴蝶在留芳园漫空飞舞的浪漫景象。那份惊心动魄、与众不同的美,只要是见过的人,便绝不会忘记的。黛玉低下头,面上飞上两片红云,显然已经沉浸在对当日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