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静了片刻,看着我道:“一直以来,你也想得到专一的感情,是不是?”
我怔了一怔,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我读《诗经》,通篇里最喜欢的,是这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为了你,我还是愿意,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只因,我爱你已经入骨。这样的话,在心头辗转,却说不出口。
水清听了,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口中缓缓道:“文君夜奔,相约一生。天涯海角处,比翼双双飞。他信中所说,果然是真的了。”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听了这番话,我心中很是莫名其妙,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水清不语,站起身子,步到我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注视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他冰冷的目光让我心中惧怕,我垂下眼眸,斟酌一番,继续道:“民女知道,所有的主动权,其实都掌握在陛下手中。北王爷于国有功,二郡主是陛下的表妹。北王爷与二郡主早已两情相悦,一片真心,天地可鉴。陛下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仁君,请陛下开恩,成全这一对有情人吧。”说到这里,便朝他拜了一拜。
水清深吸了口气,摇头道:“云灵公主对北王爷情有独钟,非他不嫁。”静默片刻,缓缓道:“朕知道,这样做委屈了林姑娘,但云灵公主之事,绝不可更改。林姑娘若是不愿意,她与北王爷的婚事,就此作罢,朕会另给她寻一个才貌堪配之人。”
我蹙起眉,不解地道:“凡事有先来后到,为什么要委屈二郡主?为什么不给云灵公主另寻一个才貌堪配之人?”心神混乱,不由忆起水清看到黛玉画像时的痴迷、初见黛玉时的惊艳、中秋时又连连叙说着对黛玉的仰慕,一时方寸大乱,失去理智,频频点头,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欢二郡主,巴不得有人来搅局,将北王爷推给云灵公主,你就能将二郡主据为己有了,是不是?”
水清脸色铁青,抬起手来,低头扣住我的手腕,喝道:“这是什么话?你疯了吗?”说着,手中又加重了力气,几乎将我的手拧断。
我料不到他会如此,眼泪夺眶而出,口中失神叫道:“陛下为什么这么激动?莫不是因为我说中了陛下的心事,便恼羞成怒了吧?”
水清一拂袖子,怒道:“哼,原来这就是我许为知己的女子,如此不可理喻,真是可笑极了!你这样不信任我,对我简直是一种侮辱!”静默良久,看了我一眼,又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世间,凡是见过林姑娘的男子,绝没有不喜欢她的。我不否认,当初对于林姑娘,我的确很心动。但是,那日我知道她已经有心仪之人,立即便断了对她的念头。我不是昏君,绝不会夺人所爱。我也不是没有理智之人,明知不可得,怎么会让自己爱上她,徒添一段无望的相思呢?更何况,如你所说,姨娘将林姑娘认为女儿,她又与北王爷定亲,相当于代替了娉婷的位置,我怎么会从中破坏呢?纵然在你眼中,我是极荒诞之人,但你也应该清楚,我绝不会强迫别人的。中秋那晚,我在你面前称赞她,的确出自真心。但当初我那样说,一半是我真的很欣赏她超凡脱俗的气质,另一半,则是想看看……”说到这里,声音渐低,冷冷哼了一声,方才续道:“罢了,如今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没起过要将林姑娘据为己有的念头。”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生气,不声不响的垂眸,泪盈于睫,张口欲言,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水清松开我的手,顿了一下,又道:“两国交好,联姻最实际了。帝王有帝王的责任,我也并不是想为难北王爷,但云灵公主偏看中了他,我又能怎么样呢?北王爷也是皇室中人,纵然他不情愿,但这是他的责任,不可推脱。”
我定了定神,哽咽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起。”想了一想,又轻声道:“二郡主与北王爷的婚事已经定了,绝不能退亲的。”
水清看了我一眼,慢慢踱步,走到椅旁坐下,缓缓道:“朕会给北王爷一段时间,让他接受这件事情。到了下个月,无论他是否答允,朕都会下旨赐婚,让云灵公主与林郡主以平妃之礼相见,娥皇女英,不分大小。”
我一惊,颤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的……真的不能改变了?”
水清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淡淡地道:“罢了,不提这件事了。你的未来,你是否真的已经决定了,再不会变的?”
我静默片刻,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呀。”抬头看着他,脸上飞上两抹红云,心中一片柔情,只觉如同身置云端,晕晕沉沉,身心俱软。
水清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眼望向窗外,口中缓声道:“既是如此,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我,一字字地说:“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再不相见。”说着,便举步向门外走去。
我如遭雷击,瞧着他的背影,怔怔地道:“等一下。”
他止住脚步,却并不回头,冷声道:“你还想怎么样?”
我定了定神,含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清背对着我,缓缓道:“你不明白吗?那朕再说一遍好了,以后,你走你的路,你我再无瓜葛!”沉默半日,又道:“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情,朕从没爱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不会爱的。朕……朕只是闲着无聊,逗逗你罢了。”静了一下,又加重语气,坚决地道:“不曾爱过,不曾!”语毕,推开门,径直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脑子“轰”的一声,瞬间炸开。只想着,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竟这样与我开玩笑。我放下一切,选了他,他却不要我了!不过才大半个月的功夫,他便已判若两人了。原来,君心难测,便是这样的呀。
他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久久不散。我心里疼得难受,像是被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地割。当下气血上涌,喉头一甜,隐约竟尝到了血腥之味。我忙伸手捂住嘴,一口的血腥却随着泪水涌出指间,缓缓滴落下来,胸前殷红一片。我用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和衣躺下,定了定神,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闭上眼,泪水却从眼角狂涌而出,再难止住。我哭了大半个时辰,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沉中。
朦胧中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接着便听到一声尖叫。我依旧闭着眼,眼皮重如山,怎么都睁不开。不久,耳畔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叫道:“天哪,这么烫手!”顿了一下,又道:“莲儿,快请太医。”
我想了一想,是西宁王妃的声音。昨夜之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心神一阵恍惚,又神智不清起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嗓子烟烧火燎般的疼着,想要水喝,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
“四小姐,要水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着就有人扶我起来,将水送到我嘴边,一点点喂给我。喝完水,她又扶着我躺好。我定了定神,睁开眼睛,见青儿与春纤一同站在床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两人脸色苍白,神情也很是憔悴。
青儿见我苏醒,面有喜色,立即道:“我去告诉王妃和三公子他们。”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里春纤瞧着我,抹泪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吐血了呢?”
我虚弱一笑,并不回答,一边喘气一边问:“我躺了多长时间了?”
春纤叹息一声,轻声道:“整整有三天三夜。”说着,又端了一个杯盅过来,喂我喝药。吃了药,西宁王妃带着人过来探视,又嘱咐我好好休息,方才出去了。晚上春纤又多加了一床被子,替我捂汗。
到第二日时,虽还头重如山,烧却已经退了,人清醒了不少。清晨时,春纤服侍着漱了口,又端了水进来,帮我擦脸,低声道:“姐姐,秀芳不见了。”
我暗自思忖,秀芳一定是随着水清走了,便苦笑一声,慢慢道:“别管她,随她去吧。”
一时青儿捧着托盘,送了一碗燕窝粥进来,喂给我用。我半靠在床上,喝着粥,蓦然忆起云灵公主之事,便道:“北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青儿神色一黯,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进展。”
我怔了一怔,心中百折千回,却想不出任何主意。暗自一叹,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思一回,想一回,不知不觉间,一天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