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万之扬着急的叫喊声,我却早已手脚俱软,心中无能为力,认命地闭上眼,身子向后倒。水清面上闪过一丝惊吓,急急地赶上来,伸手揽住我的腰,往怀中一带,抱着我旋转了半圈,将我带离池畔。
退离池畔后,水清并不放开我,反而猛地把我往怀里用力一揽,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是林砚!”他的语气肯定无比,叹息一声,又喃喃重复道:“你是林砚!”我们两人紧贴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看到他深黑眼瞳中有我的倒影。我心头一阵狂跳,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无力,口中说不出话来。
水清唇畔却溢出一抹灿烂的微笑,走到我身边,伸出右手,轻轻抚过我的长发,接着缓缓抚过我的脸,动作轻柔如水,挑挑眉,轻声道:“流水非无情,只因不知情,才会误了情。”话音一落,唇畔的那抹微笑渐渐扩大,笑出声来,笑声是从未有过的欢愉,在静夜遥遥荡开。
这时万之扬追了过来,看见水清拥着我,面上一白,低声道:“表哥,这是我常向你提的雪雁,是我的……”说到此处,便止住了。
我终于回神,挣扎了几下,挣脱水清的手,退后一步,提裙跪下,勉强笑道:“民女雪雁,参见皇上。”
水清定定地凝视着我,摇摇头,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必这样的。”弯下腰,将我拉了起来。
万之扬瞧着我与水清,面上闪过一丝疑惑,终于迟疑道:“你们认识?”
水清唇边含笑,点头道:“是呀,早就认识了。”转头看了我一眼,续道:“我们相识,已经有三年了。”
万之扬闻言大惊失色,盯着我,呆呆地道:“你的老朋友,竟然是我的表哥?”
听了这话,我全身猛然一震,无法回答,缓缓闭上眼睛,面上泪如雨下。万之扬怔怔地看着我,问道:“既是这样,表哥为何唤你为林砚?”
我垂下眼眸,静了一下,答道:“林砚与雪雁,都不过只是个称呼罢了。她们,本是同一个人。”说着说着,我早已泪如泉涌,思绪翻腾,心中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弃水清,重新开始,努力去爱万之扬,让自己拥有一段平静的幸福。但是,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与水清蓦然相遇,然后,万之扬知道我心上的人,是他一直敬若兄长的水清。
如此尴尬的情形,我该如何自处?
七夕七夕,所有的故事,竟然在这一天,在这一刻,完全改变。
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吧?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如闪电般回想着种种过往,心里凄苦,仿佛有千万把刀在凌迟着我的内心。耳畔传来水清的说话声,但我神智早已经抽离,虽然看到他嘴唇在动,但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紧咬住唇,口中一片血腥苦涩,猛地腿脚一软,眼皮越来越重,双眼不由自主地合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头昏脑胀,身子酸软无力,似乎被火烧,又彷佛置身于冰窟中。我唇干舌燥,正要挣扎时,一阵急切的呼唤传来:“雪雁,雪雁……”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睛,见万之扬站在床头,一脸焦急,春纤侍立在他身侧。我怔了一怔,眼睛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这屋子很熟悉,正是我平日里住的房间。淡淡的阳光透过镂空窗棂透进来,我轻轻一叹,天亮了呀。
万之扬见我苏醒,唇畔露出一丝微笑,低叹一声,脸上又闪过一抹淡淡的凄怆。
我望着他,忽地清醒过来,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心中凄然,默默无言。一旁的春纤忙斟了一杯茶过来,柔声说:“姐姐,喝水吧。”扶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了几口。
待我喝完水,万之扬转头看了看春纤,朝她挥了挥手。春纤迟疑片刻,屈膝福了一福,转身出房,顺手将门合上了。
屋内一阵静寂,万之扬直直地凝视着我,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方才开口道:“雪雁,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说完,便长叹了一口气。
我心中一片凄凉,眼睛一酸,眼眶中的泪水缓缓弥漫出来,模糊了我的双眼。万之扬别过头,背对着我,静静直立,背影无限苍凉哀伤,慢慢道:“昨日傍晚时分,我收到你的书信,虽然只有八个字,却自有一段深深的柔情。当时我欣喜若狂,忆起曾经在望江亭里许诺,要在七夕为你吹笛,一时情难自禁,再也抑制不住,想要即刻赶回来见你。”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续道:“表哥恰好有朝务要处理,要动身回京,我便随着他,带上二十名侍卫,一同从宛平赶回京城。进城后,表哥说能入我眼的女子,必定非同小可,一定要过来一见,便让那些侍卫在王府外相候,带着萧统领,与我一同走进留芳园,岂料……”说到这里,声音转低,渐不可闻。
我轻轻抽泣,默然不语。万之扬转过头,紧紧盯着我,苦笑道:“你与表哥,你们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我缓缓收了泪,哽咽道:“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低低一叹,将我与水清之间的种种过往娓娓道来。细细说完那些往事后,静默片刻,苦笑数声,幽幽续道:“三公子,无论你相信与否,那日在风韵阁里,我对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是真心真意的。”
万之扬听了,低头沉吟半晌,方才问道:“那现在呢?如今你到底是雪雁,还是林砚?”
我心神混乱,闭上双眼,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无言以对。
万之扬叹息一声,瞧了我一眼,举步走到床榻旁,从衣袖里取出那枚蓝玉戒指,缓缓道:“你昏迷后,表哥将你抱回房,又在这里守了一会儿,方才回宫上早朝去了。他临走前,将这戒指留了下来,让我还给你,说他处理完那些事情,即刻便会赶过来看你。”说完,拉住我的左手,弯腰将戒指放在我掌心,方才站起身子,合上双眼,低声道:“表哥他,他似乎……似乎很喜欢你。”
我一怔,立即忆起昨夜水清在池畔说的话:“流水非无情,只因不知情,才会误了情。”细细品味,慢慢思量,话语中的确含有一丝情愫。我轻轻一叹,将戒指放在枕边,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喜悦。原来,他对我并非毫无感觉呀。
万之扬长叹了一声,眼神有些迷离,含悲道:“四年前,雪如离世的消息传来,直到那时,我方知道,原来失去挚爱是这么痛苦的事情。纵然我出身名门,纵然我手中拥有不小的权势,却换不回与她的半分往昔,只能在心头默默一遍一遍地回想着与她的种种过往,日日悲痛欲绝,心头是撕心裂肺的痛。”说到这里,定定地凝视着我,长叹一声,苦笑道:“如今看来,我必须重新经历这种痛苦了。”
我心中一恸,怔怔地看着他,几次三番想张口,却又静默了下来。万之扬猛然拉住我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雪雁,你与雪如,容貌、性情、才情,截然不同。但是,你们都是我深爱的女子,都是我心上的人。我已经失去雪如了,深知其中的痛楚,没有法子再放弃你,将你硬生生地从心头抹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抬头看他,见他脸苍白如纸,额头冷汗细密,嘴唇煞白,眼中一片哀伤,痛不可言。
我心头万分怜惜,脸上泪如泉涌,想了很久,终于哽声道:“三公子,我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许下的诺言,我一定会遵守的。”深吸了口气,迎着他哀伤夹杂着悲痛的目光,反握住他的手,一字字地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林砚。我的名字,是雪雁。所以,你放心,在你放开我之前,我绝不会放开你。”
万之扬闻言,起先怔了一怔,旋即一脸的欣喜若狂,望着我道:“真的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努力睁大眼睛,掩住眼眶中的泪水,朝他微微一笑。
万之扬大喜,喃喃道:“既得雪雁,宁胡不喜?既得雪雁,更复何求?”笑容灿烂清新,若春晓之鲜花绽放,目光炽热深遂,如夏日之朝阳露颜。
万之扬笑了一会儿,在床榻处坐了,右手依旧拉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迟疑道:“表哥那边,该怎么办呢?”
我沉吟片刻,缓缓答道:“你放心,我会与他说清楚的。我们之间,已经成为过去了。准确的说,其实并不曾开始。他是帝王,有三宫六院,想要任何绝色女子,都能随传随到、轻而易举地得到,难道还会与自己的表弟争一个容貌平凡、性情粗鲁的女子吗?”我说到此处,心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伤痛。水清,若你心中真的有我,为何在我的生命里,姗姗来迟,放走了那份属于你我的美好爱情?你可知道,错过了一时,便错过了一世?爱情于我,真的很重要很重要。但是,除却了爱情,生命中仍然有别的责任与意义。在你之前,我已经答允万之扬了。所以,万之扬,他是我无法舍弃的责任;所以,水清,你我已经无缘了;所以,我不得不放弃你,尽力去爱万之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