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我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水清,我竟然已经别无选择了。从今以后,我必须忘记你了。从今以后,你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中,而我,只能长相思、长相忆了。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地落下,凝结成冰。
万之扬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清冷如冰的地板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滴。我哭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收了泪,默默折回听雨楼,走回自己的房间,和衣在床上躺下来。
我躺在床上,前思后想,合上双眼,不由自主地想起与水清的种种过往。
三年,那个男子,已经在我心里三年了。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很多与他携手走过的日子都会在脑海里反复地重现,他的身影在心头挥之不去。尽管这一路上我跌跌撞撞,失望过,心痛过,但那一份情却始终萦绕在心头,从不曾变,亦从不曾放下。
可是,我提醒自己,我已经答允万之扬了呀。所以,纵然明知会是撕心裂肺的痛,纵然明知会是深入骨髓的伤,我却已无路可走,只能将那个男子硬生生地从心中抹去,不再相见。
只是,有一个问题纠缠在心中很久了。曾经,水清,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片刻的心动、瞬间的喜欢,我也能心满意足。
我微微苦笑,原来我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呀。在我看来,相爱比相守更重要。如果爱了,就算因为一些抛不开、割不断的牵绊而被迫分开,无法相守,纵然遗憾万分,但因有爱在,有美好的回忆在,那遗憾便可以化作余音袅袅,萦绕心间,温暖彼此。
只是,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不必再提起了,也已经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今后,月明之时,伴在他身侧的女子是谁?他思念的女子,又会是谁?月白风清之时,独居宫廷的他,会不会想起,有一个女子,曾经走进他的生活,与他一起,在月夜谈心,倾述心事?在元宵把臂同游,共看繁华?在荷塘泛一叶扁舟,同赏夕阳?
自嘲一笑,多半,不会吧?
遇上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劫。我措不及防地爱上了,然后执着于这段情,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但是,于他而言,我又是什么呢?他的生命里,有那么多地精彩,怎么会将我放在心上呢?恐怕,我只是他生命里一场偶然、一次邂逅。转身后,生活一切照旧。他犹是他,心中仍旧波澜不惊,并无一丝牵念。
我轻轻一叹,而这样深的情,真的能从心底抹去吗?我真的是那个能让万之扬幸福的人吗?万之扬,他失去了挚爱的女子,伤心欲绝,消沉了那么长时间,已经够苦了。若是到最后,我依旧放不下水清,岂不是要让万之扬再痛一次?
想到这里,我心中翻江倒海,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鼻子一酸,泪水猛然滚落下来,竟连擦拭都来不及。刚拭干脸上的泪水,眼中又有新泪落下。
我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一会儿,眼睛酸痛,终于支撑不住,含着泪水,沉沉睡去。
临睡前,心头隐约闪过一丝念头,若是能就这样睡着,不再苏醒,便不会再有痛苦和烦恼了吧?
但是,这想法,终究只是我荒诞的幻想。到了下午,我仍旧醒了,仍旧要悲伤、心痛、哀愁,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傍晚时分,春纤与玉钏从萧府归来。我忍住心伤,迎出房,拉着春纤细细询问了一番,方才知道贾母虽然忧心贾家被抄之事,但身体依旧如常,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日,我心中悒郁,每日里精神恍惚,如同行尸走肉,只得将所有事情托付给春纤,自己依旧呆呆地发怔,平静下来时,方才也帮着料理一番。
春纤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与玉钏、平儿一同,尽心处理各样琐事。春纤请西宁王府的家仆在京城打听了,知道李纨、贾环、贾兰在京城的一个小客栈里落脚,颇不方便,自己出府去见林云,求林云将他们三人也送到桃源,与邢夫人、赵夫人她们作伴。从外面传来的消息中得知,由于及时治疗、悉心照料,周姨娘的病情已经大致稳住了。
平儿、玉钏两人则轮流出府,去狱神庙陪伴凤姐儿,照料她与宝玉的饮食起居。过了不久,贾府众人的判决终于定下了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四人均是重犯,流放宁古塔;贾蓉、贾宝玉年幼,格外开恩,囚禁三个月,便可立即释放;凤姐儿放过高利贷,身上又有人命官司,罪行不轻,被移往刑部大牢,判十年监禁;王夫人私藏犯官财物、房中又有禁用之物,行同谋逆,终身监禁。每月逢初一、十五,还要枷号示众,在大街上游行。
我虽然很为凤姐儿伤心,但她做了错事,这毕竟是她应得之罪,我无可奈何,亦无力挽回。不过念着以前我们住在大观园时,她对黛玉和潇湘馆众人多番照顾的份上,我仍旧求了莲儿,让她派人到刑部打点一番,给凤姐儿安排了一个单间,又塞了一千两银子给那些狱卒,让他们多多照顾。贾宝玉那里,也花银子五百两银子打点了。加上贾母惦记宝玉,萧府那边也常有人去探望他,所以他的日子倒比其他人略强一些。至于贾赦那些人,反正他们是罪有应得,我与春纤坚决不去理会。
让我略微开心一些的,是对王夫人的判决。她一向自恃出自大户人家,又是诰命夫人,便眉高眼低,从不将那些丫鬟看在眼里,撵了晴雯,害了芳官她们,又连番算计黛玉,如今她的繁华梦终于化为乌有,沦落成身份低微的囚犯。不但要被监禁,还要上街游行,让她也能尝尝被人任意践踏尊严的滋味和苦楚。这是谁想出来的呀,简直是金点子嘛!
在京城的事情大致已成定局后,平儿担心巧姐儿,便要与玉钏一同离开西宁王府,要去照看巧姐儿。春纤见我依旧神智不清,只得自己勉力打点一切,收拾一番,将平儿和玉钏两人送往城郊的桃源。
六月末,我们收到从南边寄来的书信。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黛玉他们已经在六月动身离开苏州,沿途停停歇歇,欣赏各地的风景名胜,品尝各样美食,逍遥自在。后来,贾家被抄的消息从京城传了开来,天下皆知。黛玉闻讯后,日夜忧心,坐立难安,再也无心看风景了。北静王体贴黛玉之心,催促柳湘莲,一同日夜兼程地赶进京来,大约可以在七月上旬回来。
与此同时,沉寂了约一个月的西宁王府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每日里时不时会有侍卫飞马来京,报告那边的情况。因为东平王病危的缘故,各样珍贵药材与各地名医源源不断地从京城送往宛平县。太上皇、太后、皇上、西宁王夫妇早已经移驾宛平,探视东平王。万之扬骑马飞奔了一日,也已经赶到了。
在所有人中,万之扬去得最迟,但却是东平王最惦记的人。东平王爷昏迷时,口中犹念念不忘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心思,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我暗自思忖,此刻的万之扬,心情必定很矛盾。因为秦雪如的离世,他恨了那个人四年,如今却没法子了,不得不去原谅那个人。毕竟,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呀。但心中的无奈、心酸、悲伤,怎一个痛字了得!
因为已经答允万之扬了,我不得不开始留心东平王的病情。每日里除了伤感痛心之外,还要留心打听宛平那边的各种消息。
惶惶不安中,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七月初四,宛平终于传来喜讯。经过一群太医、名医的竭力救治,东平王总算苏醒了,且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情况在渐渐的好转。七月初六,在东平王的病情稳住之后,万之扬与他恳谈了一番,两人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很是感慨。万之扬,他已经原谅东平王了。他与东平王之间,横隔着已经香消玉殒的雪如。万之扬对秦雪如有多爱,便会对东平王产生同等的恨。所以,于他而言,原谅东平王,自然是一件很艰难很艰难的事情。但是,他终于还是做到了。
想到这里,我轻轻一叹,心里不由自主地对万之扬生出一丝怜惜和敬佩。常常暗自想,如果我真的可以忘记水清的话,将来一定要好好对他,让他快乐一些。他过去受的伤,由我用真心和幸福来弥补。
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迎来了民间最具浪漫色彩的一个节日——七夕节。
七月初七,是传统的七夕节。我虽然愁肠百结,但还是对这个节日有不少的兴趣。七夕节,又名“乞巧节”,在这一天晚上,女孩们会穿针乞巧,祭祀双星,乞求自己能玲珑智巧,好与心上人相亲相爱,福祥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