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扬淡淡地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吧,何必拉拉扯扯、躲躲藏藏呢?”说完,继续捧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我跺了跺脚,沉吟片刻,无奈叹息一声,只得道:“莲姐姐,宫里的情况你是否清楚?如今陛下在京城吗?”
莲儿怔了一怔,吃惊地道:“妹妹问这些做什么?”
我蹙起眉,将贾家那边周姨娘和妙玉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最后缓缓道:“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得去求求皇上,让他给我帮忙。”
我话音刚落,万之扬手中的茶杯便直接滑落下来,摔得粉碎。万之扬并不理会茶杯,挑了挑眉,怔怔地望着我。我也不再理会万之扬,瞧着莲儿,继续追问道:“莲姐姐,我知道皇上前不久出京避暑去了,如今他回宫了吗?”
莲儿怔怔地摇头,答道:“没有,如今仍旧在宫外避暑呢。”
我闻言大喜,笑道:“很好,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说着便转身朝屋外走。
万之扬在我身后喝道:“等一下。”赶上来拉住我的衣袖,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蹙起眉,答道:“事情紧急,我得立即赶出城去求皇上呀。”
万之扬一愕,望着我道:“你疯了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竟然要出城?表哥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你也忒会做梦了。”
我轻轻一哼,缓缓道:“我没疯,如今情况紧急,关乎两个人的性命,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呢?我知道要见皇上很困难,但此事非皇上不能解救,事在人为,我总得去试一试呀。”
万之扬皱起眉,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愚蠢、最没有大脑的人。表哥是一国之君,凭你这样的身份,绝不可能见到他的,所以你不必痴心妄想了。再说你如今住在西宁王府,贾家那些人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你何必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为她们操心呢?”
我深深一叹,冷笑道:“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三公子不必时时拿这个说嘴儿。若是说贾家的事情,若是可以的话,我自然也不愿意插手的。但是,我并不是麻木不仁的人,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送命,我一定会抱憾终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万之扬一脸震惊,唇动了一动,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呆呆地瞧着我,竟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微微蹙眉,缓缓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得走了。”
万之扬怔怔地道:“表哥身边守卫森严,要见他简直难于登天,你不怕自己没见到他,反而被人当成……”
我摆摆手,淡淡地道:“岂能万事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纵然明知道前路艰险、希望渺茫,我却不得不尽力一试,勇往直前了。”
万之扬放开我,退后一步,摇头道:“我真是小看你了,我早该知道的,你不是一般人呀。”轻轻叹息一声,合眼道:“罢了,你别着急,我替你去见表哥,帮你去求旨意。”
我一怔,呆呆地望着万之扬,登时说不出话来。万之扬回头看了看莲儿,吩咐道:“快让人备马,我要出京。”莲儿忙答应下来,应声去了。
万之扬朝我淡淡一笑,柔声道:“你回去休息吧,不必再担心了,我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的。”笑容灿烂绚丽,声音轻柔如水,竟似带着一丝绵绵的情意。万之扬说完这些话,看了我一眼,目光深幽,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青儿叹道:“我如今方知,原来三公子竟也可以这么一本正经,可以这么温柔呀。雪雁妹妹,你一定要珍惜他呀。”
我颓然站在当地,这样的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若是有情,为何总要刻薄我?嘲弄我?取笑我?若是无情,为何要帮助我?关心我?在意我?
我心中千回百折,轻轻一叹,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我头昏脑胀地折回自己的房间,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时分方才合眼睡了一会儿。清晨起来,我草草梳洗一番,拿了一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唤上春纤与霓裳,三人一同出了留芳园,步到西宁王妃的上房。莲儿吩咐人备了车马,又令青儿相陪。我们出了西宁王府,大家一同赶往贾府。
守在贾府的官兵侍卫免不得过来盘问,青儿拿出西宁王府的令牌亮了亮,那些人只得命人开了大门,车夫立即驾了车进去。
进了贾府后,我们四人下了车,分路而行。青儿带着霓裳去下人房里看周姨娘,我与春纤则一同折到大观园,去探望妙玉。
一路行来,见昔日繁花似锦、风景如画的大观园早已不复当日的繁华,入眼处满地狼藉、柳败枝残,一副萧条败落、凌乱不堪的景象。我暗自一叹,心中很是伤感。
感慨叹息之间,我们已经行了一段路,步到栊翠庵。却见庵门紧闭,大群的侍卫仆从在门口走来走去,守卫森严。
我与春纤面面相觑,惊讶万分。春纤低声道:“昨天我到这儿来时,并没有官兵的。”
我轻轻点头,拉着春纤走上前去,守在庵门处的一个头领模样的侍卫过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朝那侍卫福了一福,勉强笑了一笑,缓缓道:“官爷好,我们是西宁王府的人,与这里的庵主是旧相识。我听说这里要办喜事,便特意过来瞧瞧,给她道声喜,还请官爷通融一下。”说完,取出衣袖中的珍珠项链,悄悄塞给他。
那人瞥了瞥项链,目光中闪过一丝贪婪,脸上渐渐有了笑纹,摆手道:“罢了,既然是道喜,你就进去吧。”哼了一哼,低声道:“你帮着劝劝这里的姑娘,让她别再执拗了。嫁给我们家三少爷,进了门就是姨奶奶,又体面又尊贵,有四个丫鬟跟着侍候,日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别的姑娘盼都盼望不来呢,所以我们家三少爷能看上她,是她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何必在这儿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地熬着呢?”
我在心中冷冷一哼,面上却淡淡一笑,一言不发,与春纤一同上前叩门,敲了很长时间,却依旧无人应声。春纤只得唤道:“锦儿,是我。”不久一个小丫鬟过来开了门,见是我与春纤,不由得又惊又喜,一把将我与春纤拉进庵内,带我们进了堂屋,然后便冲我们跪下,流泪道:“两位姐姐,你们快救救师父吧。昨儿个忠王爷家的三少爷在这里说了,若是师父不愿意嫁给他,自尽了,便要让我们这里的所有人给她陪葬呢。今天清晨,他们便送了嫁衣过来,这庵堂也被那些人围起来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我脸上一白,暗自一叹,这三少爷倒是深知妙玉的性情了。妙玉虽然素来清冷,但对这些一直在她身侧陪伴她的丫鬟婆子们毕竟还是有几份感情的。加上她素来品行高洁,必定不肯连累这些人的。所以,若是没人来解救,今天妙玉出嫁竟要成定局了。
我沉吟片刻,拍拍额头,扶起锦儿,安慰道:“你别担心,待会儿必定会有人过来相救,事情仍旧有转机的。”拿帕子给锦儿擦了泪,柔声问道:“妙玉师父在哪儿?”
锦儿抽泣道:“这几日师父一直在庵堂里打坐,从没有出来过。”
我低声道:“罢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在锦儿的引领下,我与春纤缓缓步到庵堂。从窗格看去,见房内一片素净,北面墙上挂着一幅观音绣像,案上摆了一个香炉,香烟袅袅,缥缈迷离。妙玉一身素衣,合眼跪在观音像前,手中拿着一串念珠,神情庄严安详。
我轻轻一叹,不愿进去打扰,便与春纤一同走到隔壁的偏房,静静地陪伴等候。不一时前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庵门被人打得山响。
我微微蹙眉,随春纤一同起身走到前院。只听一个男子在门外叫道:“快开门,我们三少爷来迎新娘了。”
然后又有十几个人哄然叫道:“开门,开门,吉时快到了,三少爷要赶着拜堂,立即洞房。”接着那些人便一起大笑起来,声音很是猥琐不堪。
我心头一凛,万之扬那小子怎么还不来呢?难道竟有什么变故不成?心中一阵惶恐,门外已经这幅景象了,他若是不能及时赶来,我该怎么应付呢?我哀哀一叹,难道今天这个坎儿真的过不去了吗?
正在思量之际,却听门外静了下来,有人轻咳了一下,低声道:“妙玉姑娘,三少爷仰慕姑娘芳仪,愿迎娶妙姑娘为如夫人,以金屋贮之,妙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冷笑一声,这分明是薛宝钗的声音了。一阵静默后,只听一年轻人高声冷笑道:“快开门吧,今儿个本少爷志在必得,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些家仆也都随着鼓噪起来,口中说着不清不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