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稍稍变得有些难看，但随即再次恢复了清明，扬起一丝笑意：“当年，祖父已经有了妻室。”
原来是这样啊，但是，这样并不阻碍他，承担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吧。他不该不再出现，连一面都吝啬不给。
他沉默了很久，蓦地扬声问道：“你问这么多，对这些陈年过往很感兴趣？”
“我问的，太多了吗？”我苦涩地笑着，敛下眉目。
“隋棠，你到底怎么了？”
“若是你心爱的女子，有了你的骨肉，你会抛弃她，仍由她自生自灭，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吗？”我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却又像是最唯美的质问。
“隋棠……”他蓦地抬起我的脸，嘴角的冷淡，我已经看得清楚。
我无力地笑着，低声回应：“若你相信我，请听我说下去，南宫公子。”
“我娘是洛才女的女儿。而她的爹……我想是你祖父，南宫骆。”
他的眼神，蓦地变得暗淡下来，脸色阴沉，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你是说，你娘是我祖父与洛才女的女儿，是南宫家的人？”
我迎上他的双眼，问道：“你们并不知，洛才女有了他的孩子？”
他颜色再次变得冷漠，毫无温度：“祖父生前极其疼爱我，对这件情事，也不曾隐瞒，但是我从未听他提起这些。他们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并无世俗的结果，没有婚约，没有儿女。”
他语气中的万分肯定，不让任何人怀疑。
还是，甚至，她没有告诉南宫骆，她怀有了他的骨肉？我再次觉得这个女子太难捉摸。到底是何种胸怀，才可以包容这个男子，不说一声就离开，到死也没有告诉他，还有孩子的存在？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然也有自己书写故事的方法。很多事，往往是无解的。
至少，这个故事，已经陷入了无解的境地。每个人都有一种猜测，但是无人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不悦的口吻：“所以对这件事，祖父应该是一无所知而已。我不想你把任何误会，加在我的身上，质疑我对你的心。”
“即使当真如你所想，是祖父负了洛才女，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他轻轻执起我的手，神色再认真不过：“我和你的情况，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何必把那些过往，强加在我们两人身上？”
我点点头，他手中的温暖，再次包裹起我的心，驱散了我的迷惘和冷意。
他了然地问道：“还是，隋夫人走不出那段过往？若是这样算来，隋夫人该是我的姑妈了。而你，是……”
我置之一笑，轻摇摇头：“我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所以，我与你毫无血缘关系。”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清明，他俊眉紧蹙：“你不是他们的女儿？”
我无力地牵扯着嘴角，苦涩地笑着：“这么晚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他们待我很好，并没有亏欠我。”
“但是，我娘希望我们离开山庄。”
他的视线，紧紧锁在我的身上，最终，淡色的眼眸中，蓦地闪现着一丝光，微微的，却让我受到了触动。“你会走吗？”
我浅浅笑着，迎上他的眉眼：“你会挽留我吗？”
他嘴角轻掀，从嘴角逸出这么一句话，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是一个孝女，即使我极力挽留，你也不会违逆你娘亲的意思。”
我点点头，他明白我，理解我的心中所想。“你很了解我，南宫。”
“这一次，我不会挽留你。”他纤长的手指，抚上我的眉间，抚平了眉峰。“我不会让你为难。”
“娘的情绪并不稳定，大夫交代过我，不能再刺激到她。”
他从桌上拿起一把钥匙，交在我的手心上，声音温柔。“我把上官府买下来了，你若是还怀念，可以搬去，就当作是一座别院。”
我微微有些惊讶，他再次的“自作主张”，却令我深受感动。但是清醒之后，手心还未染上钥匙的温度，我已经理清了脑海中的思绪，我摇摇头，把钥匙安放在他的手中。
他眉头紧锁，望向我的脸，声音中带着几分柔和，少了几分冷淡。“还是怕亏欠我太多？”
我微微笑着：“我不能带她去那里，沉重的回忆，往往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人往往很难面对，从高空落到地面的这种落差，繁华落尽，未免太过惆怅。我们已经开始学会习惯，最平凡人的生活。”
“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并没有说太多，只是敛下眉目，笑意不减：“南宫公子，我该离开了。”他为我做了很多，但是，我还是要走开。
他眼神中闪烁着什么情绪，我却无法看懂。“有地方去吗？”
我轻舒了一口气，笑望着他：“暂时没有，但是最终会有的。”我不想带着娘回到槐城，也许，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我们不能去，回不去了。
“不如，有一个地方，我可以介绍你去。你可以倚靠自己的琴艺，独立养活自己和夫人。”
“何处？”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却令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花间阁。”
花间阁？我曾经听说过，那是专门培养演奏声乐女子的场所，供以皇孙贵族娱乐之用。其中出来的女子，不是平凡的歌姬艺妓，往往一身才华，而且并无不堪的流言。花间阁也并不是所谓的烟花之地，甚至，对艺女的选拔要求颇高，严格挑选培养。所以，给出的酬劳也是皇朝数一数二的。但是我仍旧不知，自己是否该投入这个全新的角色。
我的双眼，蓦地变得有些沉重，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到底要如何回应他？
他了然地扬起嘴角，用最平和的声音问道：“觉得委屈了自己？”
我缓缓摇着头，吐出一句话：“清者自清，可以进入花间阁，倒也不是坏事。”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上，满怀笑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何况，花间阁并非污浊之地。”
都到了此刻这个地步了，我又何必在意流言和是非的牵绊？若没有南宫玄的推荐，也许我会与这个大好的机会擦肩而过。考虑太多，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我的视线，慢慢滑下，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我用的是自己的双手，来经营我和娘将来的人生而已，并没有任何不妥。
我听到自己宛如清风般温柔的声音，点点渗透到人心之中。“花间阁，我去。”
“如此一来，我们也可以常常见面。”他清冷的话语，落在我的心上，我微微仰起脸，笑望着他，颔首。
他轻轻抚上我的长发，嘴角含笑：“千万不必再想那些过往了，徒增烦恼。”
的确，他不是南宫骆，我也不是洛佳怡。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们又何必庸人自扰？甚至开始质疑那份情感？
我转过身，退了出去，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推门而入，那一抹瘦弱的身影，再次映入我的双眼。
我出口喊道：“娘。”
“女儿，你说了？”
我面对着她，淡淡笑道：“娘，南宫说，南宫家并不知道洛才女曾经有了南宫骆的孩子，也许这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把真相告知南宫骆。”
她冷淡地打断我的话，眼神暗淡：“娘不想再管这么多。”娘还在逃避吧，甚至，不想接受其余的解释。
我明白，她想要听到的是什么。
我迎上她的双眼，轻声说道：“我已经向南宫道别了，明日，我们离开山庄。”
“是回槐城？”
我轻轻摇摇头，平静地吐出三个字：“花间阁。”
她平静的眼神，蓦地变得波涛汹涌起来，她猛地扬声喝道：“你要去花间阁？你知不知道，她也是从花间阁学艺出来的？你还是要走她的老路吗？”娘的心中，也有一段走不出来的过往，所以，她才会避免任何一个相似的细节，为的是，逃避那片阴霾。
我把手覆于娘的手背，淡淡笑着：“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是洛才女，我们会相遇到的人，并不相同。我们的命运，也不相同。更何况，花间阁学艺女子上千人，但是只出了一个名扬皇朝的洛才女。娘，你放心，我不会遇上她所遭遇的一切。”
“娘和我，我们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我们俩相依为命，努力过活，好么？”
她眼中，盈盈闪着光，再也不说什么。不平凡，往往是人生中无形的一种伤痛。因为怕痛，所以人们往往选择哪怕生活平凡。
我们的手，紧紧相握，再也不曾松开。
翌日。
花间阁。
我抬起头，望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匾额处三个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之下，微微闪着光，却不刺眼。
“娘，其实你不必跟我进去的。”我侧过脸，望着身边的娘亲，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