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连城璧望着人群熙攘,大感头痛。
“连老弟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云剑阁雪女程琳会在襄城大会上露面,那些仰慕她容貌的各族弟子自然会来一睹芳容。若能一亲芳泽则更是了却心中宏愿,虽死无憾了。”一旁须发斑白的老者笑道。
连城璧那张因常年站在城楼上风吹日晒的黝黑面庞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然后笑了笑,“高文士,可我听说,雪女程琳在襄城大会之后便要嫁给云剑阁的凡尘子雨东来,这些人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拱将手中端着的小茶壶轻轻放到城墙上,向人群里望了望,颇有深意的笑道,“可我怎么听说,那雪女程琳一直沉默不言,对这件婚事有些不冷不热。”
…………
或是人群太过拥挤,一辆黑色的马车在人群中再难以前行,车夫喊破了喉咙,却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就在这里停下吧。”一身白衣的少年从马车内走出,背负青色长剑,手戴漆黑拳套,腰间挂着十把寒光闪闪的飞刀。随手递给车夫几两碎银子,少年躬身行礼道,“有劳了。”径直向左手边的一座茶坊走去。
密集的人群挤满了这座红色的茶楼,穿梭其间的几个小二满头汗水,各色衣着的客人宾堂满座,甚至都寻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李云抬脚艰难在人群中挤过,信步走上了二楼。
相对于楼下,二楼的客人少了些许,俱是些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完全不像楼下那般吵闹。李云环顾四周,见窗边有一方桌之上,一壶清茶,两盏青杯,却只有一个蓝衣少年端坐,一把纸扇放在桌角,他静静的望着窗外,神色优雅。
他来这里做什么?
正疑惑间,一满脸笑意的店小二不知何时站在了李云的身边,“这位公子,小店特有的千刃雪茗远近闻名,要不要为您沏上一壶解解乏。”
李云笑了笑,道,“不必了,那窗边的少年是我故人,我与他同坐即可。”
店小二讪讪离开,像是为少了一桩生意而有些失意。
李云坐到那蓝衣少年对面,抬眼向那窗外望去,道,“来的人可真是不少。”
蓝白衣妖异的脸庞闪过一丝笑意,“今日还好,只怕明日会更多。”
李云收回目光,为自己沏了一杯清茶,鼻尖轻轻探过茶末,原来,雪族的千刃雪茗真的只有在雪族才有他独特的冰冷香醇。
李云一面端着茶水,一面望着景致。
城门楼上的文昌阁似比以前更加漂亮,新镀上的红釉平滑光亮,而四方檐牙处的龙嘴里也像是近来才镶嵌上了明珠……
踏入龙城的明德牌楼似比以前更高了几分,那亮眼的明德二字原来是行书所刻,如今也变成了正楷,应该是这些年经过了多次的翻修所致……
远处有一座白色的宫城,那里是雪族的皇城,它依旧是那般高,那般安静,就像是一个在等待孩子回来的父亲一般风雨不动安如山。
李云怔怔的望了很久,很久。只有那个地方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模样……
李云望着这些曾经在脑海中无比熟悉的景物,一一的将他们分辨出来,然后和自己离开时的情形作对比,恍然觉得自己之于雪都,竟似一个他乡过客。
城楼之上,李云望见了一张很熟悉的脸,他的身材变得很壮硕,满脸的胡茬修的很是整齐,黝黑的面庞上给人十分干练的感觉。
那是连城璧,刺芒大队的侍卫,原来五年不见,他已成了统领大人,还记得自己八九岁的时候,他常常偷偷带着自己跑到城外骑马,那时的连城璧还没有这么黑,脸上常常带着憨厚的笑容,成天里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李云又望着他身边那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却一时难以想起他是何人。
连城璧常年在军中磨练,作为一个军人,他对于危险十分敏感,而这襄城大会其间雪都的治安更是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他手中的军刀莫名的握紧了几分。
他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
连城璧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雪都这片土地上居然明目张胆的挑衅守军。
于是,他慕然转头,向不远处的茶坊望去,那敞开的几扇窗口里,一宫装妇人正掩面与男子轻笑,一青衫道士正一脸笑容的整理着自己手中的银两,而那道目光则是从第三个窗口中望出。
那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他的目光只是平静的望向自己,没有恶意,也谈不上有任何的情绪,但是从他的身上却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股贵气,那种高贵冷傲的气质并不陌生。
他每日傍晚述职时,伏倒在未央宫的大殿上都会感受到那股气息……
时光慢慢倒回,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奇妙的组合成了一张小脸,然后被慢慢放大。
连城璧的手指紧紧扣着自己腰间的军刀,脸上变得有些苍白,眼中隐隐有了泪光,“三……”
可他终究还是没敢说出这个名字,因为在雪都这个名字是个大大的忌讳。
高拱看着有些异样的连城璧,打趣道,“看见什么尤物了,眼睛都直了。”
风从窗口徐徐钻进了楼内,茶香似更清新了几分。
“好久没回来了吧。”蓝玉生抬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是啊,五年了,不是不想回来,是没有足够的资格回来。”李云苦笑一声道。
蓝玉生摇了摇头,他常常会坐在这里看雪都的风景,可他从来不喜欢雪都这个地方,尤其不喜欢雪都旁那座高高的凌云峰。
那里埋葬了他太多的记忆,甚至险些埋葬了他的一生……
有些时候,因为恨一些人,便会恨上一座城……
“你也是来参加襄城大会的?”李云问他。
蓝玉生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叹道,“什么狗屁的襄城大会,不过是正道之间互相争名夺利的功利场罢了,我蓝玉生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李云不知道为什么蓝玉生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己莫名之下倒成了一个争名夺利之人。
“你既然不是来参加襄城大会,这个时候来雪都又是为了什么?”
“来看看,看看那些我想杀死的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看看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把他们一一杀死。”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彼此内心最深的隐痛,两个人坐在窗边双双沉默不语,低头想起了各自的心事。
直到夕阳落入远山,天气渐凉,二人才缓缓起身走出茶坊。
“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去喝几杯吧。”李云盛情相邀。
蓝玉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白了李云一眼,道一声,“你自己喝去吧。”
扇面轻开,蓝白衣向那城外扬长而去。
李云转身向那白色的宫城徐徐走去,未央宫里的你还好吗?有没有瘦了?
会不会想起那个孤身在外,独自飘零的孩子?
那个孩子其实很好,很好……
只不过很想你,很想你,有时忍不住会偷偷的哭……
他带着你的期望回来了,此刻就静静的守在你的身边,你能感觉到吗?
这一夜,李云静静的守在宫城外的树林里,这是五年来,他与那思念的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
天不过微微亮,凌云峰下就已经聚集了很多忙碌的身影,云剑阁的弟子小心的摆放着桌椅,各色奇珍异果,玉盘珍羞鱼贯而出,端放在了深红的檀木桌上。
长长的桌后整齐排放着五层红椅,一层高过一层,椅面之上俱是精雕细琢的青云飞鸟图,长桌红椅四面合围将那百米见方的巨大石台合在中央。
四年一度的襄城大会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衣着各异的正道弟子在云剑阁接引道童的引领下按部就班的入座,看着凌云秀美,望着桌前美食,又观四侧青云弟子个个俊逸非凡,他们个个眉开眼笑起来,这云剑阁不愧是正道第一大宗,气度非凡,更是财大气粗。
一面挂着圣贤山庄四字的红幡迎风飘动,李云在云剑阁弟子的指引下做到了那旗面之后。
在李云刚刚坐到红木椅上的瞬间,他便感觉到有很多目光如同观赏珍禽异兽一般落到了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乃至是整个凌云峰脚渐渐传来了低低的耳语声,那些声音并不大,说是窃窃私语也不为过,起初不过是几人耳语,像是深夜里屋外花草间隐隐的蝉鸣。
渐渐的数以百计的人同时耳语起来,这些聒噪的声音便显得如同天际沉闷的雷响一般。
三百年来,圣贤山庄没有收过任何一个弟子,那个挂着圣贤山庄旗幡的地方,在历届襄城大会中,一直空无一人……
圣贤山庄是个很妙的地方,最妙的地方便是那个开满梨花的高山不过住着十个人,两个从来不会在世人眼前露面的圣人,八个听说很怪的弟子。
便是这十个人,居然能在正道宗门中位列前三,他们很少出现在世俗的眼中,但没有人敢质疑那个已经被镀上神圣光环的地方。因为有太多的传说让他们连脑中不经意的猜测都丧失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