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民间故事
汪原放译
从前波斯有一个国王，他的名字叫做克司乐司，他有一种习惯，到了晚上他就要乔装打扮起来，在城里到处去访事。有一晚，他同着他的国务大臣在一条穷人所住的街上走着的时候，听见一个屋子里有几个女子的声音在那里谈心。他走近屋旁，偷偷的从门缝里往里面一看，原来是姐妹三人，都很标致，正在谈她们各人的希望。
最大的一个道：“我大愿能够嫁给国王的面包师，因为我就有世上最好最好的面包吃了。”
第二个说道：“我一定要嫁给国王的大厨子，因为宫里的山珍海味我也能够尝尝滋味了。”
第三个最美，她说道：“啊，我的姐姐们，我一定要嫁给国王。也许我做了皇后便会生下一个王子，这王子头上的头发，一半是金的，一半是银的。”
国王听了她们的话，觉得很高兴，决意要叫她们一个个如愿。于是他对着他的国务大臣说道：“把这个房子记得清楚。明天把这三个姑娘都带去见我。”“遵命，”国务大臣道。他们便一同回宫去了。
第二天早上，国务大臣把那三个姐妹一齐带到了国王面前，国王对她们很客气地说道：“啊，姑娘们，你们昨夜所希望的是些什么事情？”
那时候，姐妹三个只是一声不响的站着，羞答答的，忸怩不安，好半日都没有勇气开口，但是后来请求国王恕罪，才把她们的故事完全告诉了他。他听见她们把意见重复述说了一遍，他说道：“我允许你们称心如意。”
三头亲事，一同筹备安排起来。大的姐姐嫁给了面包师，第二个做了大厨子的娘子；特别布置了一番之后才举行大婚，因为是国王果然立那最小的一个做皇后。
虽说她们姐妹的希望都已满足，可是那两位姐姐总不免有点怀恨之心，妒忌之意。过了几个月，她们的恶意日甚一日，看见她们的妹子打扮得非常娇艳，终日欢乐，她们总想设法要叫她变做愁眉皱脸的样子。但她却不然；对于两个姐姐，特别表示好感，特别待她们好，时常的总是想法要叫她们高兴。
过了一些时，皇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的两个姐姐一齐跑来要求交给她们抚养。他真是一个美丽的孩子，可是他虽然美丽，又那样娇小，却始终感动不了他的姨母们的狠毒之心。她们找了一条破毯把他裹了起来，放在一只篮里，由皇宫的窗口把他丢到御河里去了。随后她们又到国王面前去编了一个吓人的故事哄他，说孩子死了，是她们的妹子用魔术弄死了的。国王初时很有怒色，但是他的国务大臣极力安慰他说：“啊，王呵！你老千万不能这样不公正！孩子的母亲自然不能保他不死。”
却说那只装着王子的竹篮在御河里流了去，流到了御花园里，那时恰好御花园监督正在河边闲走。他一眼看见了那只竹篮，连忙拿到家里去给他的妻子，说道：“阿难送了一个儿子来给我们了。你好好的抚养他，当做亲生的一样看待。也许我们在老年的时候能享他一点福呢。”
他的妻好不高兴，因为那时他们并没有孩子。他们欢天喜地的，也就不曾想着去访问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了。次年，皇后又生了一个儿子。那两个坏心肠的姐姐，此时对于他们母子依旧毫不怜恤。她们又编了一个同样的故事去告诉国王，一面又把那个孩子照着对付他的哥哥的办法丢到御河里去了。真幸事，恰好那个御花园监督又正在河边闲走，他又把那第二个孩子拿到家里去交给了他的妻子了。国王这时想着他的后是一个面善心恶的人了；如果没有那位国务大臣的有力的抗议，她这一次真要在国王盛怒之下大吃其亏了。
第三次，宫里又生下了一个小孩子，这次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命运也同她的两个哥哥一样，给那个御花园监督拿了家去，交给他的妻子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抚养。克司乐司这时再也制不住他的恼怒和失望了，他下了一个命令，叫把他的后关在一个木笼里面，放在公共的广场上，当做一只野兽示众。那国务大臣这时也不敢多言，那个可怜的妇人关在铁栏里，什么人都可以任意观看了。但是她委实是一个很容忍的人，有勇气的人，什么人看了都起了一点怜惜之念，希望她得到释放，恢复自由。
却说那三个孩子都看养得很好，现在都已长大了。大王子的名字叫做拜门，老二叫做伯维司，小公主叫做伯利丝德；在波斯的历史上，这三个都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那两个王子大了的时候，家里请了教师，教他们写读，教他们美术，教他们科学的知识。那个公主也非常好学，所以不多时，她的两个哥哥所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真的，他们三个人的进步都很快，很可惊，简直可以说一切学问都很有了根底。那位御花园监督又在城外买了一块地皮，建筑了一所住宅。这住宅建造得很华丽，四面有园，园中栽了许多奇花异卉，各色树木。他老了，不能再服务的时候，他退休到那里去享受天伦之乐，过一点山林的适意生活；他就在那里终其天年，与世长辞了。
却说那位御花园监督同他的夫人，从不曾对那三个孩子说起过他们怎么到了他们的家里来的奇怪的故事，因此他们都一直把他当做亲生的父亲。自从他们的父亲死后，他们依旧在一块儿很安乐地度日。
有一天，有一个老妇人走到他家门口，恰好两个王子都已经出去了，要求允许她进去说教，那个时间正是指定的公开说教祷告的时间。伯利丝德很客气地欢迎她进去，看见来客颇有倦容，请她休息了一会，又款待了她，才让她走。
那位老妇人是一个到处游行劝人信教的，因此公主就请教她，对于她们的房子觉得怎么样，比起她所到的人家来到底何如。
“请你告诉我，”她说道，“你觉得我们的房子怎么样？布置何如？这房子是已经很像样，还是有什么缺点呢？我不是一个像你多出门的人，所以你的批评我很感谢。”
那位老妇人道：“因为你问我，所以我敢说。你们的房子以及布置大体是无可批评的，不过据我看来，如果能够再有三件东西，那么你们的房子就比现在更好了。”
伯利丝德要求他指出所缺的是哪三件，道：“请你告诉我，它们叫做什么，我立刻去办来。”
“啊，小姐，”那老妇人道，“第一件是‘会说话的鸟’。这种鸟很稀少，很难得到。只要它开口叫起它的悦耳的调子来，成千的鸟就会从四面八方飞到它旁边来和着它一齐歌唱着。第二件是‘能歌唱的树’。它的叶很光滑，被风一吹，发出来的声音真个音乐一般。第三件是‘金水’。这种水，只要有一滴放在盘里，盘就会满了起来，而且喷起来就是一个喷不歇的喷水泉。”
“我知道的，”那公主道，“你老一定能够告诉我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可以寻得，而且怎样得到它们的。”
那时那位神圣的妇人说道：“这三件奇物只有在印度的边境能够得到，打这里朝东走去便得。谁去寻这些东西，他只要在路上走二十日，二十日头上碰见的第一个人便请问他，他会指点他在哪里可以得到它们。”说完，她就站起身来走了。
伯利丝德把那老妇人告诉她的话仔细横来竖去的思想，她越想越觉得这件冒险的事实在不容易实现。晚间，她的哥哥们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奇怪，看见她不像往日那样兴高采烈，却是垂头丧气的。
“呵，妹妹，”拜门王子道，“你今晚怎么这样愁眉皱脸的？快快请你告诉我们，让我们替你分一点忧，或是帮你解决掉你的困难。”
“没有什么事，”公主道。
但是拜门王子还尽管问下去：“你心里一定有心事，我不弄明白，我再也不走开。是不是你讨厌我们了？是不是我们得罪了你了？”
这时候，那公主觉得再不能不细细的说个明白了，于是她说道：“啊，我的哥哥，我们的亲爱的父亲遗留下来给我们的这座房子，我们看来似乎是很完备了，不过我今天才知道，我们还缺少三样东西哩。一件是‘会说话的鸟’，一件是‘能歌唱的树’，一件是‘金水’，这三件东西，我一听见，恨不得要立刻到手哪。”
“好，我的妹妹，”拜门王子道，“如果你能够告诉我在哪里可以寻得的一点线索，我明天天不亮就出去打听。”
当下伯利丝德便把她所晓得的关于那三件奇物的情形，说给他听了。但是，到了第二天，他的哥哥真个要动身上路的时候，她走到他面前，泪流满面。
“哥哥，”她说道，“不要去了罢。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你有三长四短，我要急死了。”
“我的心已经决了，”拜门道，我一定要把这件冒险的事情做到。这里有一件表记，可以使你知道我在外面平安与否。”
他从带上解下一把猎刀来给她，说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要知道我的消息，你只要把这把刀子抽出鞘来看一看。如果钢是干净的，亮光闪闪的，那么我就还在人世，很平安；如果上面现出血迹来，那么我的性命就是不保了。”
说了他的话，那位少年王子上了马，朝东向印度去了。到了第二十日头上，他看见有一个面目可怕的老头子，坐在一棵树下，靠近着一座小小的茅棚。他的头发雪也似的白。他的胡须很长，扫在地上。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阔边的帽子，身上只裹着一条破草席。
从天亮一直到此时，拜门王子无时无刻不小心在意，这个老人委实是他在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他走马上前，对那老人行了一个敬礼，说道：“先生，愿阿难保佑你长寿，百事称心如意！”
那老人的一部络腮胡又长又浓，他的回答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拜门王子因此拿出一把剪子来，说道：“圣人呵，你的覆在嘴唇上的须实在太长了。我来把你修一修，修得比野兽少一点，比人又多一点罢。”
那老和尚点了一点头。胡子修过，他的面孔现得很漂亮，很年轻。王子那时便道：“我拿出一面镜子来让你照一照看，你是怎样漂亮得多了。”
这个使那老和尚很欢喜，他说道：“多谢你，我的孩子，你要我替你做一点什么事，我一定竭心竭力的替你做到。”
那时王子便道：“啊，圣人，我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跑到这里来找三件东西的——‘会说话的鸟’、‘能歌唱的树’和‘金水’。我听说这三件东西能够在这里附近得到，如果你老知道，请你老告诉了我罢。”
那老僧听见这话，面色登时青白了。“啊，朋友，”他说道，“真的，这些东西在哪里可以得到，我是知道的，不过这条路真千艰万险呀。来向我问路的人多的很，他们可都是一去而不能生回的哪。如果你以为生命是值钱的，请你还是回家去了罢。”
“不，”拜门王子道，“无论怎样艰难危险，我一定要试一试。”
他看见那少年毫无退缩之意，那老僧便把手伸进身边的一只袋子，拿出了一个球来。
“唉！我的孩子，”他说道，“我只有依你，由你去实现你的志愿。你拿着这个球，向前抛去。只要它在地上滚着，你尽管骑在马上跟了去，不过到了山脚下，它止住不滚了，你就立刻下马，将缰绳搭在马背上，你不曾回来，它是不会走的。你只管爬上山去。路两边，你一定会看得见许多大的黑石头。那时候，你又会听得许多可惊可怕的声音，但你不要畏惧，无论遇到什么，你不要回头看就是了。如果你回头看一看，你就会立刻变作了一个黑石头，像那些散在路旁的一样。到了山顶上，那里有一只鸟笼，里面关着的便是那只‘会说话的鸟’了。‘能歌唱的树’和‘金水’在哪里，它自会告诉你的。”
王子谢了老僧，上马去了。他把球往前一丢，只见那球在前面飞也似的滚了去，不过到了山脚下的时候，他看见那球已经停住。他下了马，把缰绳往马背上一搭，他就步行着照那老人指点的走上山坡。路上果然四散着许多大的黑石头，同那老僧说的一丝不错。他走了约摸十几步路的时候，只听背后果然来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拜门王子鼓起勇气来只顾向前大步走去，但那种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越发叫他方寸不安。他的两条腿禁不住发起抖来，头又昏了，渐渐有寸步难移的样子，他偶然回头一看，登时变做了一块极大的黑石头了。
却说伯利丝德把那把小小的猎刀天天挂在带上，每日都要抽出来看看她的亲爱的哥哥的近状怎样。有一晚，拜门变做了大的黑石头的那一晚，伯维司王子对她说道：“啊，我的妹妹，让我把刀抽出来看一看，看看拜门在外平安不平安。”
刀刚出鞘，兄妹吓得大叫起来，因为只见上面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啊，我的妹妹，”那二王子哭道，“我一定要立刻动身去看看哥哥的结果到底是怎样了。”
伯利丝德叫他只同她住在家里，不然的话，他也一样要送命的，但是，丝毫无用。伯维司当下便拿出一串珠子来放在她的手里，对她说道：“你看见这些珠子在线上可以随便移动呢，那么，我在外面是平安的；如果拼拢来了，你便知道我在外面有了危险了。”
公主把珠子挂在颈上，一日之中，她无时不要去摸它，看他的哥哥在外面的安危。那伯维司呢，同他的哥哥一样，走了二十天，也到了那个老僧跟前。那老僧比平常格外尽力警告他，叫他趁早回头。但是王子怎么肯听，拿着老僧给他的球，骑上马，也朝着他哥哥去的那条路上去了。
他正预备上山，只听有一种恫吓的声音呼喊起来，不许他前进。那种侮辱他的骂声越来越大，他大怒，掉转头抽出刀来要砍他的侵害者的时候，他登时也变作了一块极大的黑石头了。
却说这时候，伯利丝德正在数珠，大吃一惊，因为那串上的珠一颗颗都拼拢来了，一颗也分不开了。
“啊，我真命苦呵，”她急得大哭起来，“我的两个亲爱的哥哥已经去过，我现在不能不去碰碰运气了。”
第二天早起，她扮做一个男子，把她的仆役们一齐叫了来，对他们说，她要出远路去一次，于是她就起程向印度进发。她是一个极会骑马的女子，她的本领又不下于她的两个哥哥，过了二十天，她也到了那个隐士的茅屋之前，要求他的帮助了。
“啊，客人呵，”那老和尚听她说了她的心愿的时候说道，“听你的声音，我知道你是一个女子。前去路途上的危险，你真梦也梦想不到哩。请你快快把什么念头都打消，不要去寻那‘会说话的鸟’了，不要去寻那‘能歌唱的树’了，也不要去寻那‘金水’了，早早打原路回去了罢。别人比你还勇敢，比你还强壮，他们都因为去寻这三件东西把性命送掉了。回去了罢，我劝你，千万不要去寻了。”
“啊，圣人呵，”那公主说道，“你老人家这样警告我，我很感谢，不过我的尝试如果不成功，我再也不回去了。”
那老和尚只得把她将到山上必然遇到的一切恐怖细细的告诉了她。
“这是很明白的。”她很勇敢地回答道，“这种声音实在没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是要威吓威吓我罢了。我用棉花把两只耳朵塞了起来，我便不会心乱了。”
那老和尚听了她的话，非常惊异，因为别人竟没有一个想出了这个法子来的，于是他说道：“啊，小姐，你在寻的东西，也许数里注定是你该得到的。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在意，不要把我告诉你的话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