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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领头犬巴克

在劫难逃

巴克不曾读过报纸,它不知道人们需要高大强壮能够在北方的严寒和冰雪中工作的狗。人们在育空河发现了金矿,因此对加利福尼亚的每一条大狗来说都在劫难逃。

在阳光明媚的桑塔·克拉拉山谷中,巴克的家就在米勒先生的大房子里。房子的周围是开阔的庄园和种满了果树的田野。一条小河从附近流过。这样一个辽阔的地方,是狗的乐园。诸如看门狗和牧羊犬,但它们是无足轻重的。真正的狗的首领是巴克;它生于斯长于斯,这儿简直就是它的天下。它4岁,体重60千克。它同米勒先生的儿子一起游泳,也陪着他的女儿们一起去散步,有时它还会给米勒先生的孙儿们当马骑。冬天到了,它就偎着炉火蹲坐在米勒先生的脚边。

然而到了1897年,巴克不知道这一年人们都带着狗蜂拥到加拿大西北部寻找金矿。它更不知道,米勒先生的一个园丁曼纽埃勒需要他养活他的一大家子。有一天,米勒先生出去了,曼纽埃勒带着巴克离开了庄园。对于巴克来说,它还以为这只是傍晚的散步。没有人看到他们,只有一个人看见他们到了火车站。这个人同曼纽埃勒说了什么,然后塞给他一些钱,随后他将一条绳子系到巴克的脖子上。巴克咆哮起来,却吃惊地发现脖子上的绳索勒得紧紧的。它跳起来直扑向那个人。那人一把抓住了巴克,被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舌头也被拽了出来。于是两个人轻而易举地把它送上了火车。

当巴克醒过来的时候,火车仍然在开。那人坐在那儿注视着它,然而巴克却更加迅疾,狠狠地咬住了那人的手。但脖子上的绳索又一次勒住了它,巴克不得不松了口。

那天晚上,那个人把巴克带到旧金山一间酒吧的后屋里。

他们解开巴克的绳索然后把它推进一只木箱。它在酒吧的后屋里的那个木箱中过了一夜。它的脖子仍然因为绳子勒过而疼痛不已,这些陌生人他们想让它做什么呢?米勒先生又在哪里呢?

第二天巴克被关在木箱里运到火车站。

送上了北去的列车。火车向北开了两天两夜。

在西雅图,四个人把巴克抬进一座小小的但却有高高院墙的庄园里。一个身着旧红外套的肥胖男人等在那里。巴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它跳着,咬着木箱的边缘。那胖子微微一笑,拿来一把斧子和一根木棍。

“你打算现在就把它放出来吗?”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胖子说。他开始用斧子劈开木箱。另外四个人爬到院墙上去,从安全的地方观望着。

当那个胖子用斧头劈开木箱时巴克在边缘处跳着,咆哮着,撕咬着,用牙齿扯着碎木片。一会儿,就有一个洞,大到足可以让巴克钻出来。

“现在,过来,你这急红了眼的。”那胖子说着扔下斧头,右手抄起木棍。

巴克60千克的愤怒之躯扑向那人,它大张着嘴准备一口咬住那人的脖子。就在它的牙齿刚刚碰到皮肤的时候,那人用棍子给了它一下,巴克摔倒在地。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棍子打它,它不知所措。它站起来,再次猛扑过去,木棍再次击中了它使它瘫倒在地。它扑了10次,木棍就打它10次。它慢慢地站起来,现在它仅能勉强站住。鲜血从它的口鼻和耳朵中涌出来。然后那人走上前又打了它,狠狠地击中了它的鼻子。剧痛袭来,巴克再一次扑向那人,但它又被打倒在地。最后一次它扑上去,而这一次,当那人把它打倒时,巴克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他可知道如何把狗治得服服帖帖的。”墙上的一个人说。然后这四个人跳下来,回车站去了。

“它的名字叫巴克。”那胖子自言自语道,读着写在木箱上的字母。“咳,巴克,我的孩子,”他用友好的语气说道:“我们有过小小的争斗,现在我想我们最好停战。做一只好狗,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但是你若使坏,我就不得不用棍子对付你了,明白吗?”

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巴克的头。虽然巴克愤恨难平,它却没有再反抗。当那人给它拿来水和肉时,巴克喝了水。又从那人的手上一片又一片地吃着肉。

巴克挨了打(他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但它并未就此垮掉。它知道那个拿棍子的男人比它强大。每一天它都看见许多狗被送进来,每条狗都被那胖子痛打过。巴克明白它虽然不必成为那人的朋友,却必须服从他。

人们来找胖子看狗。有时他们付了钱牵走一只或更多的狗。一天一个黑矮的人来了,他是政府的信使。他叫佩罗,他看见了巴克。

“那可是条好狗!”他叫道:“你卖多少钱?”

“300美元。这是个好价钱。”那胖子说。

佩罗笑了,他知道这价钱合适。他是狗的行家里手,他明白巴克是一条优秀的狗。“千里挑一”,佩罗心里说。

巴克看见那胖子收了钱,并且当它和另一条叫科莉的狗被佩罗带走时它对此已经不足为奇了。他把它们带上船,那天不久巴克和科莉站在那儿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这是它们最后一次看见温暖的南方了。

佩罗把巴克和科莉带到船尾,在那里他们见到另一个人———弗朗索瓦。佩罗是法国与加拿大的混血儿,弗朗索瓦则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统,又黑又高。巴克很快就了解佩罗和费朗索瓦为人不错,沉稳可靠。他们对于狗的习性可谓了如指掌。船上还有两只别的狗。其中有一只大狗叫斯皮次,浑身雪白。它起初对巴克倒挺友好,时时冲它微笑致意。但吃第一顿饭时,它就企图偷吃巴克的食物,而脸上居然微笑着。在巴克还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弗朗索瓦就迅速给了斯皮次一下。巴克觉得这事处理得挺公道,它对弗朗索瓦有了一点儿好感。

另一只狗戴夫并不友善。它喜欢独自呆着。它除了吃就是睡,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有一天一切如常,但巴克留意到天气渐渐地在变冷。一个早晨,船的马达终于停止了,船上有一种令人兴奋的气氛。弗朗索瓦用绳子拴住狗,把它们带出船舱。巴克一迈脚就陷进一种轻软洁白的东西里,它惊恐地跳了回去。这毕竟是它第一次接触到雪。

棍棒与獠牙的法律

巴克在戴艾村海滨的第一天像是一场恶梦。那里,人与狗都很凶残。除了棍棒与獠牙的法律之外,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律。科莉没注意走近一条无名的爱斯基摩狗,结果把脸从眼睛到下巴给咬开了一条伤口。

三四十条爱斯基摩狗跑到现场,围着交战双方,不声不响地围成一圈。科莉冲向敌人,对方再次攻击之后跳到一旁,并且用胸部挡住了它的下一次冲刺,使它摔了个筋斗。这时,旁观的爱斯基摩狗朝它围拢来,它被埋在嗥叫着的一群狗的身子下面,被撕成了碎片。

那天下午,佩罗又带回两条狗。那是两条真正的爱斯基摩狗,名叫比利和乔。

比利温厚,而乔脾气坏,巴克友好地迎接它们,戴夫没理它们,斯皮次试图龇牙咧嘴吓唬它们。比利摇摇尾巴,好像要赢得它们的爱,但乔眼光凶残地不停地叫。

黄昏时,佩罗得到了另一条狗,一条爱斯基摩老狗。它体长而瘦削,一只眼,目空一切,闪闪发光。它叫索尔雷克斯。

又有三条爱斯基摩狗加入了那一小队,总数达到了九条。一刻钟之后,它们被套上了挽具,沿着通往戴艾谷的小路急驰而去。

巴克对全队干活的卖力感到吃惊。就连戴夫和索尔雷克斯都很机灵和主动。大家似乎都喜欢拉雪橇。

戴夫在雪橇的正前方拉着,接着是巴克和索尔雷克斯。领头的是斯皮次。没到那天结束,巴克对自己的工作就已熟练了。

原始的争霸野性

巴克身上有着很强的、争夺霸权的原始野性。在雪道生活的严酷环境中,这种野性还在日渐强烈。

另一方面,斯皮次却不失时机地露出锋芒,可能因为它凭直觉感到,巴克是个危险的竞争对手。它甚至想方设法欺负巴克,不断地企图挑起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殊死搏斗。

巴克紧贴挡风的悬崖做了一个窝,既舒适又温暖。有一次,它却发现窝被人占了。一声表示警告的低吼让它明白了,入侵者是斯皮次。巴克一直避免和它的对手发生冲突,但这次太过分了。它身上的野性发作了,怒不可遏地扑到斯皮次身上。

斯皮次同样跃跃欲试。它一边兜来兜去找机会扑斗,一边暴怒而又急切地吼叫着。巴克和它一样急切,而且和它一样小心谨慎,因为巴克也在兜来兜去寻找有利战机。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使它们争当霸主的斗争一直延续下去,贯穿在日后漫长的旅途和劳作之中。

佩罗的一声咒骂,一棍子重重打在骨头架子上的声音,还有一声痛苦的尖叫,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大骚乱爆发了

突然之间,营地上出现许多鬼鬼祟祟、身披长毛的家伙———一群饥饿的爱斯基摩狗,足有百八十条。它们闻到营地的气味后从某个印第安村落赶来了,趁巴克和斯皮次打架的时候溜进了营地,而且在那两个人挥舞大棒冲进它们当中的时候,它们居然还张牙舞爪进行反扑,食物的气味使它们发了狂。佩罗发现一个家伙把头埋进了干粮箱,他的棍子重重地落在一根根凸起的肋骨上,干粮箱也被打翻在地上了。顷刻之间,二三十条饿得要死的畜牲便争夺起面包和咸肉来,棍子打在它们身上也不在乎。在雨点般的棒打下,它们尖叫着,哀嚎着,然而却照样发疯一般地抢食,直到最后一片碎屑被吞下去为止。

与此同时,受惊的拉橇狗也从各自的窝里冲了出来,却遭到入侵者的凶猛袭击。巴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狗,它们的骨头好像都快要从皮里穿出来了。它们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外面裹着一层松松垮垮的脏皮,眼睛却熠熠发光,獠牙上淌着口水。然而,饥饿的疯狂使它们变得令人毛骨悚然,无法抵挡,根本顶不住它们的进攻,第一轮袭击就把拉橇狗逼退到悬崖脚下。巴克遭到三条爱斯基摩狗的袭击,转眼工夫。它的头和双肩就被咬了几个大口子。喧闹声令人胆寒。比利照例在哭叫;戴夫和索尔雷克斯勇敢地并肩作战,鲜血从几十处伤口中流淌下来;乔像疯魔似的乱咬。一次,它咬住了一条爱斯基摩狗的前腿,喀嚓一声就把腿骨给咬碎了。泡病号的派克扑到那条瘸狗身上,猛咬一口,再一撕,那条狗的脖子就断了。巴克咬住了一个口吐白沫的敌人的喉咙,当它的牙齿咬进敌人颈部血管的时候,鲜血溅了它一身。热血的味道激得它愈加凶起来。它飞身扑向另一个敌人,同时它也感觉到牙齿咬进了自己的喉咙。原来是斯皮次卑鄙无耻地从侧面袭击了它。

佩罗和弗朗索瓦把他们自己的那部分营地清理好之后,便赶来援救他们的拉橇狗。饥饿的畜牲从他们面前狂涛般退了下去,巴克脱了身。但只有一会儿功夫,那两个人不得不跑回去抢救干粮,于是那群爱斯基摩狗就回过头来袭击拉橇狗。比利被吓得勇敢起来,冲出野蛮的包围圈,从冰上逃走了。派克和达布紧随其后,其他拉橇狗也跟着跑了。当巴克收拢身体,准备跟在它们后面跳出去的时候,从眼角上瞥见斯皮次向它扑来,显然想把它扑倒。一旦倒在这群爱斯基摩狗脚下,那可就没有希望了,然而,它顶住了斯皮次的凶猛撞击,然后随着大伙儿向湖上逃去。

后来,它们九条拉橇狗集合起来,躲进了森林。虽然摆脱了追击,它们的处境仍旧很惨。它们个个身上都有四五处伤口,有几条狗伤得还很重。达布的一条后腿受了重伤;在迪亚最后加入狗队的爱斯基摩狗多丽,颈部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乔丢掉一只眼睛;好脾气的比利一只耳朵被撕咬得成了一条条碎片,一整夜都在哭叫。黎明时分,它们小心翼翼、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营地,发现抢匪们已经走了。那两个人心情很不好,足足损失了一半给养,那群爱斯基摩狗连雪橇上的绑绳和篷布都嚼烂了。事实上,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和吃的东西稍微沾上一点边,就没能幸免。它们吃掉了佩罗的一双鹿皮靴子和大截大截的皮缰绳,甚至把弗朗索瓦的鞭梢也吃掉了两英尺。弗朗索瓦不再难过地盯着鞭子了,他查看起那些受伤的狗来。

“啊,我的朋友们,”他柔声说道:“挨了这么多咬,说不定你们会变成疯狗,说不定全会疯的,老天!你说呢,佩罗?”

信使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离道森还有四百英里路程,狗队要是发生狂犬病他可受不了。费了两个钟头的劲,他们才骂骂咧咧地把挽具收拾妥当,于是伤痛缠身的狗队启程了,挣扎着走上了到目前为止他们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旅程,因此也是到达道森之前最艰难的一段旅程。

三十英里的水域根本没有封冻,汹涌的河水不畏严寒,只有河湾处和水流平缓的地方才结了冰。要花六个让人精疲力竭的日子才能走完这可怕的三十英里路程。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每走一步,狗和人都得冒生命的危险。在前面探路的佩罗十几次踏破冰桥,多亏他带在身边的一根长杆,才保住性命,因为每当他掉进自己踩出的冰窟窿,那根杆子便横架在冰上。但是寒潮来了,温度计指到零下四十五度,所以每次掉进水里之后,他为了活命就不得不点上一堆火,把衣服烤干。

什么都难不倒他。正是因为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才被选中给政府当信使。他冒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坚定不移地把他那张枯瘦的小脸伸进严寒,起早摸黑地奋力赶路。他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岸,在河边的冰上走着。冰在他脚下劈啪作响,往下陷落,所以他们不敢在冰上停留。有一次,雪橇拖着戴夫和巴克一起陷进了冰窟窿,到它们被拉上来的时候,都差不多冻僵了,而且险些被淹死。只有升起火才能保住它们的命。它俩身上包着硬硬的一层冰,于是那两个人让它俩绕着火堆跑,直跑得冰块化了为止。

巴克的脚不像爱斯基摩狗的脚那么结实坚硬。自它的野狗祖先被穴居人和河居人驯化以来,已经有许多代了,它们的脚早就变得柔软了。它整天在痛苦中一瘸一拐地走着,一到宿营地便死狗一般躺下了。虽然肚子饿了,它却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弗朗索瓦只好把它的那一份食物给它送过来。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弗朗索瓦还为巴克揉半个小时的脚,并且用自己鹿皮靴靴筒给它做了四只靴子。这下巴克好过多了。有一天早晨,弗朗索不忘给巴克穿靴子,巴克就躺在地上,摇着四只脚要靴子,不给它穿它就赖着不动。这下连佩罗那张干瘪的脸上都绽出了一丝笑容。后来,它的脚越来越结实了,穿破的靴子便被扔掉了。

在贝利河口的一天早晨,大家正在套挽具,从无惊人之举的多丽突然发起疯来。

它先是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心碎的狼嗥,把所有的狗都吓得耸起了毛发。大家这才知道她病了。接着它便朝巴克直扑过来。巴克从没有见过狗发疯,因此它也就不应该知道疯狗的可怕,然而它却意识到眼前的恐怖,惊慌地逃走了。它笔直朝远处逃去,多丽紧追不舍、气喘吁吁、口吐白沫,只有一步之遥。巴克向岛上的高地跑去,一头钻进那里的树丛,接着又冲下高地逃到岛边,然后越过一条满是冰碴的小河沟,跑到另一座岛上,跑过第三个岛之后,又绕回到主河道旁,不顾一切地向对岸逃去。它虽然没有回头,但始终能听到多丽在身后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咆哮。弗朗索瓦在四百米外喊它,于是它又折了回来,仍然以一步之遥跑在多丽前面。它痛苦地喘着粗气,相信弗朗索瓦一定会救它一命。弗朗索瓦手拿斧子,摆好了架势,巴克刚从他身边闪过,他便手起斧落,砍在疯子多丽的脑袋上。

巴克精疲力尽,拖着沉重的脚步靠到雪橇旁,急促地喘息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可是斯皮次的好机会。它扑到巴克身上,两次把牙齿插进无力抵抗的仇人的身躯,再撕扯得皮开肉绽,连骨头都露了出来。接着弗朗索瓦的鞭子就落了下来,巴克心满意足地看着斯皮次挨打。这是狗队里谁也没有挨过的、最狠的一顿鞭打。

“斯皮次整个儿一个恶魔,”佩罗说:“不定哪天它会把巴克咬死的。”

“巴克是双料恶魔,”弗朗索瓦也来了一句:“我成天看着它,心里有数。听着:不定哪天,它会丧心病狂。到时候,它会把那个斯皮次咬得稀巴烂,再吐到雪地上。没错儿,我知道。”

从此以后,它俩便进入战争状态。作为领头狗,而且是公认的一队之长,斯皮次感到他的至尊地位受到这条陌生的南方狗的威胁。

在塔基拿河口,饭后的一个晚上,它们发现了一只雪兔,却笨手笨脚地没有扑到。刹那之间,狗队吠叫着全体出动了。一百码开外是西北警署的一个营地,那儿有五十条狗,全是爱斯基摩狗,它们也参加了追猎。兔子沿着河迅速奔逃,接着又拐上一条小溪,在结冰的小溪上不停地向前逃窜。兔子在雪地上跑得很轻松,而狗却得花很大的力气破雪前进。巴克率领着六十条狗组成的强大阵容,拐来拐去,可怎么也追不上。

斯皮次仍然冷静而工于心计。它离开狗群,在一处小溪转弯的地方向前直插过去。巴克不懂这一招,当它沿着小溪转过弯时,那只幽灵般的雪兔照旧在它前面飞蹿。这时它看到另外一个个头更大的幽灵从高耸的岸上飞身跃下,挡住了兔子的去路。那是斯皮次。兔子来不及调头了,当它在半空中被雪白的牙齿咬碎脊梁骨的时候,发出一声尖叫。

巴克没有叫。它没有收住脚步,反而加速向斯皮次冲去。它冲得太猛了,和斯皮次擦肩而过,却没能咬住对手的喉咙。它俩在粉末状的雪里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斯皮次站了起来,就好像没有被撞倒过似的,把巴克的肩膀撕开一个口子后,远远跳到一边。当它向后撤步,把脚跟站得再稳一点时,再次狠狠地咬紧牙关,就像陷阱里的钢夹子一般,薄薄的嘴唇向上咧着、翻动着,发出咆哮声。

巴克突然明白了。时候到了,这是决一死战的时候。

当它俩兜着圈子,咆哮着,耳朵倒贴着头皮,机警地寻找着战机时,巴克感到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斯皮次是个老练的斗士。在防守住敌人的进攻之前,它绝不首先发动进攻。

巴克拼命去咬那条大白狗的脖子,但白费力气。巴克瞅准好咬的部位下口,但它的犬牙咬向哪里,就在哪里遇到斯皮次的抵抗。犬牙撞击着犬牙,嘴唇破了,流出鲜血,但巴克无法攻破敌人的防守。于是它大动肝火,旋风一般围着斯皮次发动了一连串猛扑。它一次又一次朝那雪白的喉咙下口,然而斯皮次每一次都逃脱了,还反咬它一口。接着,巴克便摆出一副扑向喉咙的假象,却突然缩回脑袋,绕到对方一侧,用自己的肩膀去撞斯皮次的肩膀,想把对方撞翻。结果却适得其反,每一次斯皮次都轻松地跳到一边,而巴克的肩膀反被咬开一道口子。

斯皮次毫发未损,而巴克却鲜血淋漓,气喘吁吁。战斗渐渐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整个这段时间里,那圈野狼一般的狗一直在静静地等待,无论它们两个谁倒下去,它们都会把它消灭掉。当巴克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斯皮次便开始出击了,扑得巴克左右摇晃,脚跟不稳。有一次,巴克被撞翻了,围成一圈的六十条狗一齐支起了身子,不过巴克几乎没等落地就站了起来,于是那群狗便重新卧下等待。

然而巴克具备一种能造就出的伟大的品质———想象力。它凭本能作战,也能用头脑作战。它扑上去了,好像在耍它的老花招,继续撞对方的肩膀,但在最后一刻,它竞把头一低,插进雪里。它的牙咬住了斯皮次的左前腿。喀嚓一声,骨头碎了,于是那条白狗便用三条腿和它对阵。巴克三次试图将对手撞倒,接着又故伎重演,把对手的右腿也咬断了。尽管疼痛难忍,身处绝境,但斯皮次还是拼命地挣扎,想站起来。它看到那圈默不作声的狗向它围拢来,耷拉着舌头,眼睛闪闪发光,银白色的气息飘然上升。这和它以前多次看到过的、围向它的手下败将的那些圈子很相像,不过这一次败下阵来的却是它自己。

它没有希望了。巴克却不为所动。它摆好姿势准备作最后一扑。那个圈子越收越紧,连它身体两侧那些爱斯基摩狗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了。它看得出,它们围在斯皮次身后和两侧,半蹲着身子准备跳上来,眼睛牢牢地盯着它。时间似乎凝固了,所有的狗都好像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只有斯皮次一边跌跌撞撞,一边浑身战栗,鬃毛倒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接着,巴克扑了上去,然后又跳开了。在它扑上去的时候,肩膀和肩膀终于正面相撞了。在洒满月光的雪地上,那个黑色的圈子聚成了一团,与此同时,斯皮次则从视野中消失了。巴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位得胜的勇士,这个争得了霸权的原始野兽,完成了它的杀戮。

谁为首领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过巴克是个双料恶魔,这话一点没错。”

第二天早晨,当弗朗索瓦发现斯皮次不见了,而巴克浑身是伤的时候,说了这番话。他把巴克拉到火边,借着火光指点着那些伤口。

“那个斯皮次打得真够玩命的。”佩罗一边察看一道道张开的伤口,一边说。

“可这个巴克双倍地玩命。”弗朗索瓦回了一句。“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跑路了。没有斯皮次也就没有麻烦了,肯定的。”

佩罗收拾宿营用具,把东西装上雪橇,弗朗索瓦则给狗套挽具。巴克踏着碎步跑到了本来由斯皮次占据的领头狗的位置;可是弗朗索瓦没有注意到它,把索尔雷克斯带到了那个它垂涎已久的位置。照弗朗索瓦看来,在现有的狗里,索尔雷克斯是最好的领头狗了。巴克大发脾气,向索尔雷克斯扑去,把它赶走,自己站到了那个位置。

“嘿!嘿!”弗朗索瓦乐不可支地拍着大腿喊了起来:“瞧瞧这个巴克。它把斯皮次咬死了,就以为该由自己来接替这个位置了。”

“走开,去!”他喊道。可是巴克一步都不肯挪。

他揪住巴克的后脖颈,不顾巴克发出威胁的声音,把巴克拖到一边,重新换上索尔雷克斯。这条老狗并不想这么干,而且明确表示它害怕巴克。可是弗朗索瓦却一意孤行,但他刚刚转过身,巴克就赶走了索尔雷克斯,而索尔雷克斯倒也乐得离开。

弗朗索瓦发火了:“妈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一边叫嚷,一边拿一根老粗老粗的棍子。

巴克想起了穿红毛衣的人,于是慢慢地向后退却。当索尔雷克斯又一次被带过来的时候,它并没有打算冲上去,而是在棍子刚好够不着的地方绕来绕去,恶狠狠地咆哮着。它一面兜着圈子,一面盯着棍子,万一弗朗索瓦舞动棍子,它也好躲闪,因为它已经知道棍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弗朗索瓦忙着套雪橇。他招呼巴克,准备把它套在戴夫前面的老地方。巴克向后退了两三步,弗朗索瓦跟上去之后,它就再往后退。僵持了一阵子,弗朗索瓦便挥起棒子打了下去,以为巴克会害怕挨打,但巴克却公然造起反来。它想干的,不是逃避一顿棒打,而是得到领头狗的地位。它有权得到这个地位,这是它挣来的,差一丁点儿它都不会满足。

佩罗插手了。他俩围着巴克追来追去,折腾了大半个钟头。他俩用棍子打它,它闪开;它并不打算逃走,只是围着营地躲来躲去。这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俩,只要它的愿望得到满足,它就会乖乖地让他俩套上雪橇。

弗朗索瓦坐在地上搔起了头皮,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本来都该跑出一小时的路了。他摇摇脑袋,冲佩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佩罗则耸了耸肩头,表示他们失败了。于是弗朗索瓦走到索尔雷克斯站着的地方,招呼巴克过去。不过它站着没有动。弗朗索瓦卸下索尔雷克斯的缰绳,把它套回原来的地方。整个狗队都套好了缰绳,一个挨着一个准备上路了。除了最前面,巴克没别的地方套了。弗朗索瓦再一次招呼巴克,却仍然没有过去。

“把那根棍子扔下。”佩罗吩咐道。

弗朗索瓦刚刚照办,巴克就跑过来了,它身子一甩,站到狗队领头的位置。它的缰绳被系好了,雪橇启动了。它们冲上了沿河的雪道,那两个人则跑了起来。

弗朗索瓦以前就对巴克估价很高,说它是个双料的恶魔,可没到中午他就发现他还是低估了巴克。巴克一跃而担负起领导的责任,在需要做出判断的时候,在需要敏捷思维和迅速行动的时候,巴克的表现甚至比斯皮次还要出色,而弗朗索瓦以前还没见过能比得上斯皮次的狗。

巴克胜斯皮次一筹,在于它做到了使它的部下们令行禁止。戴夫和索尔雷克斯对更换领导的事无所谓,这和它俩没关系。和它俩有关的就是出力拉橇,只要不影响拉橇,它俩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呢,哪怕是好脾气的比利当了头儿,它俩也无所谓,只要它能维持好秩序就行。而狗队的其他成员却在斯皮次最后的日子里变得不安分了,如今巴克要着手把它们管出一个样子来,可让它们吃惊不小。

紧跟在巴克身后拉橇的派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胸带上多加一分力量,由于它的懒散,多次受到巴克的猛力扯动,结果头一天还没过去,它拉橇出的力气便超过了平生任何时候。头一晚扎营,那个性情乖僻的乔就被狠狠地整了一顿———这种事以前斯皮次可从来没有办到过。巴克凭着自己块头大,把乔压得透不过气来,只用这么一招儿,就把乔收拾得不再乱咬,呜呜叫着求饶起来。

全队的整体状态马上得到恢复,狗队重现了往日的统一性,又步调一致地拉起橇来。在凌克滩,两条当地的爱斯基摩狗梯克和库那加入了狗队。巴克制服他们之神速,令弗朗索瓦惊讶得透不过气来。

“像巴克这样的狗真是绝无仅有!”他嚷道。“绝无仅有”!

这是一次破纪录的奔驰。跑了十四天,每天平均跑四十英里。一连三天,佩罗和弗朗索瓦昂首挺胸,在斯卡格威的大街上溜达,人们争着请他俩喝上一杯,而狗队周围则不断地聚起一群群心怀敬意的驯狗人和赶橇人。接着上边就来了命令。弗朗索瓦把巴克叫到身边,搂住它哭了一场。这是巴克最后一次见到弗朗索瓦和佩罗。和其他人一样,他俩从巴克的生活中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苏格兰混血儿接管了巴克和它的队友,它们和十几支狗队结伴同行,重新踏上了前往道森的乏味旅途。

这一次可不是轻装上路,也创不了记录了,后面拖着沉重的雪橇,天天都是艰难的跋涉,因为这次拉的是邮件,把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送到在北极搜寻金子的那些人手中。

这是一趟艰苦的旅行。后面拖着邮件,这繁重的工作消耗了它们不少体力。到达道森时,它们的体重减轻了,身体状况很糟,得休息十天,要么至少一个星期。然而,两天以后它们便离开巴勒克斯,沿着育空河出发了,雪橇上装着寄出去的信件。狗很疲乏,驾橇人满腹牢骚。更糟糕的是,天天都在下雪。这就意味着雪道松软,滑板阻力增大,狗得费更大的力气拉橇。尽管这样,驾橇人总算还不错,为那群狗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每天晚上,狗都优先得到照料。它们吃完饭之后驾橇人才吃;所有的驾橇人都要把自己赶的狗查看一遍,照料好它们的脚,然后才去睡觉。然而,它们的体力仍然在下降。入冬以来,它们已走了1800英里路了,而且一路上一直拉着雪橇跋涉;这1800英里路程,连最顽强的生命也会吃不消的。虽然巴克自己也很疲乏了,但它还是坚持着,督促队友们认真干活,维持着秩序。每天晚上,比利都毫无例外地在睡梦中又是哼哼又是喊叫。乔变得更加乖僻,而索尔雷克斯则根本不让别人靠近它,无论从瞎了眼的一侧,还是从另一侧。

但最受罪的要数戴夫了。它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变得更加阴郁,更爱发脾气,一扎营它就立刻做窝,驾橇人便把食物送去给它吃。一卸下挽具卧下来,它就再也不往起站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套缰绳的时候才起来。拉橇时雪橇突然停下来,或者用力启动使它受到猛力牵拉,它常常会痛得叫起来。驾橇人给它做了检查,但什么也没发现。别的驾橇人全都对它的病发生了兴趣,吃饭的时候、睡觉前抽最后一斗烟的时候,他们就讨论它的病情。一天晚上,他们还为它进行了一次会诊。他们把它从窝里拖到火堆旁,东压压,西捅捅,直到它叫唤了好多次才停手。问题出在里面,但他们摸不到折断的骨头,弄不清是什么毛病。

到达加西亚巴尔的时候,它已经虚弱得多次在拉橇中跌倒了。那个苏格兰混血儿喊了一声停橇,把它卸了下来,然后把旁边的索尔雷克斯套到雪橇上。他这样做是想让戴夫休息一下,让它空身跟在雪橇后面跑。戴夫虽然病了,但不肯撤下来,给它卸挽具时还又吼又叫。当看到索尔雷克斯站到了它曾经坚守了那么久的岗位上时,它伤心地呜咽起来。因为它为之骄傲的就是缰绳和雪道,即使生病乃至死亡,它也无法忍受由另一条狗来接替它的工作。

雪橇启动后,戴夫就在雪道旁松软的雪里跌跌撞撞地走,用牙齿袭击索尔雷克斯,用身体撞它,想把它撞到雪道另一侧的雪地里,还拼命往它的缰绳里跳,要插在索尔雷克斯和雪橇中间,自始至终都在伤心和痛苦中呜咽、吠叫。那个混血儿想用鞭子把它赶走,可它根本不顾鞭子的刺痛。而那个人又不忍心再往狠里抽了。它直跑得精疲力竭倒了下去,发出长长的悲鸣。与此同时,长长的雪橇队一辆接一辆从它身旁吱吱地驶过。

它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跟在雪橇队后面蹒跚而行,一直跟到队伍又一次停下来休息。这时它便跌跌撞撞地走过一辆辆雪橇,找到它自己的雪橇,站到索尔雷克斯身旁。驾那辆雪橇的人找后面的人借火点烟斗,耽搁了一会。它回来后便赶狗上路。拉橇狗甩开步子走上雪道时一点没吃上劲,不安地回头一看,便惊讶地停了下来。驾橇人也吃了一惊:雪橇没动地方。他把同伴们都喊过来看这一情景:戴夫把索尔雷克斯的两根缰绳全咬断了,而且不偏不倚地站到了雪橇前它原先的位置上。

它用目光恳求着让它留下来。驾橇人也不知所措了。他的同伴说,狗在被剥夺了要它性命的工作之后,会如何如何地伤心。有些狗老得不能劳作了,或是受了伤,竟会因为被卸下挽具而死去。既然戴夫反正要死,他们认为应该让它心满意足地死在橇前,这样做才是件善事。于是,它又被套上挽具,而它则像过去一样骄傲地拉起了雪橇,尽管它不止一次因体内的剧痛而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几次它倒下去后被缰绳拖着走,有一次,雪橇压在它身上,结果它从此便瘸了一条后腿。

但它一直坚持到宿营,这时驾橇人在火边为它准备了一块地方。早晨起来,发现它已经虚弱得不能走路了。套雪橇的时候,它试图爬到驾橇人的身边。它试了几次才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又跌倒了。接着它便匍匐向前,慢慢地朝着同伴们正在套缰绳的地方爬去。它先伸出前腿,然后猛地一收,把身体往前拖上几寸,它再也没有力气了,躺在雪地里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看着它的队友,这就是他们最后看到它的情形。可是他们后来仍然能听到它的悲鸣,直到他们穿过河边的一排林子,消失在它的视野之外。

雪橇长队停了下来,那个苏格兰混血儿踏着自己的足迹,慢慢地回到刚离开的营地。传来一声枪响,那个人又急匆匆地赶回来了。鞭子甩了起来,铃铛欢快地叮当作响,雪橇在雪道上吱吱地跑起来了。但是巴克知道,别的狗也知道,在林子的那一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挽绳与小道之苦

当他们到达斯卡瓜时,狗都筋疲力尽了。曾经有140磅体重的巴克,现在仅有115磅。其它的狗,虽然比它轻些,但体重比它减少得更多。派克跛了,索尔雷克斯也是如此,达布肩胛骨疼痛。

它们的脚都疼得很厉害,再也没了弹性。它们累得要死,不是由于短暂的过度劳累几个小时就能恢复过来,而是由于多少个月来的极度疲劳所引起的。

本该给它们一段休息时间,但信太多,只好用新的哈德森湾狗来代替那些不适应道路的狗了。

第四天早晨,合众国来的两个人买下了这些狗和雪橇。几乎没出几个钱。

这两个人相互称呼“哈尔”和“查尔斯”。查尔斯是位肤色稍浅的中年人,长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留着卷曲的短发。哈尔是个十九、二十岁的小伙子,腰间皮带上插着一只柯尔特式左轮手枪和一把猎刀。

他们不知道如何使唤狗。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残酷地鞭打狗。巴克和它的同伴在雨点一样的抽打之下绝望地挣扎。

巴克像在恶梦中,蹒跚地走在全队的前头。只要一息尚存,它就拉。当它再也不能拉了,就倒下,在雪里喘大气,直到狂暴的抽打使它再站起来为止。

狗一条条死去,最后包括巴克在内也仅剩七条。它们那样虚弱,那样可怜,再也感觉不出鞭抽的剧痛和棒打的伤痕。

桑顿紧闭着嘴。索尔雷克斯第一个爬起来站着。巴克没有动静,它静静地躺在它倒下去的地方。鞭子一次次抽得它皮开肉绽,但既不叫喊,也不挣扎。哈尔把鞭子换成了棍棒。在雨点般愈加厉害的棒打之下,巴克没有动弹。

像它的同伴一样,它几乎不能站起来,但与它们不同的是,它下决心不走了。它有一种模糊的危险感觉,它拒绝动身。

突然,桑顿朝年轻人扑去,哈尔被推得往后倒退,就像被倒下的树击中一样。

“假如你再打那狗,我就宰了你。”桑顿用哽咽的声音说道。

“这是我的狗,”哈尔答道,一边擦抹他口里流出的血。“给我滚开,否则我连你也打。我要去道森。”

哈尔抽出他的长猎刀,但桑顿用斧头柄敲打他的指关节,将刀打落在地。当他试图把刀拾起来时,桑顿又打击他的指关节。桑顿自己把猎刀捡起来,两下砍断巴克的挽绳。

哈尔再也没有了斗志。此外,巴克似乎要死了,没办法再拉雪橇了。

几分钟后,他们从岸上出发,下到河里。巴克听到他们走,抬头看着。

在巴克看着他们时,桑顿在它旁边蹲下,用粗糙而体贴的双手探寻断骨。探寻的结果发现这条狗只是遭了多处皮肉外伤和极度饥饿。这时,雪橇已走出四分之一英里。

狗和人看着雪橇在冰上向前爬行。

突然,他们看到雪橇后部掉了下去,接着,周围的整段冰塌陷了,狗群和人都不见了,所能看见的只是一个张着大口的洞,桑顿和巴克相互对视着。

“你这可怜的狗。”桑顿说,巴克舔着他的手。

为了一个人的爱

头年十二月,约翰·桑顿的脚冻伤以后,他的伙伴们就把他安顿好,留下来养伤,他们自己则溯流而上,去把木排放到道森。救下巴克的时候,他走路还有些跛,由于天气一直挺暖和,现在已经不跛了。在这里,在长长的春日里,巴克卧在河岸旁,注视着流水,懒洋洋地听着鸟儿的歌唱和大自然的和声,渐渐地恢复了体力。

在跋涉了三千英里之后,能得到休息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也必须承认,随着巴克伤口的愈合、肌肉的丰满、骨头裹上一层新肉,它变懒了。说到懒,大家———约翰·桑顿,还有斯基特和尼格———都在消磨时光,等着木排下来,把他们带到道森去。斯基特是一条小个子爱尔兰猎犬,她像母猫舔小猫那样为巴克擦洗、清洁伤口。尼格也同样友好。它是条高大的黑狗,血统一半是警犬,一半是猎犬,长着一双会笑的眼睛。

令巴克惊讶的是,这两条狗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嫉妒它的样子,它俩似乎分享了约翰·桑顿的仁慈和博大。随着巴克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它们引它做各种滑稽可笑的游戏,连桑顿都忍不住参加了进来。就这样,巴克轻松地度过了康复期,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这个人救过它的命,这很重要;然而,他还是一位理想的主人。其他人是出于责任感和为了工作才关心狗的利益;而他却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关心着他的狗,他这样做是情不自禁的。他喜欢用双手捧住巴克的头,把自己的头靠在上面,然后前前后后地使劲摇,同时还骂些难听的话,可巴克把这视为爱。巴克从未体验过比这粗鲁的拥抱和低声的咒骂更快乐的事了。每次前后推搡时,它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样,这给它带来巨大的快感。当放开它时,它就一跃而起,嘴在笑,眼神意味深长,喉咙无声地震颤着,就这样一动不动。这时,约翰·桑顿便发自内心地惊呼:“上帝啊!除了不会说话,你什么都懂啊!”

巴克表达爱的方式就像要伤人似的。它经常把桑顿的手衔在嘴里,使劲用牙咬,结果过了好一段时间,桑顿手上还有他的牙印。正像巴克明白那些咒骂是爱的表示一样,桑顿也明白这假装咬人就是一种爱抚。

不过,多数情况下,巴克的爱是以崇敬来表达的。虽然桑顿碰一碰它或对它说话都会使它欣喜若狂,但它并不刻意去寻求这些东西。而斯基特却喜欢把鼻子钻到桑顿的手掌里拱,直拱得桑顿拍拍它,它才作罢;尼格则喜欢悄悄走上去把自己的大脑袋枕在桑顿的膝盖上。巴克和它俩不一样,它只要能在一旁崇敬就满足了。它会长时间卧在桑顿脚边,热切而机警地望着桑顿的脸,把目光停留在那张脸上。端详着,以极大的兴趣追踪着每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面部每一个动作或变化。有时候,它会碰巧卧得远一些,卧在一旁或身后,这时它便注视着桑顿的轮廓和偶然的身体动作。而且他俩常常心灵相通,巴克的凝视会使约翰·桑顿转过头来,这时桑顿也会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巴克,就像巴克用眼睛闪烁出心灵之光一样,也用闪闪的目光表达着自己的心。

在巴克获救后的一段时间里,它不愿意让桑顿走出自己的视野,从他走出帐篷时起,巴克就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再走进帐篷。自从它来到北国,主人就一直变幻无常,这使它产生出一种恐惧,担心没有一个主人能够长久,它害怕桑顿会像佩罗、弗朗索瓦和那个苏格兰混血儿一样,从它的生活中消失。甚至在夜里,在睡梦中,它都无法摆脱这种恐惧。每逢这种时候,它就冒着风寒蹑手蹑脚地来到帐篷的门帘前,站在那里聆听主人的呼吸声。

桑顿是惟一让它牵挂的人。偶尔有人经过这里,他们或许会夸奖它,爱抚它,但对于这些它却很冷淡,要是有人过分殷勤,它就会爬起来走掉。当桑顿的伙伴汉斯和皮特乘着他们等待了很久的木排到来的时候,巴克拒不理睬他们,直到它搞清楚,原来他们和桑顿关系密切。他俩和桑顿一样,都是爽快的人,在木排还没有撑到道森锯木厂旁边的大河湾里时,他们就了解了巴克和它的脾气,并不向巴克强求他们从斯基特和尼格那里得到的那股亲热劲。

然而,它对桑顿的爱却与日俱增。夏季旅行中,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把背包放在巴克背上。只要桑顿一声令下,什么事巴克都可以去做。有一天(他们以木排的收益为抵押贷到一笔款子,从道森出发到塔拿河的上游去),人和狗都坐在一个峭壁的顶上,直直往下便是河床上裸露的石头,有三百英尺深。约翰·桑蹲坐在离峭壁边缘不远的地方,旁边是巴克。桑顿一时心血来潮,招呼汉斯和皮特来看他打算做的一个试验。“跳,巴克!”他一边下令,一边挥手指向深谷。说时迟那时快,桑顿一把拉住巴克,一起滚到了峭壁边上,汉斯和皮特连忙把他俩拉回安全地带。

事情过去,他们回过神来以后,皮特说:“太悬乎了。”

桑顿摇摇头说:“不,这太棒了,而且也使人胆寒。你们知道吗?正是这一点有时候让我担心。”

“它在旁边的时候,我可连碰都不想碰你一下。”桑顿一边断言,一边朝巴克点点头。

“没错儿,”汉斯加了一句。“我也不想那么干。”

那是在环城,快到年底了,桑顿的担心成了现实。“黑”伯顿,一个脾气暴躁、心肠狠毒的家伙,在酒吧间一个劲地和一个新来的人找碴,这时候桑顿便出面好言相劝。巴克呢,还是老习惯,卧在一个角落里,头伏在爪子上,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伯顿冷不丁就是一黑拳,打得桑顿直打转,一把抓住柜台边的栏杆才没有跌倒。

旁观的人听到一个声音,既不是狂吠也不是尖叫,恰当地说,是一声怒吼。接着,他们就看到巴克的身体从地上腾空而起,直取伯顿的咽喉。那家伙本能地伸出胳膊挡了一下,这才保住他的性命,但还是被扑了个仰面朝天,身上骑着巴克。巴克松开咬着胳膊的牙齿,又朝他的咽喉咬去。这一次那家伙可没有完全挡住,喉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接着,周围的人群便一拥而上,把巴克赶走了,可是当医生上来止血时,巴克仍旧转来转去,愤怒地咆哮着,还企图扑上来,看到一排充满敌意的棍子后才不得不退了下去。当场就召开了一次“矿工会议”,会议判定,巴克咬人事出有因,免于治罪。但巴克因此而出了名,从那天起,它的名字传遍了阿拉斯加的每一个营地。

后来,在那一年的秋天,巴克又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救了约翰·桑顿的命。

在四十哩河一处水流湍急的险要地段,三个搭档正在顺水放一条又长又窄的撑篙船,汉斯和皮特在岸上用一条细棕绳,一棵树一棵树地挽着扯住船,桑顿则留在船上一边撑篙,一边向岸上大声发出指令。巴克在岸上忧心忡忡,心急火燎,和船齐头并进,眼睛一刻都不离开他的主人。

有一处特别险,一排岩石半隐半现从岸边凸进河中。汉斯放出绳子,当桑顿把船撑向河心的时候,他便抓着绳子跑下河岸,让船绕过那排岩石。船绕过去了,而且随着急流奔腾而下,这时汉斯便用绳子刹,但刹得太猛了。船翻了,底朝天冲到岸边,而桑顿却翻身落水,被急流卷到最险的地方,那里水花翻滚,卷进去就别想活命。

巴克当即跃入水中,游了三百码之后,在一个湍急的漩涡中追上了桑顿。当它感觉到桑顿抓住自己尾巴的时候,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岸边游去。然而,向岸边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但顺流而下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下游传来夺命的咆哮声,那里的水流更加湍急,岩石像一把巨大无比的梳子伸进河里,把激流劈成一股股水花四溅的飞沫。河水流向最后一道陡坡时,产生一股可怕的吸力,桑顿意识到上岸是不可能的了。他从第一块岩石的上面一擦而过,冲过第二块岩石时受了点伤,接着又重重地撞在第三块岩石上。他用双手攀住岩石滑溜溜的顶部,放开巴克,在一片惊涛骇浪中高喊:“快走,巴克!快走!”

巴克支持不住,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它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游不回来。当它听到桑顿又一次下达命令时,身子向后仰了仰,伸出脑袋,似乎想看上最后的一眼,然后才乖乖地转过身,向岸边游去。它奋力地游着,就在它游到划水已经不起作用、灭顶之灾即将临头的地方时,被皮特和汉斯拉到了岸上。

他们清楚,在这样的激流中,攀着一块滑溜溜的岩石的人,只能坚持几分钟的时间。于是,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河岸向上游跑去,跑到一处离桑顿很远的地方,把那根用来刹船的绳子系到巴克身上,留心不让绳子卡住巴克的呼吸,也别妨碍它游水,然后让它跃入激流。巴克勇敢地游了出去,但并没有完全游到河心。当它发现这个错误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它的位置已经和桑顿平齐了,可它还得再划五、六次水才能够着桑顿,结果还是无可奈何地被激流冲过去了。

汉斯迅速扯住绳子,刹船似的把巴克拽住了。激流中,身上的绳子这么一勒,它就被拖到了水面之下,而且始终没能冒上来,直到撞在岸边,被拉上去为止。它被淹得半死,汉斯和皮特连忙扑在它身上,把空气压进去,把水挤出来。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接着又倒了下去。他们听见桑顿微弱的喊声,尽管听不清他喊些什么,但他们知道,他已经坚持到极限了。主人的喊声像电击一样在巴克身上起了作用。它一跃而起,沿着河岸跑在那两个人前面,来到上次下水的地方。

它又一次被系上绳子放进河里,又一次向前游去,但这一次它笔直游向河心。它算错了一次,但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汉斯放出绳子,并且让绳子绷紧,而皮特则整理绳子,不使绳子打结。巴克继续往河心游,一直游到和桑顿成了一条直线,这时它一转身,箭一般朝桑顿游去。桑顿看见巴克过来了,当激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巴克像一柄大槌似的砸到他身上时,他伸出胳膊,用两臂牢牢地抱住那毛茸茸的脖子。汉斯把绳子绕到树上往回拉,巴克和桑顿被拖到了水下。又憋又呛,一会儿这个在上,一会儿那个在上,他们被拖过坎坷不平的河底,在礁石上连碰带撞,向河岸靠拢。

桑顿苏醒过来。他趴在一根漂木上,汉斯和皮特还在狠命地来回推拉。他一睁眼就找巴克。尼格正在巴克那瘫软的、显然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号叫,而斯基特则在舔那张湿漉漉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桑顿不顾自己遍体鳞伤,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巴克的身体,发现三根肋骨断了,这时巴克已经恢复了知觉。

“这么办吧,”他宣布,“我们就在这儿扎营。”一直住到巴克的肋骨长好,能够走路为止。

豪赌

那年冬天,在埃尔多拉多酒店的一场谈话中,人们在店里吹嘘各自心爱的狗。由于巴克的事迹,它成了这些人谈论的对象,有个人说他的狗能启动一辆载有五百磅货物的雪橇,而且能拉着走;另一个人吹嘘说他的狗能拉动六百磅;第三个人则吹到了七百磅。

“得了!得了!”约翰·桑顿说,“巴克能启动一千磅。”

“是原地启动吗?而且还要拉着走上一百码?”一个叫马修森的伯南札淘金大王追问,他就是那个吹到七百磅的家伙。

“是原地启动,而且还要拉着走一百码。”约翰·桑顿镇静自若地回答。

“那好,”马修森慢慢地、一字一板地说,为的是让大伙全听见,“我有一千块钱,赌他拉不动。”

“钱在这儿。”说着,他把一袋香肠大小的金沙甩到柜台上。

桑顿用来唬人的话,如果可以这么说,这下让人叫真了。他能感觉到一股热血直朝脸上涌,这下栽在自己的舌头上了。他可不知道巴克能不能启动一千磅的雪橇。半吨哪!这么大的分量把他给吓住了。他对巴克的力气信心很足,以前也常觉得巴克能启动这个重量;但像现在这种要见分晓的场面,他还没遇到过,十几双眼睛注视着他,默默地等待着。再说,他哪里有一千块钱,汉斯和皮特也都没有。

“我有辆雪橇,现在就停在外边,上面装着二十袋五十磅一袋的面粉,”马修森又毫不留情地说:“所以,这个问题你就不用犯愁了。”

桑顿没有答话。他的目光停留在吉姆·奥布赖恩的脸上。他是马斯托顿淘金大王,也是桑顿从前的老伙计。

“你能借给我一千块钱吗?”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当然能。”奥布赖恩一边回答,一边把一个快要涨破的袋子咚的一声放在马修森那个袋子旁边。“不过,约翰,我可不太相信这条狗能有这两下子。”

酒店里的人倾巢而出,跑到街上去看个究竟,饭桌空了,下注的、看场子的都跑来看这场赌博的结果,并且提出诱人的下注条件。好几百人,穿着皮袄戴着手套,在雪橇周围站了一大圈。马修森的雪橇装着一千磅面粉,已经在这儿停了两个小时,天气又特别冷(零下五十度),滑板牢牢地冻在硬邦邦的雪地上。人们提出二对一下注的条件,赌巴克拉不动雪橇。“启动”这个词引起了争议。奥布赖恩主张,桑顿有权先把滑板撬松,只要巴克从静止状态“启动”就行;马修森却坚持认为,这个词包括把滑板从冻结状态中拉松动这层意思。一开始打赌就在场的那些人,多半赞成马修森的看法,于是,下注的条件成三对一,赌巴克拉不动,谁都不相信巴克有这个本事。桑顿当初欠考虑才卷入这场赌博,本来就顾虑重重,现在看着这辆雪橇,这无法改变的事实,还有蜷伏在橇前雪地里的、由十条狗组成的常规狗队,越看越觉得没希望。马修森则越发得意了。

“三对一!”他宣布。“我照这个比例再加一千块,桑顿,你看怎么样?”

虽然桑顿脸上一片狐疑,但他的斗志反倒被激发起来了———这种斗志足以超越胜负,使人不顾现实的可能性,除了一片喊杀声什么都听不到。他把汉斯和皮特叫到身边。他们的钱袋也是瘪瘪的,加上他自己的钱,三个人只凑了两百块。他们正值手头拮据,这是他们的全部资本了;然而,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放下这笔钱,去赌马修森的六百块。

那十条狗从雪橇上被解了下来,巴克则带着自己的挽具被套上雪橇,它已经被这种兴奋的场面所感染,觉着自己必须为约翰·桑顿办一件大事。人群中发出低语,赞叹巴克的英俊。

桑顿摇摇头,走到巴克身边。

“你必须离它远一点,”马修森不满地说:“离得远点,让它自己来。”

人群静了下来,除了赌徒还在招引人们下二对一的注,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人人都承认巴克是条了不起的好狗,但二十只装满了五十磅面粉的袋子在他们眼里太庞大了,哪里还敢打开自己的钱袋。

桑顿在巴克身旁跪了下来,双手捧起巴克的头,把脸贴了上去。他没有照老规矩摇晃巴克,也没有说那些亲昵的骂人话,而是凑到巴克的耳边小声说:“你是爱我的,巴克,你是爱我的。”巴克抑制住冲动,呜呜地叫着。

那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事情越来越神秘了,好像在施法术。桑顿起身的时候巴克把他戴着手套的手衔在嘴里,用牙咬了咬,又不太情愿地慢慢松了口。这就是回答,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爱来回答的。桑顿退出老远。“开始吧,巴克。”他说。巴克把缰绳绷紧了,接着又放松了大约几寸。这是它以前学到的方法。

“驾!”在紧张的沉寂中,桑顿的喊声显得很尖厉。

巴克的身体甩向右侧,猛地一冲,缰绳绷直时便嘭的一下突然把那150磅的体重刹住了。雪橇抖动了一下,滑板下面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咿!”桑顿又下达了命令。

巴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不过这次的方向是向左。喀嚓声变成了劈啪声,雪橇转向左面,滑板松动了,并且向一侧吱吱地滑动了几寸。雪橇已经崩脱了冰面。人们屏住呼吸,紧张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了,姆是!”

桑顿的命令如同一声枪响。巴克挺身向前,一个冲刺绷紧了缰绳。它收拢整个身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丝绸般光滑的皮毛下,它的肌肉像小动物似的扭动着,纠结着。宽阔的胸脯紧贴着地面,压低的脑袋伸向前方,与此同时,脚爪发疯般腾挪倒动,瓜子在硬邦邦的雪地上刨出两条平行的深沟。雪橇在晃动,震颤着开始有点挪动了。巴克的一条腿打了一下滑,有人便啊呀了一声。接着,雪橇发出一连串抖动,一点一点向前突,不过再也没有停下来。半寸……一寸……两寸……,抖动明显减弱,随着雪橇动量的增加,巴克克服了这种抖动,终于使雪橇平稳地向前移动了。

人们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呼吸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曾经停止过一阵呼吸。桑顿跟在雪橇后面,一边跑一边用简短而热情的话鼓励巴克。距离早就量好了,当巴克接近那堆标志着一百码终点的柴火时,加油声顿时变成了一片狂热的欢呼。连马修森在内,全都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帽子、手套满天飞。大家互相握手,也不管是谁,逢人便握,一个个激动得语无伦次。

桑顿却跪在巴克身边,头靠着头,来回摇晃着巴克。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一个大款惊呼起来。先生,我出一千块买你的狗,一千块,先生———一千二百块,先生。”

桑顿站了起来,他的两眼湿了,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先生,”他对那个大款说:“不行,先生,见你的鬼去吧,先生,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大的忙,先生。”

巴克用牙齿衔住桑顿的手,桑顿则前后摇晃着巴克。旁观的人们好像受到同一种意念的驱使,不约而同地退到一边,知趣地不再打扰他们了。

呼声回荡

巴克在五分钟之内便为约翰·桑顿挣了1600块钱,使主人能够还清债务,而且还能和同伴们去东部寻找一座传说中的、地点不明的金矿。

月复一月,他们在地图都没有标出的茫茫荒野中往返穿梭。这里阒无人迹,他们终于找到了金矿。

那是一片开阔山谷中的一条浅浅的金沙矿床,淘出的金子像奶油似的布满了淘金盘的盘底。他们不再往前找了,干一天就能淘到价值数千元的金沙和金块,而他们每天都在干。他们把金子装进鹿皮口袋,每袋五十磅,堆在窝棚外面,就像一排劈好的柴火。他们像神话中的巨人一样埋头苦干,白昼紧接着白昼,如同梦境一般,同时,他们的财宝也越堆越高。

除了有时要把桑顿打死的猎物拖回来之外,那几条狗无所事事,所以巴克便长时间卧在火堆边沉思冥想。

一天夜里,它从睡梦中惊醒,一声长嗥,既像又不像爱斯基摩狗的嗥声。它听出来了,这就是它以前听到过的声音。既古老又熟悉。它跃出沉睡的营地,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冲进林子。当接近那个呼唤声时,它放慢了脚步,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一直来到林间的一片空地,放眼望去,看到一条又瘦又长的灰狼,挺着身子蹲在地上,鼻子指向天空。那条狼一看见巴克就逃走了。巴克紧随其后,连蹦带跳,拼命想追上去。

巴克以友好的方式向它接近。那条狼心存疑虑,有些害怕,因为巴克的体重顶它三个,而它的头几乎连巴克的肩膀都够不着。瞅准一个机会,它撒腿就跑,于是追逐又开始了。它一次又一次被逼得无路可走,前面那一幕便一回回重演。不过它身体不好,否则巴克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追上它。它一直跑到巴克快要和它齐头并进时才调转身体,摆出困兽犹斗的样子,而一有机会它就再次撒腿逃走。

当那条狼发现巴克并无恶意时,终于和它碰了碰鼻子,接着它俩就变得友好一些了,还忐忑不安地、多少有些拘谨地嬉戏起来。嬉戏了一阵之后,那条狼又跨着轻松的步子跑了起来,这清楚地表明它打算去一个地方。它分明告诉巴克,要它一起来,于是它俩在苍茫的暮色中肩并肩,顺着河床笔直跑进山涧源流所在的峡谷,又翻过山涧的发源地———一座光秃秃的分水岭。

在分水岭的另一侧,它俩顺坡而下,来到一片平原,这儿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和许许多多的溪流。

它俩在一条溪流边停下来喝水。一停下来,巴克便想起了约翰·桑顿。它蹲了下来。那条狼继续朝着那个无疑是发出呼唤的地方跑去,一会儿又回到巴克身边,碰碰它的鼻子,还做出一些动作,似乎在鼓励它,但巴克却转过身,慢慢地踏上了回头之路。它的野兄弟和它起跑了大半个钟头,一路还轻声叫着,然后便蹲在地上,高扬着鼻子嗥叫起来。这是悲哀的嗥叫,而巴克却继续稳步前进,与此同时,它听到叫声变弱了,越来越弱,终于在远处消失了。

约翰·桑顿正在吃饭,这时巴克突然闯进营地,情不自禁地扑上来,把他掀翻,爬到他身上,舔他的脸,咬他的手———用约翰·桑顿的话说,这叫“大大地犯了一回傻”———这期间,他则前前后后地摇晃着巴克,嘴里还亲昵地骂着。

两天两夜,巴克一步也没有跨出营地,一眼都没有让桑顿走出它的视线。桑顿干活时它跟来跟去,桑顿吃饭时它守在一边,晚上看着桑顿钻进毯子,早晨看着他钻出来。但两天之后,林中的呼唤开始更加急迫地回荡起来。巴克又开始坐卧不宁了,无法摆脱回忆的纠缠,想起那个野兄弟,想起分水岭另一侧那片土地,还有在那大片大片林子里的并肩奔驰。它又开始去林子里游荡了,而那个野兄弟却再也没有回来;虽然它夜不成寐地聆听,但那悲哀的嗥声却再也没有响起。

它开始夜不归宿,离开营地一走就是几天。有一天,它玩累了,在离营地还有三英里的地方,它遇到了一溜新鲜的足迹,这使它脖子上的鬃毛一起一伏地耸了起来。这条足迹一直通向营地,通向约翰·桑顿。巴克加紧脚步,迅速而悄无声息,绷紧了每根神经,对为数众多的细枝末节,它都概不放过。这些细节已经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说明结局而已。

当巴克像一掠而过的影子那样无声无息地潜行时,它的鼻子突然弹向一侧,仿佛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把鼻子抓住拽过去似的。循着这种新的气味来到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尼格。它侧身倒在地上,死在它再也爬不动的地方,一支箭射穿了它的身体,一边露着箭头,一边露着带羽毛的箭尾。

再往前一百码,巴克遇到了桑顿在道森买下的拉橇狗当中的一条。这条狗就躺在那条足迹上,正翻滚着向死亡抗争。巴克的不停步地绕了过去。营地传来微弱的嘈杂声,一起一落地吟唱着。它肚皮贴着地来到那片空地的边缘,发现汉斯脸朝下趴在地上,像只刺猬似的背了一身带羽毛的箭。与此同时,巴克抬眼向窝棚所在的地方望去,所见之物使脖子和肩头的毛发直直地弹了起来,一股冲天怒火燃遍全身。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吼出声来,然而它确实穷凶极恶地吼了一声。这是它一生中最后一次让激情战胜了狡黠和理智,出于对约翰·桑顿的深切爱戴,它才这样忘乎所以的。

伊哈兹部落的印第安人正围着窝棚的残骸跳舞,突然听到一声可怕的怒吼,看到一头动物朝他们扑来,他们以前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动物。这是巴克,一股暴怒的飓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到他们身上。它跃向领头的人(那是伊哈兹人的酋长),把他的喉咙撕开一个大口子,直撕得断裂的颈静脉血如泉涌。它并没有停下步来反复撕咬它的牺牲品,而是放下他不管,又继续扑向下一个,把第二个人的脖子也撕开一个大口子,根本没法顶住它。它扑到他们当中,又撕又咬,大肆杀戮,动作连贯而恐怖,使他们射向它的箭全部落空了。事实上,它的动作迅速得难以想象,而那群印第安人又乱作一团,结果便接二连三地射中自己人。一个年轻猎手把一枝标枪向腾起在空中的巴克掷去,却插进另一个猎手的胸膛,由于用力过猛,枪尖穿透背部的皮肤,露在了外面。接着,伊哈兹人陷入一片惊慌,魂飞魄散地逃向林子,一边逃一边叫嚷,恶魔降世了。

巴克追累了之后便回到杳无人迹的营地。它发现了皮特,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杀死在毯子里。地上还清晰地印着桑顿拼死抵抗的痕迹,巴克沿着这条痕迹仔细地嗅着,一直来到一个深塘的边缘。水塘边躺着斯基特,头和腿浸在水里。水塘本身因淘金槽而浑浊不堪,颜色难辨,不管水塘里有什么都会有效地隐藏起来,而水塘里有约翰·桑顿,因为巴克循着他的足迹一直跟到水里,却没有发现离开水塘的痕迹。

巴克一整天不是呆在塘边苦苦思索,便是在营地上焦躁不安地四处徘徊。约翰·桑顿死了,最后的一根纽带断了。人类以及人类的要求不再束缚它了。

正像伊哈兹人猎取活物一样,这个狼群也在猎取活物。它们跟随在迁徙麋鹿的两翼,终于穿过那片溪流和林子的土地,侵入了巴克的山谷。它们像一股银色的洪水,涌入洒满月光的空地,空地中央站着巴克,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等着它们的到来。它们被吓住了,因为巴克站着一动不动,那么高大,于是时间都停住不动了,直到狼群中胆子最大的一条直直向巴克扑去。巴克闪电般一扑,咬断了狼脖子。然后,它又像先前那样站在那里岿然不动,那条受伤的狼在它身后痛苦地翻滚着。又有三条狼发起了猛烈的轮番进攻,结果却一条接一条撤了回去,血从撕破的脖子或肩膀上流淌下来。

这足以使整个狼群都扑上来了,乱七八糟挤在一起,由于都急于打倒猎物而相互碰撞,乱作一团。它对付得非常好,结果半个小时以后狼群溃败下去了,一个个全都耷拉着舌头,有一些卧在地上昂着头,耳朵向前耸着;有一些站在地上看着巴克;还有一些在舔水塘里的水喝。有一条狼,身子细长,灰色,态度友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巴克认出它这个野兄弟了,自己曾和它跑了一天一夜。它轻声地呜呜叫着,当巴克也呜呜叫时,它们便碰了碰鼻子。

接着,一条瘦骨嶙峋、战伤累累的老狼走上前来。巴克扭动着嘴唇,眼看就要咆哮了,结果却和它嗅了嗅鼻子。于是,老狼蹲坐下来,鼻子指着月亮,发出那长长的狼嗥。别的狼也蹲坐下来,发出长嗥。这下子,那呼唤的音调可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巴克的耳朵。它也蹲坐下来,发出长嗥。嗥完之后,它走出自己的拐角,而狼群则挤在它的周围,用半友好、半野蛮的方式嗅着。几条头狼带领狼群嗥叫起来,然后跃入林子走了。群狼调转身体跟随而去,发出齐声嗥叫。巴克也跟着它们一起跑了,和它的野兄弟肩并着肩,一边跑,一边嗥。

每逢夏季,那条山谷里都会有一个拜访者,这件事伊哈兹人并不知道。那是一条硕大的、皮毛光彩照人的狼,与其他的狼既相像又不相像。它独自穿过那片林地走下去,进入一块林中空地。在桑顿住过的地方,它沉思一阵,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哀的嗥叫,然后才离开。

点评

在北极以及北部一些严寒地带,以狗拉雪橇是运载客货的工具。北美大陆普遍用12、15只排成扇形,每头狗的皮带单独连到雪橇上。现常用8只狗排成2纵列。通常雪橇最前面,有一只俗称“领头狗”的雪橇犬。领头狗的工作除了要使出最大力气拖拉雪橇,还要懂得激励其他雪橇犬成员,所以领头狗的责任重大。

本文叙述一条拉雪橇的领头犬的传奇经历,读来让人荡气回肠,唏嘘不已。文中的主人公———巴克,勇猛、耐力、忠诚、真情,然而命运曲折,生存艰辛,饱受了人类的折磨,也享受到了人类最温暖的关怀。在孤独地走进荒野后,还定期回来缅怀它和主人桑顿一起经历过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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